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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细雨红泥寺，不见僧归见燕归” ——曼殊名作《吴门依易生韵》（十一首）全诗解读 李蔚 曼殊对于革命斗争的艰巨性和困难认识不足，缺乏韧性，幻想速胜，性格又过于脆弱，“二次革命”的失败，对于他的打击显得格外沉重。他咄咄书室，郁郁不乐，有时拥衾病卧，竟日不食，食则立进饭五、六盂。每每叹息：“飘零之痛，逾于斯乎？”曼殊操普通话而杂以粤音，读“飘零”之“零”如“楞”，听了使人尤其感到痛心。不久，曾经帮助宋教仁起草过国民党大政见书的徐血儿，忧伤病死。姜可生重游上海，曼殊蹙额以告。徐棺在京江馆，停柩待葬。故交星散，又在流离颠沛中，非于右任，几无以为殓。而家人倒悬客地，弥复可念。两人驱车会馆，抚棺恸哭。 就是在这种心情的支配下，曼殊最后改定了自己的包括十一首七绝的组诗《吴门依易生韵》，在《南社》第九集发表。在这组诗中，他不加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失望、幻灭和彷徨。 易生是沈燕谋的别字。曼殊和燕谋在盛泽编纂字典，经常谈天。一次谈天后，曼殊灵感偶尔爆发，着手写作此诗。后来，转入苏州，继续作了加工。现在上海修改、定稿。不过诗题仍保留着“吴门”（苏州）二字。沈燕谋当时并未作诗，曼殊因为谈得高兴，竟随手以《依易生韵》为题。此诗在报纸发表后，友人向沈索要原诗，沈无以应，告以原因，相与一笑而罢。 这组诗抒发了诗人漫游江南时的感受，吊古伤今，悲天悯时，调子沉郁，语句哀怨。前人说它：“风韵极佳，有神无物而味隽永，愈读愈见其佳。” 江南花草尽愁根，惹得吴娃笑语频。 独有伤心驴背客，暮烟疏雨过阊门。 （《吴门依易生韵》之一） 在暮烟疏雨中，诗人骑驴，行经繁华的苏州城西北门——阊门。春光一片大好，年轻的南国姑娘，笑语频频。然而这一切却只是使诗人感到伤心。他踽踽独行，触景伤情，心情悲痛。  独有伤心驴背客，暮烟疏雨过阊门（曼殊句） 碧海云峰百万重，中原何处托孤踪？ 春泥细语吴趋地，又听寒山夜半钟。 （《吴门依易生韵》之二） 他穿越了百万重碧海云峰。可是，偌大的国土，竟无处可以寄托他的行踪。现在，他来到这细雨纷飞、春泥遍地的吴地，来到这“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名胜之处，孤独而消沉…… 月华如水浸瑶阶，环佩声声扰梦怀。 记得吴王宫里事，春风一夜百花开。 （《吴门依易生韵》之三） 寒山寺钟早已响过。现在，窗外月华如水，浸漫白玉阶砌。如水月光那荡漾着的波纹，使人联想起了往昔“环佩声声”、纷繁起伏的歌舞场面。花草茂盛的吴王宫里，夜晚，歌舞欢宴。宫女们舞姿曼妙，犹如百花开放在春风中。 姑苏台畔夕阳斜，宝马金鞍翡翠车。 一自美人和泪去，河山终古是天涯。 （《吴门依易生韵》之四） 然而，好景不长。只知享乐的吴国被越国所灭。在吴王曾经彻夜饮酒作乐的姑苏台畔，斜阳之下，美女们乘坐宝马金鞍翡翠车，被掳入越国，她们知道从此故乡的山山水水，就将成为永远的天涯，不能再见。怀着对故土的无限依恋，她们哭泣着……。  万户千门尽劫灰，吴姬含笑踏青来。 今日已无天下色，莫牵麋鹿上苏台。 （《吴门依易生韵》之五） 两千多年过去了，苏州地区不断经历了巨大的劫难，千门万户化为灰烬。人们对往昔早已淡忘。姑娘们高高兴兴地踏青郊外。她们说：像致吴于死地的西施那样的绝色佳人，如今已经没有了，再也没有国破家亡的危险了。当年伍子胥曾经警告吴王：如果继续这样荒淫下去，必将看到麋鹿在荒凉的苏台上漫游。现在类似的警告已经用不着了。 水驿山城尽可哀，梦中衰草凤凰台。 春色总怜歌舞地，万花缭乱为谁开？ （《吴门依易生韵》之六） 然而，事实绝非如此。尽管春色仍然降临昔日歌舞之地，万花缭乱。但是，现在国不为国，家不为家。过去雄伟富丽的凤凰台，如今衰草遍地，水驿山城处处令人感到悲哀。 年华花柳共飘萧，酒醒天涯问六朝。 猛忆玉人明月下，悄无人处学吹箫。 （《吴门依易生韵》之七） 我美好的青春年华，随着那花啊柳啊，也一道凋残了。扬州西郊二十四桥，明月之夜，美人吹箫……，那昔日的繁华，那令人仰慕的六朝胜景，如今，我到哪里去追寻呢？…… 扬州二十四桥 万树垂杨任好风，斑骓西向水田东。 莫道碧桃花独艳，淀山湖外夕阳红。 （《吴门依易生韵》之八） 远处，淀山湖外，夕阳殷红。水田之东，诗人乘着一匹毛色斑杂的马，向西缓缓而行。春风拂动着万树垂杨，夹道碧桃怒放。 平原落日马萧萧，剩有山僧赋《大招》。 最是令人凄绝处，垂虹亭畔柳波桥。 （《吴门依易生韵》之九） 然而，诗人的心情却是凄婉的。对于平原落日的壮美景象，他视而不见，无动于衷。马，不断嘶鸣。诗人吟诵着《楚辞》中的《大招》，抒发着深恐国之将亡、个人却无能为力的悲愤感情。行至河光海气、荡漾一色的垂虹桥畔，江山之美令他凄楚欲绝。 碧城烟树小彤楼，杨柳春风系客舟。 故国已随春日尽，鹧鸪声急使人愁。 （《吴门依易生韵》之十） 眼前，一座烟树碧城，栋栋红楼点缀其间。系舟江畔，杨柳春风。那树上的鹧鸪，声声叫着“行不得也哥哥”，唤起了他无限的感喟：在辛亥革命之后，反动势力猖狂反扑。祖国的春天已经随同自然界的春天，一道逝去了。 白水青山未尽思，人间天上两霏微。 清风细雨红泥寺，不见僧归见燕归。 （《吴门依易生韵》之十一） 日暮黄昏，大地景色模糊不清。那无穷无尽的思绪飘荡在江南青水绿山之间。剪尾燕子穿过轻风细雨，飞入红泥墙壁的寺院。可是，诗僧却未见重回寺庙。他仍在江南各地徘徊着…… 佛寺 （节自拙作《苏曼殊评传》九十八节：《吴门依易生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47-351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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