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后在方舱医院里读的书讲了什么？

文 | 贝小戎

多日前，一位病人在方舱医院病床上读书的照片让很多人感慨万千。《楚天都市报》了解到，在方舱里读福山的病人是一位理科的博士后，姓付，今年39岁，老家在孝感市汉川，从武大博士毕业后去美国深造，目前博士后，在佛罗里达州立大学教书，研究方向是高分辨冷冻电镜。

2月7日，福山转发了澎湃新闻对这个画面的报道，有个学生在下面评论，引用了毛姆的一句话：“获得读书的习惯就是给自己建立一个避难所，避开人生几乎所有的苦难。”还有人说：“帅气又平静的小伙子，愿上帝保佑。”

福山推特截图

这一天福山还发了《政治秩序和政治衰败》一书第382页的截图。“在王朝中国，皇帝在监视属下官僚机构的行为时，会遇上信息不灵的难题，只好叠床架屋搞出更多的中央监控体系。用宦官监视官僚机构，等到宦官队伍也变得不可靠时，皇帝不得不建立内正司监视宦官……被监督的官员想尽办法，或掩盖不良行为，或防止信息向上传达。”

这位博士后读的是日本裔学者、斯坦福大学研究员福山的书《政治秩序的起源》，这本书“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纵横捭阖，探讨的问题也很令人好奇，确实读起来会让人比较忘我。

《政治秩序的起源》书封

1992年，福山出版了著名的《历史的终结》。《政治秩序的起源》出版于2011年，两年后又出版了下卷《政治秩序和政治衰败》。《政治秩序的起源》中文版的正文有474页，还有80多页的注释和参考文献，条理清晰，谈中国的部分挺多，像是一部专门谈政治学的《人类简史》，要探讨的问题是，为什么有些人类社会从民主走向了稳定，而有的社会仍是专制社会？为什么阿富汗、印度丛林地区、美拉尼西亚岛国，至今仍是部落组织？为什么几乎所有成功的现代威权政体都集居在东亚？

这本书综合了人类学、经济学、生物学的理论，反驳了许多正统的政治学理论。书中做了许多比较，“欧洲社会很早就是个人主义的。在婚姻、财产和其他私人事务上，当家做主的是个人，而不是家庭或亲戚团体。在欧洲，社会发展走在政治发展的前列。”

福山说，政治发展有三大组件：国家（the state）、法治和负责制政府（accountable government）。成功的现代自由民主制要实现这三种制度的平衡，这算得上是奇迹了。阿富汗2004年以来一直举行民主选举，但国家太弱；俄罗斯拥有强劲的国家，但统治者觉得自己不受法治束缚；新加坡有强劲的国家和法治，但只提供了缩了水的负责制政府。

马克思把人类社会的阶段分为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等，政治学家从统治结构的角度把人类社会的阶段分为族团、部落、国家。族团和部落阶段都讲究照顾自己的亲戚、对亲戚以外的人特别暴力。国家的特征就是暴力手段的集中，它打破了家庭关系的局限。但强大的国家还不足以解决血缘造成的问题，统治者还是会照顾自己的亲属，所以国家还需要法治作为补充，用法治对政治权力和腐败加以限制。法治会破坏国家的行动能力，所以需要又需要负责任的政府即民主，让人们在必要时可以更换统治者。

他在书中依次分析这三个组件是如何出现的。首先是出现于中国的国家。国家是怎样出现的？汉字中的國从字形上说，有外面的疆域、里面的人口，还有守卫城池的戈。按福山的分析，国家的出现确实跟战争密切相关。

德国裔学者卡尔·魏特夫认为，国家源于水利工程，大规模的灌溉需求，只有中央集权的官僚国家才能满足。福山说，这个假设存在很多疑问。“像中国大运河这种大工程，是建立强大国家之后建的，只能是国家的结果而非原因。如果这个假设成真，欧洲联盟早已变成一个国家了。”他认为国家的产生是由于战争，国家强需要削弱地方贵族，本来打仗靠骑兵，只有贵族才负担得起，后来组建步兵，平民被征召，也能靠战功升迁。

隋炀帝将洛阳定为东都后，以洛阳为中心开凿了四条河道

中国的国家出现得早，所以“中国贵族的人数，因数世纪不断的部落战争而几近耗尽。”另外，中国南方人仍很讲究宗族，也跟战乱有关，“中国北方宗族力量比较弱，宗族搬往分散的村庄，丧失了相互之间的认同。在南方，宗族和氏族成员仍并肩生活。有一个解释说，很多世纪以来，南方一直是蛮荒地带，宗族即使扩大了仍能抱成一团，而在北方，战争频仍，流离失所时有发生，宗族被拆散了。”

福山说，中国早早实现了三大组件的第一个，“我们现在理解的现代国家元素，在公元前3世纪的中国已经到位，欧洲晚了整整1800年。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人发明了好政府。他们设计的行政机构是理性的，按照功能而组织起来，以非人格化标准进行招聘和晋升，这绝对是世界第一。在其他方面，中国政治制度又是落后的。它没创立法治和政治负责制的机制。国家之外的社会像以前一样，与欧洲或印度相比，组织得更为松散，很难采取政治行动。中国传统政治制度中唯一正式的负责制是向上的，即对皇帝负责。地方官员必须担忧，宫廷如何看待他们的表现，但绝对不会在意普通老百姓的意见。”

 唐太宗接见使者  图片：《步辇图》

分析各种社会为何形成了不同的制度，分析它们的成因，最后往往是“鸡和蛋式的历史”，搞不清是鸡了生蛋还是蛋生了鸡。比如英国实现光荣革命是因为它相对有序；光荣革命的发生导致英国比较有序。

在书中，我们会看到一些比较有趣的说法，比如福山说：“在塑造现代中国人历史意识方面，《三国演义》可与莎士比亚的历史剧媲美。其潜在主题是中国的不统一，造成混乱和外国侵略，还阐述了恢复国家统一的条件。”“马基雅维利说，土耳其很难征服，但一旦征服，维持非常容易；攫取法国比较容易，但很难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