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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少年书法杂志 | 赵之谦书法作品选

 d大羊 2020-02-25

残简数叶说悲盦

文/杨海波

赵之谦

我开始喜欢赵之谦的时候,大约是2001年。作为进大学不久的愣小子,这种喜欢不免带着求新求奇的心态。也可能与生性有关,《兰亭序》读不进,赵孟頫更厌见,而偏爱魏碑的苍涩古拙与王铎的飞扬跋扈,是以在河南大学(老校区)西门外的旧书摊上一本破杂志中见到几行赵之谦行书,便生出如获秘笈之感。只是,兴奋归兴奋,尚不知如何下笔,而况彼时常常临写的,是王孟津的行草。数行赵之谦火花一闪,虽未灭,然亦未燎起。其后,匆匆三两年过,不外乎逮什么写什么,始终不入书法门径。

大四下期,得列宗致远师门下。因我喜欢赵之谦,宗老师便教曰,学赵氏行书不可学其大字,习气太过,宜从其手札入手,且须选取其中习气最轻者,方学而能化。后数年,我学行草书基本萦于赵氏一家,然性顽劣,兼以工作养家种种,几无长进,愧对师恩。唯闲暇时,遍搜书册,列数十种与赵之谦有关的书籍时时翻看,越发佩服起这位悲盦先生来。

悲盦之悲,人罕其逢也。年少时家破父逝,及壮而逢太平天国兵燹,妻死女夭,家产尽毁,赵之谦刻“我欲不伤悲不得已”“三十四岁家破人亡乃号悲盦”等印,彻骨悲凉之意一览无余。1863年(同治二年),太平军大势已去,赵之谦结束逃难,然而悲盦之悲并未消散,他从浙江北上京城候选,此后十年间屡试皆黜、栖迟京师。无心插柳,挟金石学大兴之东风,这十年却成为赵之谦艺术上的“黄金十年”,诗书画印全面大进。

以金石学为根基,赵之谦书法融北碑气息与文人气质于一炉,开前人未曾有之格局,真、草、隶、篆俱成一家。其篆刻,卓然成派。承前——远追秦汉,一洗明清陋习,汇“浙派”“皖派”之长;启后——以实践把“印从书出”“印外求印”等理念推到原则性的高度,吴昌硕、黄牧甫、齐白石等大家篆刻无不受其影响。书、篆之外,赵之谦究心于画,色彩明艳而气格高古。

徐邦达在《中国绘画史图录》中说:“用鲜艳的色彩来配合放逸的笔法,继承但又超出了陈淳、徐渭以来粗笔花卉的传统。赵之谦、任颐二人先后创立了崭新的面貌,被称之为‘海派’的领导人。”潘天寿在《中国绘画史》中说:“会稽撝叔赵之谦,以金石书画之趣作花卉,宏肆古丽,开前海派之先河。”

因诗书画印之巨大成就,赵之谦名动京师,深为京朝显宦所赏识,于1872年(同治十一年)44岁时迁江西为官,先主修《江西省志》,后历任鄱阳、奉新、南城知县。勤于政务,忧心黎民,在南城任上日夜操劳救灾,病卒于官舍,年仅56岁。悲盦之悲,莫过于此——在艺术高度成熟,将要融会、蜕变之时,却因官场忧劳遽然逝去。后,吴昌硕“一月安东令”,或以此为鉴欤?

此藏品(见下方彩页)系文雅堂藏赵之谦寄何竟山的信札,上部已残缺。

彩页

按,何竟山,名何澄,浙江绍兴人,精鉴赏,亦工篆刻,与赵之谦、蒲华等人多有交游。聊读残简大意,“老辈凋零,不胜怅惘”,悲盦亦绍兴人氏,此信当是回复有关绍兴同族前辈去世之事,后文有“祭仪八元”之语可为佐证,信封亦有“内信外英洋八元”字样(附注:英洋,即鹰洋,墨西哥所铸银元,上有中美洲传统的鹰叼蛇图案而得名。因鸦片战争前后随英国人大量流入中国,故又名英洋)。“云山万重,仅足想望”,言及身在江西为官,无法亲往吊唁。

接下来多句都是述说杂冗之公务,此类言辞颇不陌生。我曾买过厚厚一大本《赵之谦信札墨迹书法选》,书中许多信札内容俱涉及江西任上公务,不外乎“二三十文口角,便须涉讼”,此等小事在赵氏信札中俯拾即是。饱读诗书的文人本有经国济世之想,却不料每日陷入民间琐碎纷争,以至于“须发苍然”,现实与理想的落差,即便是天才如赵之谦亦是难以面对。更何况其清高傲物,于清末官场泥淖中,每每浩叹“方知做官之术不出卑鄙无耻四字,断非我辈所能”。尽管如此,或迫于生活,或囿于社会环境,赵之谦还是苦苦挣扎,而没有像虚谷、吴昌硕那样弃官从艺,这不仅影响了他书画篆刻的进一步发展,也使其难以尽享天年,于人于艺,皆可称悲哉。

就赵之谦传世的真、草、篆、隶作品来看,他终生致力的北碑气息一以贯之基本得到实现,虽自成面貌诸体皆佳,然总觉太过使力,未能化之。如图1~图4(楷行隶篆),直承魏碑而来的欹侧扁斜体势表现得太过明显,点画起收转折处的顿挫太着力,方折之意重,圆转之意仅为辅助。

图1  楷书

图2  行书

图3  隶书

图4  篆书

当然,这也是悲盦书法得以成为碑派书法代表的原因。只是物极必反,太突出的个性大约都有另一面的缺憾。(限于话题,此文仅讨论赵之谦行书)其行书个性则个性至极矣,如图2,赵氏家法明了,佳则佳矣,然似乎一学便死——技法精熟之下或有俗意泛出,起收顿挫略显扭捏,横向平行(近平行)排叠也失却自然,略乏魏碑萧散之致。或许,这与赵之谦去世过早不无关系。我们应该看到,书法上诸体兼擅,篆刻上承前启后,绘画上流派垂远,三艺精绝,从整个中国艺术史来看也没几人能达到。即使吴昌硕、黄宾虹、齐白石、潘天寿等这样的大师,在其50余岁时也远不及赵之谦。设若天假以年,赵之谦能够将诸艺融会无迹,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呢?此悲盦之悲,亦悲盦之了不起处。

此残简(见上方彩页)之书风,为赵之谦成熟时期的标准风貌。我们看赵氏所书信封,“竟山仁兄”“何大老爷”等字楷意明显,尚有生拙之处。而信札内文,北碑体势融于行草之中,超迈脱俗,自成高格。在一封信札中赵之谦说:“……草本不擅长,行书亦未学过,仅能稿书而已。”可见赵氏在谦虚的同时,还是认为自己可以写写行草书的,只是他不把这些“稿书”当作正儿八经的书法作品罢了。“稿书”者,信笔而书者也,大凡尺牍手札均属此类。赵之谦早年行书出于颜体(彩图“不拘有得”十五言联),颇为雄强开阔,已有自家高度,后来取法北碑,一改旧风,此另文详述。

“不拘有得”十五言联

就我个人习性,不喜欢《兰亭序》的一本正经(尽管据说挺随意),却对王羲之手札推崇备至,每见新版,必购而藏之。所爱者,大约就是简札中随意洒脱之韵。赵之谦作大幅作品,估计太有独树一帜传之千秋的潜意识,故而转折顿挫处纤毫必究,理重于情;至若信函简札,情重于理,剔除“创作意识”,信手草草,激情溢于行间,若不经意间达到他在大幅作品中一直力求的境界。试观此数叶残简,点画自然精到,结体遒美多姿,既有魏碑之跌宕开张,又具帖学之秀逸灵动,既厚重又清雅,是赵之谦简札尺牍稳定呈现的风格,此类书风堪称乾嘉碑学兴起以来碑帖结合最完美典范之作。

窃以为,以临习的出发点看,赵之谦简札尺牍大致可分为三种。一是风格最接近魏碑,极力强调金石气,如他的一批诗稿(图5)。这类作品较接近其大字行书、楷书作品,习气重,似不适合深入学习。

图5  赵之谦诗札

第二种,是赵之谦手札中最具代表性、风格最稳定者,如本文重点论述的这一通残简,属碑与帖的完美融合,彩图中残简之外的另两幅尺牍亦属此类。这一路及其近似风格是目前学习赵之谦者取法较多的。第三种见图6,这是赵之谦一通判词的局部,风格较独特,扁斜的魏碑式结体不很明显,风神洒脱,习气轻而散淡的意味更足,若取法于此,或更易化出。

图6  赵之谦手札

本文立意于闲说,一己私见耳。失当处,祈识者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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