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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水浒传》中看宋代自称:“小人”、“下官”、“奴家”

 人之意 2020-02-25

这里所谓的自称,不是“我”、“吾”、“余”等第一人称代词,而是一种向对方表示谦卑的自称或其他一些特殊的自称。《水浒传》使用的主要有以下这些:“小人”、“下官”、“奴家”等。

“小人”

“小人”最早本是对耕织百工者的蔑称,与贵族或官吏所称的“大人”相对。《孟子·滕文公》(上)云:

“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

孟子说人道自有大人之事,谓人君行教化也;小人之事,就是所谓的农工商也。

《水浒传》第八回酒保去请防送公人董超,说:“董端公,一位官人在小人店里请说话。”董超道:“是谁?”酒保道:“小人不认的,只叫请端公便来。”董超仅是开封府的一个普通差役。但他是官府中人,酒保在他面前只能自称“小人”。

由此又引申出另一义,地位低下者对上也自称“小人”。

董超薛霸两个公人在酒保面前被尊称为“端公”,但当他们知道酒桌对面坐着的官人是陆虞候时,却又立即“喏喏连声,说道:“小人何等样人,敢共对席。”自己也只能称“小人”了。

有时社会地位突然发生变化,自称也随之改变。

林冲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与其娘子本是一对恩爱夫妻。但他遭到高太尉陷害,被刺配沧州,自知去后存亡不保,决定与娘子离婚。他对娘子说

“娘子,小人有句话说,已禀过泰山了。……万望娘子休等小人。”

这称呼是林冲地位骤然变化后才使用的,符合此时阶下囚的处境。

位卑者自称“小人”是宋时风气。宋·岳珂《程史》卷七记载秦桧门客王仲荀讲的一则笑话:

“昔有一朝士,出谒未归。有客投刺于门。者告以某官不在,留门状,俟归呈禀。客忽勃然发怒,叱阍日:“汝何敢尔!凡人之死者,乃称'不在’。我与某官厚,故来相见,某官独无讳忌乎,而敢以此言目之也?我必俟其来,面白以治汝罪!”阍拱谢日:“小人诚不晓讳忌,愿官人宽之。”

小人”作为自称,只能用在自认为与对方地位悬殊的场合。如果二人地位相仿,即便是谦称也不用“小人”。

第二十三回,武松流落在柴进庄,是一个无人理会的病汉,大冷天躺在走廊里。当他初见大名鼎鼎的宋江时,说道: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一时冒渎兄长,望乞恕罪!”

这时武松尚自惭形秽,不敢与宋江看成平等。但宋江对武松却异常热情,倍加敬重,拉他坐上席,又一起安歇提高了武松的自尊。以后武松在宋江面前不自称“小人”,而改称“小弟”了。

与“小人”相类的还有“小子”。“小子”本是晚辈、学生之义,也是一个卑称,是自居小辈。高衙内因思念林冲娘子而心中不乐。闲汉富安道:

“小子一猜便着.”

《水浒传》往往把它与“小人”混同使用。以上是卑称的情况。

《水浒传》中还使用了大量的谦称。

如小可,一般用于平等的两人之间,没有“小人”那样低卑的含义。第五十三回,戴宗去蓟州请公孙胜出山,对公孙胜说:

“自从师父下山后,小可先来蓟州寻了一遍。…今次无计奈何,只得叫小可和李逵径来寻请足下。”

戴宗和公孙胜都是梁山泊的重要头领,自称“小可”就算谦恭了。

还有小生,这是读书人的谦称。《水浒传》中吴用、萧让、金大坚以及黄文炳等均自称“小生”。

还有不才,是表示自己无才、无能的意思。

《水浒传》只宋江使用过。第三十八回,宋江、戴宗和李逵在琵琶亭上饮酒。宋江嫌鱼是腌过的,道:

“便是不才酒后,只爱口鲜鱼汤吃”

第五十七回,梁山寨训练钩镰枪军士完毕,准备对前来围剿的呼延灼开战。宋江道:“不才浅见,未知合众位心意否?”宋江在崇拜他的众多弟兄面前,故意做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所以屡屡以“不才”自称。

“下官”

下官这是一个在官场中使用范围相当广泛的谦称。《水浒传》中无论大小官员均可自称“下官”。

第三回,渭州府尹对经略使自称“下官”。第七回,高太尉设计赚林冲带刀走入白虎节堂,诬陷说:

“林冲,……你手里拿着刀,莫非来刺杀下官?”

似乎既不区分说话人官职的大小,也不看受话人地位的高低。江州蔡九知府对在闲通判黄文炳口称“下官”。甚至北京留守梁中书对他妻子也自称“下官”。第十三回,蔡夫人道:“丈夫既知我父亲之恩德,如何忘了他生辰?”梁中书道:“下官如何不记得泰山是六月十五日生辰。”

官员自称“下官”是宋代通例。

宋·高承《事物纪原》卷二云:

《通典》日:“宋孝武帝多猜忌。诸国吏人于本国君不得称'下官’。”事在孝武孝建中。本为王国避臣之称,而今或以自谓也。

高承认为“下官”之称最早出于南北朝时宋孝武帝孝建年间(454—456年),实际不止于此,还可往上追溯。明·王世贞《觚不觚录》对此有详细考证:

《汉书·贾谊传》:“大臣罢软不胜任者,曰“下官不职’。”“下官”二字见此,然非官员之自称也。《晋书》:成帝时庾亮欲废王道,与郄鉴书云:“公与下官并荷托付,大奸不扫,何以见先帝于地下!”是自称“下官”自晋始。

王世贞接着还叙述了一个有关“下官”的故事:

吴江郭频伽尝饮于友人处。有某太史在座。太史少年甲第,频伽颇轻视之,语气之间多所狎侮。太史不堪其虐,作色言日:“频伽先生有何开罪,却句句昊落下官?”频伽笑曰公读中秘书,言当雅驯,'下官’二字,见之稗史,奈何挂诸齿颊?”太史曰:“《晋书》有《百官志》“'朝士下官以下不得称臣,但称下官。’《南北史》亦然,某承乏翰林,官七品,称'下官’,礼也。先生独未之闻乎?”频伽语塞,惭不能对。

这位少年太史博闻强记,后发制人,即席引经据典,如数家珍,令人佩服。虽然《晋书》有《职官志》而无《百官志》,他所引的话也不见于《职官志》中,但“下官”一称最早确见于《晋书》中。其卷七十三《庾亮传》中就有“下官”之称。史书中还有其他关于下官的记载。

《世说》:

戴安遒励操东山,而其兄欲建式遏之功,谢太傅曰:“卿兄弟何太殊?”戴曰:“下官不堪其忧,家弟不敢其乐.”

《梁书·唐景宗传》:

高祖数燕见功臣,共道故旧。景宗醉后谬忘,或误称“下官”。

《天禄识余》:梁武帝改称臣为“下官”;《晋书·范弘之传》:“下官之身,非有痛痒。”

不过,从王世贞记叙郭频伽的话可以断定,明代官员一般并不自称“下官”。那么“下官”一称的流行时间大约就在晋至宋这几朝了。

“奴家”

《水浒传》中有几个妇女在男人面前说话时自称“奴”或“奴家”。

第三回,被镇关西欺侮的金翠莲向鲁达哭诉:

“官人不知,容奴告熹。奴家是东京人氏此间有个财主,叫做镇关西郑大官人。因见奴家,便使强媒硬保,要奴作妾。”

第二十四回,武松初见嫂嫂潘金莲叩头行礼,潘金莲忙向前扶住道:

“叔叔,折杀奴家。”

奴,本来是奴仆、奴婢之意。

把“奴”用作女子的专称,反映了封建礼教盛行以后男女社会地位差别加大,男尊女卑观念深入人心的社会意识状况。关于女子自称“奴”,宋·朱翌《猗觉寮杂记》卷下有所考证,云:

男曰人臣,女日人妾。臣、妾对君上之称,男女之别也。今妇人奏状,则曰“臣妾某氏”,是以妇人兼男子之称也。男曰奴,女曰婢,故耕当问奴,织当问婢。今则“奴”为妇人之美称。贵近之家,其女其妇,则又自称曰“奴”。自汉以前妇人皆称“妾”,如“妾得无以坐”、“奈何妾薄命”之类是也。兼臣、妾而言,不知起何代。古者妇人女子亦有名字,如孟光字德曜、曹昭字惠班之类是也。其自称也亦以名,如曹大家上书曰“妾昭”之类是也。一例称“奴”,起于近代。

清·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据朱翌这段话而认为:“妇人自称'奴’,盖始于宋时。”梁章钜《称谓录》卷三十二则认为“奴”是“侬”的一声之转:

六朝人多自称“侬”。苏东坡诗:“他年一舸鸱夷吾,应记侬家旧姓西。”“侬家”犹“奴家”也。“奴”即“侬”之转声也。

朱翌说在宋代,“奴”是女子的“美称”,并说“一例称'奴”,自然是有根据的。但细想《水浒传》的具体描写,说“奴”是一种特殊的卑称昵称,似乎更恰当些。即当女子要讨对方好感,有求于对方时,她自称“奴”或“奴家”,而其他时候却不。

金翠莲落难时对鲁达口口声声“奴”、“奴家”,以后做了赵员外的外宅,富贵起来,却不再自称“奴家”了。潘金莲向武松献殷勤时称“奴家”,而当她勾引武松碰壁,恼羞成怒时,却是满口的“我”、“老娘”。更值得注意的是,严正的林冲娘子没有自称过“奴”。梁山泊三位粗豪的女头领扈三娘、孙二娘、顾大嫂也从不说“奴”。

证之史料,“奴”作为昵称,只能用之于被娇惯的青年女子。在口语中称“奴奴”。

宋·黄冀之《南烬纪闻》记载金将绎利监押徽钦帝及皇后北去,途中遇一少女,遇一少女是徽宗的孙女,因病被弃路旁。她拜求徽宗皇后说:“带取奴奴去。”

危难时的话肯定是平时的熟语。这些历经艰险的少女正是用惯常的语言方式向长辈求助。《水浒传》基本反映了这一称谓的使用情况。

总结:古代封建社会等级森严。几乎任何两个人都能比较出相互的等级差别来。因此,在人们的社会观念中,等级观念是最主要的观念。这样,在人们的社会交往中就形成了许多特殊的自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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