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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个假装活着的人”

 hercules028 2020-02-28

“现在我唯一知道如何相处的人就是我自己——但我算不上一个真正的人,我也算不上真正地活着。我只是个假装活着的人。”


人生就像一场没有地图的徒步远行,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到达哪里。

缔造宇宙的那个人和所有人开了个玩笑,让我们参与了整趟远行,却无法改写曾经走错的岔路。堕入黑暗的人只能在余生中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飞向光明的可能。因此,在所有句式中,我最怕听到的就是这句:“如果当初……”,那种无力感真是让人百爪挠心般难受。

“世界就是个每天要更新的幻影。”

1985年,在保罗.奥斯特长篇小说《幻影书》的开头,男主角齐默教授因为没能阻止妻儿的空难而陷入自哀自责的死胡同,就在他每天不是酗酒就是在想“如果当初……”的时候,一部海克特主演的无声电影让他获得了救赎:

“这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大不了,但那是我自6月份以来第一次对着某样东西发笑,当我突然感到一股震颤从胸口涌起变成回荡的笑声时,我意识到我的人生还没有走到尽头,我的一部分自我还想继续活下去。笑声从头到尾持续了不过几秒钟,既不太响也不太久,但我还是被自己吓了一跳。我竟然没有对那笑声产生抵触感,我竟然没有为暂时忘记了自己的不幸而感到羞愧,我只能得出结论,在我内心里还存在着某种超出我想象的东西,某种还没有死透的东西。我并不是在说什么隐约的直觉或者对未来的渴望。我的发现完全是经验主义的,缺乏任何精确的论据。既然我还会笑,那就意味着我还没有彻底麻木,意味着我还没有把自己同这个世界彻底隔开,刀枪不入。”

此时,主演海克特已经消失了近60年了。

《鬼魅浮生》

1929年,海克特没留下只言片语,离开了自己的住处,所有迹象都表明他似乎只是出门散会儿步。然而,谁也没想过的是,一颗瞩目的新星竟像跌入黑洞般彻底消失了,连一粒尘埃都没留下。

“每个人都以为他死了。”

齐默教授满世界寻找海克特仅存的十二部默片,并且花了九个月的时间写一本海克特电影的专著,就像一个不堪忍受世间嘈杂的人一头扎进深海,在无声的黑暗里,尝试与痛苦和解,整个过程如同一场幻觉。

海克特的电影就像小小的道岔,改变了齐默本来行尸走肉的轨道,从此,齐默教授踏上了寻找海克特之旅,展开了一段关于爱情、艺术的本质的奇妙旅程。

这段旅程充满了爱与孤独,也充满了奇遇和失落,让齐默教授感受到了什么叫得而复失,也感受到了什么叫失而复得。

在一个雨夜,左脸有着拳头大紫色胎记的女人阿尔玛闯入了齐默教授的世界,她告诉他:海克特的时间所剩无几,海克特想见他,请他立即和她去新墨西哥州。

不过齐默教授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因为“现在我唯一知道如何相处的人就是我自己——但我算不上一个真正的人,我也算不上真正地活着。我只是个假装活着的人。”

《海边的曼彻斯特》

齐默教授假装活着,而海克特却假装死了,在他如流星般短暂的职业生涯背后,有什么离奇的故事呢?

齐默教授与阿尔玛就像两块磁铁,一开始彼此排斥,在一次小小的角度变换之后又彼此紧紧相吸,经历了过山车般花式反转的一夜后,双双坠入爱河。在齐默教授进入阿尔玛的身体时,阿尔玛在齐默教授的心里也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醒来后,他们一同前往新墨西哥州,在飞机上,阿尔玛向齐默教授讲述了海克特隐匿于世的一生:

海克特由于感情纠葛被卷入一场意外的误杀案,尽管人不是他杀的,但他觉得不能再毁掉另外一个人的一生了,就把尸体埋到了荒郊野外。

第二天,海克特与往日的世界不告而别,换了身份,改了姓名,去远方赎罪。像《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柴郡猫一样,过了整整三年行踪不定的生活。

在桑达斯基,海克特遇见了让他决心不再隐遁的芙芮达。他们相爱,结婚,搬到新墨西哥州的荒郊野外定居。

仿佛上天惩罚本应赎罪的海克特过得太幸福,于是让他们3岁的小儿子夭折了,这个男人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全盘皆输,变得崩溃、无助。

为了拯救丈夫,芙芮达支持丈夫从事他最爱的职业——拍电影,但这又与海克特之前发过的毒誓(再也不拍电影)相违背,于是海克特做了这么一个古怪又聪明的决定——他死后的第二天,芙芮达将他拍摄的电影全部销毁,永远不公之于众。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杰克·凯鲁亚克的小说《杜洛兹的虚荣》。男主角疯狂地写作,然后每天夜里用蜡烛焚毁写满文字的稿纸,周而复始。在他看来,写作就是一种类似于排泄的功能,为的是净化内里,而不是将排泄物保存下来。

艺术的目的是什么?它仅仅是为了给别人看的吗?还是创造过程本身更重要?这引出了另一个问题,如果没有人能看得到文学家和艺术家的作品,他们为什么还要创作呢?

大厨做菜最愉悦的一瞬间,就是遇到懂得欣赏的食客。就像加缪的这段话:一个作家很大程度上是为被阅读而写作的,如果有作家不承认这一点,那我们就钦佩但别相信他们吧!

保罗.奥斯特创造性地选择了失踪的默片艺术家海克特来表现无声电影这种艺术形式的消亡。同时,海克特的电影也将齐默教授从放逐生命的边缘拯救了回来。

可见无论多么渺小的作品,都有带给别人勇气的可能,艺术确实可以给充满苦难和悲剧的世界带来希望——前提是必须被他人所看到,否则只是山谷中无人听闻的回响。

阿尔玛在齐默教授心里种下的那颗种子长成了一棵可以遮风挡雨的树,让他知道了活着的理由。提到生,就不免要提到死,死亡在书中有着不寻常的意义。我想,也许这一生只是永恒的前奏,死亡只是一个停顿——让我们停下来,思考如何活着的停顿。

齐默教授会和海克特顺利相见吗?他会看到海克特在新墨西哥州为了销毁而拍摄的电影吗?海克特马上就要死了,芙芮达执行赫克托的遗嘱并烧掉它们吗?协助齐默教授重获新生的阿尔玛会留在他身边吗?在这里就不剧透啦,推荐大家买来读一读。

书中处处有着不可思议的巧合,奥斯特用优雅娴熟的技巧将偶然事件和人物命运穿在一起——这是他一贯的写作方式,但是这次更加精妙。

不同的时间层次和人物生活相互交织、相互辉映,从而创造了让人忍不住一口气读完的闪闪发光的小说,就像投射在银幕上的电影,完全是光影的魔术——也是另一种幻影,在短短的几小时里,却让我们也跟着走过了长长的一生。

“我跟其他普通人一样喜欢看电影——作为一种消遣,一种无伤大雅的娱乐,一种放松。不论有时电影画面多么美轮美奂,多么引人入胜,它们都无法像文字那样让我从心底感到满足。它们提供的信息量太多了,我觉得,没有给观众的想象力留下足够的空间,这造成了一种悖论,电影模拟现实世界模拟得越像,它表现现实世界的能力就越弱——世界不仅仅在我们周围,同时也在我们脑中。”

《鬼魅浮生》
(本文作者阿轩,公众号“Neko的一千零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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