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行走丨嘉定州桥

昵称45109175 2020-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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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定州桥，乃是嘉定之根，之魂。嘉定自1218年南宋嘉定十年，依年号命名建县，嘉定州桥为县治中心以来，八百年一直没有迁移。所以，嘉定州桥才会被称作嘉定历史文化的发祥地，人文浩荡，底蕴深厚。据记载，现在嘉定西门老街一带，早在先秦时期就有了人类活动，至南梁天监年间已成聚落。唐朝时期因练祁河而得名，成为练祁市。如今经过修复的嘉定州桥，以十字河为中心，古塔、石桥、老街、名园、旧庙汇集一堂，展现出一派明清古建筑的历史风貌和文化印迹。

中国的古镇古村的开发和保护，因周庄而兴起，又因乌镇而蔚然成风。虽然我们保护自己民族的文明遗产起步的有些晚，形式上也大多只为了眼前的经济利益，毕竟这样做了，便是积极的，要称赞的。江南之美，不仅美在唐诗宋词的诗情画意里，更是美在每个中国人的心里。谁不曾经有过烟雨江南的梦，谁不曾经憧憬起丁香心愿的姑娘，谁不曾经向往运河上的夜航船。如果河南是中国人的老家，那么江南便是中国人精神的乐园。嘉定虽然隶属于江南地区，但不在美丽江南的核心地带，而被人津津乐道的历史文化，甚至名人大家也不多，但是嘉定还是有着自己鲜明的文化特色和历史景观。

我印象中的嘉定是悲壮的，慷慨激昂的。第一次知道嘉定这个名字，就是和扬州在一起。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后来读书多了，也知道了曾经在明末时期有过这几位老先生被称作嘉定四先生：唐时升、娄坚、李流芳、程嘉燧。他们诗文书画俱佳，人品道德风流，一时为世人追捧。还有蹘城八子，嘉定六君子等，均以道德文章而闻名。

话说，我从秋霞圃出来，不出十分钟便来到了嘉定州桥的十字河。因为有亭亭玉立的法华塔坐标在那里，所以我只需看着它。十字河所在的街道是东大街，也是嘉定州桥最为繁华和热闹的老街，这里店铺林立，行人如织。必定是在五一假期期间，所以像我一样的旅客模样的人很多。

如果按照县一级的单位来说，嘉定古城四平方公里的面积，算是一座大城。自南宋以来，嘉定便是松江府北依长江的第一重镇，不仅经济上为商贾农桑要郡，航运上自海而来长江第一港口，军事上更是扼守要冲，江海防线要塞。当年郑和七下西洋，都是从嘉定城外三十里的浏河口扬帆起航的。

所谓州桥，便是指的是登龙桥，这是一座横卧在狭窄市河上的小石桥。登龙桥是石拱桥，南北各十三级台阶，桥面平缓，石栏无奇。如果不是特别注意了一下，真不知道这就是嘉定最负盛名的州桥。

法华塔，又名金沙塔，自古以来便是嘉定的标志性建筑，也是嘉定的最高点。法华塔建于南宋开禧年间，当时这里还叫练祁市。十年后，嘉定设县，县城就是以此塔为中心，金沙夕照是当时嘉定人文胜景之一。看了落款知道，这是万历戊申冬，知嘉定县的晋安人陈一元重建，伊蒲戒弟子娄坚书。娄坚，明末嘉定四先生之一，书法大家。娄坚的书法在古猗园和秋霞圃见了不少，这个法华塔三字难得写的如此规整清丽。

现在的法华塔是1994年抢修的，因为当时塔身已经严重倾斜。在清理塔底层地宫的时候，竟然出土了宋元明文物过万件。法华塔高四十米，四面七层，砖木结构，挺拔俊秀。各层有平座、腰檐、栏杆，层间飞檐翘角，角上铜铃随风。法华塔是那种让人看了一眼，便会再也忘不掉的建筑。就像是含着丁香情愿的江南姑娘，虽然只是淡淡的一暼，却长久会在心头萦绕。那种中国传统古建筑的优雅古典之美，几乎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法华塔是可以攀登的，因为每层都有木楼梯。但是我来的这个下午，却是关闭了大门的，不然登上塔顶，一望嘉定风光，定也是件快慰人生的事情。虽然如今州桥四周的高楼大厦，早已掩映了法华塔的锋芒。

有关法华塔的修建，还有这样一个典故。当年法华塔未建之前，嘉定的读书人屡试不中。于是，有好事者建议修建一座塔，取名法华塔。法华在梵文中的意思，其实就是智慧。法华塔建成之后，亭亭玉立，高耸入云，就仿佛在嘉定城中树立起一只天地之笔，所以法华塔又被称作文笔塔。大约是堪舆学之妙，嘉定的风水一下子转变了，自宋以来，八百年间，嘉定共走出了四百位文武进士。明清时期，嘉定还诞生了三个状元，一时名声响彻吴地。

法华塔左拾级而上二楼是顾维钧纪念馆，法华塔右庭院内饰胡厥文的纪念馆。顾维钧，嘉定人，故居仍在西门内。他1905年考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国际法和外交学，是中国驻联合国第一任代表，曾任法国、英国、美国等国的公使。顾维钧之所以名重天下，而为后人称颂，是因为拒绝在1919年的巴黎和会上签字，不接受日本继承原德国在山东攫取的各项权利。顾维钧当时在和日本外交官辩论中，不用发言稿，出口成章，慷慨陈词，从历史和人文等诸方面阐明中国必须收回山东的严正立场，批驳的日本代表理屈词穷，得到了外界的一致认同和激赏，被称为巴黎和会上的雄辩家。这件事，不仅是中国外交史上划时代的里程碑，也是中国外交家此后遵从的模范。消息传回国内，国人为之振奋，激发了无数年轻人立志报国，富强中华的雄心壮志。

胡厥文，嘉定人，中国民主建国委员会的创始人，曾担任人大副委员长。著名的爱国企业家一二八日寇侵犯上海，联合同业支援十九陆军抗日杀敌。胡厥文的字是我这次来到嘉定第一次接触到的，令人叹赏。他的墨宝隽秀清雅，是我欣赏和喜欢的那种，文人意趣浓厚，自带君子风采。

如今州桥老街能够说得上是老建筑的，也只有法华塔和孔庙了。就是这两个地方，也是历经战火，而勉强保留下来的残迹。嘉定孔庙始建于嘉定十二年，七百年中，整修、重建、增建，竟然多达七十余次。如今的嘉定孔庙已经是全国重点保护文物，虽然现存的建筑只是原来的一半。嘉定孔庙因“规制崇宏，甲于他邑”，而有吴中第一之称。嘉定孔庙，在老百姓口中被称作学宫，因为这里从前也是嘉定地区的最高学府。

小时候很害怕孔庙文庙什么的，因为孔老二毒害我们青少年儿童，吃骨头不吐渣子，当然这些都是赖于文化大革命批林批孔留下的印记。也是因为那些老建筑年久失修，散发着一股霉味，蛇鼠横行，残像倚斜，再加上有几棵遮阴蔽日的大树罩着，阴森森的。所以，我小时候敢到娘娘庙，关帝庙，药王庙里撒欢跑野，甚至敢在药王爷的背后撒尿，却不愿意去孔庙里面转一圈，因为那里的氛围真是太诡谲了，透着一股子邪气。

看到嘉定孔庙朱漆木栅的庙门，我一下子惊震了，让我小时候的那种感觉一下子闪现了出来。吃人的封建礼教，禁锢心灵伪道学，这些好像都是出自鲁迅先生的文字，一个个地敲击着我的心。为什么要把好端端的一座大门，弄得如此血色般的腥艳。虽然我个人很是不喜欢，但是如果考虑到这是传承呢？或许这样才表示这里的庄重，才能够说明这里的地位。也许从前那些明清时代的学子们，拎着书箱来上学的时候，也总会因为这样的腥艳，而内心极为束缚和寒蝉，便好好地端正了学习态度。忘记了才子佳人的憧憬，既而做起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雄心。

嘉定孔庙算是免费的，应该是很难得的一件事。孔庙学宫吗？不外乎都是那些规制，大成殿要有的，棂星门也要有的，而且一概是色彩那么的逼人。因为有着童年的心里阴影，所以主要是感受一些氛围。

嘉定孔庙现在为中国科举博物馆，这倒是一个颇受我欢迎题目。中国的科举制度，按照我的想法来说，真是一个伟大的创举，也是社会发展进程中的一种倒退。创举在于给天下所有读书人一个平等和进步发展的机会，倒退是说从无为而治的举孝廉观德行，真正走出了阶级分化。老子和孔子的思想就现在来看也是蛮高级的，注重道德文章，修养自省，胸怀天下。而科举考试，采用了学而优则仕，忽视了品德和修为，为投机分子，奸佞小人找到了一个钻营的机会。如今中国的风气，算是走到了一种极致，而最为需要的不是所谓的科技精英和创新人才，应该是兼怀道德和文章的官吏，因为他们才是引领国家和民族进步与发展的，富强和昌盛的核心。

中国科举博物馆不仅介绍了科举制度的产生和发展，科考种别的设立，以及整个科考的过程，更是展现了很多状元进士的试卷。在一间专门的展厅里，还特别介绍了通过科考而成为名臣名士的士子们。自隋唐以来，历朝的选拔人才无一例外都是靠科举考试，所以我们所熟悉的那些缔造了唐诗宋词元曲等辉煌文学地位文化大家，大多数也是通过科考从一介书生走向政治舞台的。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唐诗中最高水平的代表李白，因为他数次参科考，都是名落孙山。还有写出了美轮美奂婉约词的柳永。大约唐伯虎曲折而悲惨的考试历程，最令人惊心动魄。因为江南考试作弊案受到牵连的唐伯虎，不仅受到了牢狱之灾，而且再也不能走进考场了。虽然少了一个唐进士，但是多了一位名垂青史的大画家。还需要说到的，我们上中学的时候都会学习到一篇《范进中举》的，这也许是大多数考生故事的缩影和提炼。我还饶有兴趣注意到，自隋唐以来考中进士最多的地方，大约是徽州、苏州、湖州、杭州，还有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福州的长乐。

这里面占据篇幅最大，介绍文字最多，资料也最丰富和详实，要数中国文人千古第一的苏东坡老先生，他的科举考试可谓最为传奇和后人激赏的故事。有关苏东坡的这场考试留下了一个著名的成语，出人头地。留下了一个著名的典故，想当然耳。二十一岁的苏轼和十九岁的苏辙，第一次进京赶考，不仅联袂进士，而且还一起被皇帝殿试。这一次科考，大约出了中国历史上最多的文化名人，光是唐宋八大家就出了三个，还不算主考官欧阳修。苏轼凭着一篇被称作科举考试第一文的《刑赏忠厚之至论》，被应该成为那届状元的，而主考官欧阳修恐怕作者是自己的学生曾巩，而把这篇文章放在了第二名，状元则凑巧的还正是曾巩。但是，当数度殿试考试的时候，苏轼考出了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成绩，乙科三登。这个成绩中国科举考试的历史上一共只有四个人，包括了唐朝的裴度，宋朝的吴育。于是，苏轼不仅成为了集大成式的大政治家、大文人、大诗人、大词人、大画家、大书法家、大科学家、大艺术家等等，而且也是中国历史上最能考试且最会考试的学生。所以过去士子考试，只会看两个人的文章，一个是苏轼，一个钱谦益。就连作弊都是左袖口内苏，右袖口内钱。苏轼的德道文章不仅是士子们要刻骨铭心学的，最重要的是苏轼逢考必过的运气和能耐。

孔庙位于嘉定中轴线上，孔庙之是州桥，孔庙之南是汇龙潭公园。说来这个嘉定城内最大的公园，原本还是和孔庙有些瓜葛的。明朝天顺年间，有文化人认为嘉定城南门澄江们内的原有北宋天圣年间建成的留光禅寺有碍孔庙风水，开门见寺，不利于科举考试。于是当时的县令下令挖土堆山，以挡寺庙。这座土山，便被命名为应奎山。接着又环山开凿了一弯潭水，将孔庙附近五条水道，野奴泾、唐家滨、新渠、南北杨树滨，引入到潭中。于是，经过这一番改造，便在万历十六年出现了五龙抱珠的汇龙潭绝佳风水。

汇龙潭占地七十亩，比秋霞圃还要大。从前的汇龙潭没有这么大，位于嘉定四里之城中，自修建以来，四百年都是嘉定城内百姓居民休闲娱乐的场所，同时更是文人墨客们吟诗作对的地方。民国十七年，政府整修汇龙潭、应奎山、孔庙等一带的风景优美之处，正式对外开放，取名奎山公园。如今的汇龙潭公园是1976年以后拓展和整合的，还把一些上海的老建筑迁移至这里。

出孔庙西南门便是南大街，前行五十米便是汇龙潭的西门。走进西门南行，花海林木间蜿蜒百步，便是以汇龙潭和应奎山组成的山水相依的自然风光。魁星阁和百鸟朝凤台是这里的这主要建筑，掩映在参天古树，奇花异草之间，气势轩昂，建筑华美。百鸟朝凤台，也就是俗称的打将台。原建筑为建于1888年的上海闸北区钱业会馆里的一座戏台，1976年整修景区的时候，迁到这里的。

绕过汇龙潭东部，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空间开阔，地势平坦的茵茵草坪。这里竖立着一座纪念碑，纪念的是嘉定的英雄，明朝末年率领嘉定人守城抗击清兵的侯峒曾和黄淳耀。这里的谭水边有几棵百年枫杨，这里就是有名的“潭水泛赤”。1853年上海小刀会起义失败，一千多名起义将士就是在这里被清军杀害的。

汇龙潭公园的北部主要是人文景观，体现出的是姑苏庭院风格，简朴秀雅，小中见大。这里建筑错落有致，相对集中。有碎玉泉、玉莲池、夕照亭、芭蕉小院、怡安堂、畅观楼等。因为时间上的关系，再加上看多了粉墙黛瓦、小桥流水的桃源般的风景，徜徉久了所谓古朴秀美的优美环境，出现了些审美疲劳。于是找了个曲径通幽的廊亭上小憩了一会儿，只是远观了一下应奎山，便出了横沥便的北门。

这次虽然是匆匆只走南翔古镇和嘉定州桥，但还是让我有了不少的感触。上海的古镇有点不伦不类，打着弘扬古镇历史文化的旗号，干着破坏古镇历史风貌的勾当。因为我发现这些所谓的古镇，也包括一暼的罗店，宣传口号喊得山响，其实恢复古建的积极性不大，倒是崇洋媚外，妄自菲薄的大兴土木搞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出来了。

金罗店，银南翔。曾经松江府重镇的罗店，如今剩下了东施效颦了。说起来罗店在中国近代史，那可是中国军人的一面旗帜，第二次淞沪会战，中国军队在这里浴血奋战，重创了日本鬼子。仗虽然打败了，但是打出了军威，打出了中国军人保家卫国，视死如归的精神。抗战后，罗店在一片焦土和齑粉之上，浴火重生，凤凰涅槃。本来有着光荣历史的罗店，却在一面假模假样的拆旧修新的复缮古镇，却又模仿北欧风情，修了一个新镇，而且还另起了一个媚骨的名字，北欧小镇。而那些被拆下来的老砖瓦，旧梁木，被有先见之明的朱家角当废品买走了，真真实实地用心在营造百年前的景物，让人重温真实温馨的江南水乡风貌。

最可惜的是松江，前些年我路过那里，竟然在这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文化名城里，出了个听起来就可笑的泰晤士小镇。北方的朋友指责上海人太肤浅，奴性主义，而上海的朋友狡辩道这只是为了跟国际接轨，英国不也是有唐人街吗？听起来还真是那么回子事，可是细想起来又觉得不太对。因为不管是英国的，法国的，还是美国的，唐人街只不过是一个华人的居住和商贸区，那里的建筑一概是大红灯笼高高挂，气氛搞得很中国，内底里依旧还是人家的房子人家的楼。而上海却是几乎每一个古镇都在搞一个整体搬迁似得外国小镇。再比如枫泾的那个北纬三十度的所谓加拿大风情，安亭的看了令人捧腹而笑的滑稽的德国魏玛小镇。我不知道现在上海的那些历史文化古镇，曾经有着小桥流水人家的烟雨江南，是否还在延续着这些营造运动，意淫心态。如果不及时改正，那么阿尔卑斯山居，法兰西情调，威尼斯水城，澳洲小镇，地中海希腊风情等等，美丽到醉人心弦的名字，以及丑到令人发指的稀奇古怪的建筑，就会卷土重来未可知。

松江是什么地方，那是黄道婆的故乡，全世界织造业的圣地和丝绸文化的发祥地。松江，二千年前还有个极其富有诗意的名字，云间。云间二陆，陆机、陆云，那可是中国文学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以至于明朝的大书法家董其昌，还有诗人陈子龙，夏完淳，放在松江灿烂的历史文化中都只是小小的浪花一朵。

其实仔细想想，为什么江南有这样的历史，有这样的文化，乃至于有这样的建筑风貌，都是因为人文历史的积淀和发展，都是因为江南这片水土适合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氛围，这样的风土人情，适合这样的粉墙黛瓦，小桥流水，枕河人家。七千年河姆渡文化的漂流，乃至于之后无数地域文化的缔造，都是凝聚了传统文化的氛围，飘逸着优秀风情的氤氲，才会难得闪烁出一个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古镇。不要糟蹋了，因为就像失去的北京城，永远没有再恢复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