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年生的金智英：一场只有女性的战争

文/李钘滢

 

△今天文章的配图来自《82年生的金智英》

昨天，我终于看完了这部广受争议的电影——《82年的金智英》。

一方面，原著从出版开始，就因为揭示了韩国性别不平等的现状，得到了大众的热烈关注与力挺；另一方面，阅读这本书的人，尤其是女性，则受到了各种各样的人身攻击。

这也让我对这部电影充满期待，在短短两个小时是如何描述女性庞大的一生，又为何引起这么多关注，甚至是过分的抨击呢？

 

然而，在整个阅片的过程中，我却没有办法完整地一次性看完，反而是看看又停停，随着故事情节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心情，强忍着内心的不安、焦虑与压力，才勉强看到结束。这并非是一个虚构故事，因为影片中所有女性经历的遭遇，都足够真实，足够震撼，足够沉痛。

  

成为别人的妻子，成为别人的妈妈

 

影片的开始，是一位在不停地洗擦家具的女性。她是一位家庭主妇，每天早起给女儿准备食物，陪她出去玩，然后帮她洗澡。等她睡下之后，她就要开始打扫家里的污秽，从洗碗到拖地，直到丈夫回来，继续为他准备晚饭。

 

她的生活，就是重复地洗洗刷刷，没有固定的放假时间。因为此时的她，已经不是一个自由的女子，也不能与同事竞争争取晋升的机会。现在的她，身份与称呼已经彻底转换，从“金智英”变成了“雅英妈妈”。

 

这些变化，从恋爱就开始了。与男友在一起之后，家长就主动地催促智英与其结婚，进而准备生育，生完一胎再考虑第二胎。对于上述期待与规划，智英并不能完全认同，尤其是生育之后身体的巨大变化，以及失去原来的工作机会。但她没有太多选择，唯有接受。

 

所以后来的她，在推着女儿出去晒太阳的时候，眼光会不由自主地被那些意义风发的上班女性吸引，因为她曾经也是她们中的一个。但现在的她，身份已经变成了却要在新年时早起与婆婆准备食物，等家中男性起床吃完，再继续洗洗刷刷，重复这些毫无意义的家务劳动，年复一年。

 

除了被繁重的家务不断压榨，作为女性的个体价值也在大众的眼中逐渐减少。当智英与其余妈妈聊天时，无意中看到了其中一位妈妈解的数学题。那位妈妈是首尔大学的理科生，现在唯一的作用却是教育孩子背诵乘法表；还有一位读戏剧出身的妈妈，现在的舞台只能是家中，表演在自己的小孩看——她们都有才华与能力，如今却都在“育儿”的牢笼中无处可使。

 

更难过的是，当智英带女儿在外面买咖啡时，因为雅英的哭闹，导致咖啡最后没拿稳洒在了地上。随后竟被一些职场的上班族嫌弃，厌恶地窃窃私语：“为什么这个地方（咖啡馆）有这么多妈妈与小孩？真是嘈杂。那个女人，一看就是妈虫啊！”

 

在韩国，虫表示低等动物；而“妈虫”一词，则是延伸出来贬低那些没有收入，靠老公的工资维持日常开支，自己在家里带孩子的全职妈妈。这种贬低全职妈妈所有劳务付出的贬义说法，则是智英不止一次被这样说了。

 

成为了别人的媳妇，成为了别人的妻子，成为了别人的妈妈，也成为了在别人的“附属品”，失去了别人的尊重与理解。即使是在公司会议上，女下属的工作能力极强，但男上司依然坚信着“孩子跟着妈妈才有更好的成长”，那作为家庭成员中的男性，难道他不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女婿，别人的爸爸了吗？

 

作为承担大部分育儿工作的全职妈妈，她们的辛苦，她们的努力，她们的坚持，都被彻底地无视与忽略了。即使深爱智英的老公，但思想观念仍然是觉得自己在“帮忙”并非共同责任，甚至认为“智英带孩子其实是一种休息”。可又有谁，真的能长久地坚守在繁重的家务，以及长期服务一个咿咿呀呀不会表达的小孩这种生活中呢？

 

晋升的只有他们，偷窥的也只有他们

 

长期在相对闭塞的家中生活，她能交流的对象只剩下自己的女儿。她虽然也有自己的梦想与追求，但因照顾女儿这件事，她没有办法抽身而出。但那些渴望逃离无聊生活的念头，总是会若隐若现地出现在脑中。

 

她曾经想过在家对面的蛋糕店兼职，上班时间只有一个短暂的上午，任务轻松又简单。她可以送女儿去幼儿园之后，获得一段休息的时光。但随后提议被老公拒绝，他不能理解她的想法，毕竟自己照顾孩子已经很累了，而且他也没有要求她出去工作，为什么她还要考虑兼职呢？

 

否定与拒绝，宛如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下，但金智英并没有放弃。她没有办法继续呆在家里，总是重复且无意义的家务劳动。于是她想到了联系以前的同事，咨询她们的近况与工作机会。

 

但逃离令人焦虑的婚姻生活，职场中的女同事也不好过，她们也在经历着严重的性别歧视。与智英一位关系很好的女同事，勤勤恳恳工作多年，但“同期进入公司的男性早就升到科长，自己却等到现在才有晋升机会”；甚至是工作能力极强，被大家认可为工作模范的金组长，也面临着没有晋升机会的窘况。

 

职场天花板，就像是一扇罪恶的门，关上了女性发展的一切可能性——“毕竟女性在婚姻与生育中会消耗大量时间与精力，但我们（公司）只关注利益”。但这只是在整个性别不友善环境中其中一部分，另一扇罪恶的大门也在慢慢地吞噬着这些女性。

 

在公司三楼的厕所里，有一个被保安偷偷安装的微型摄像头，由于位置隐秘，很多女性都没有注意甚至发现。然而，那些知道此事的男同事，却一直从这个摄像头中偷窥为乐，没有提醒，也没有告发。直到其中一个男同事良心不安，偷偷地告诉了一个女性。她们才彻底意识到，这些办公室中西装笔挺的男性，每一个都是带着羊面具的狼，从令人震惊的偷窥中获取一种畸形的快乐。

 

他们意识不到自己对女性造成的伤害；也不能理解公司强行要求男性参与职场反性骚扰的研讨会；甚至大大咧咧地讲述着对妻子的厌烦，每天结束工作后居然还要回家继续照顾小孩，让他们觉得很苦恼。他们希望回到旧时代，由男性主导一切，可以随意操控女性的身份与地位。

 

但是，有无视、忽略、贬低女性价值的男性，也存在着一些意识到目前性别困境的男性。当金智英的老公知道妻子的状态不好，他也很害怕妻子是因为这场婚姻，那些蓬勃的野心、美好的憧憬与期待，都随之荡然无存了。于是他主动地，向智英提出了自己准备向公司请育儿假的事情，以此让她无忧地出去工作。

 

遗憾的是，即使育儿假的制度存在，但实际操作层面却很困难。那些请了育儿假的男性，也与育儿的妈妈一样，再也没有晋升机会。因此，即使男性也看到了不公现象，并有意识地觉醒与打破时，又陷进了另一种窘况。他们也没有更多的选择，兜兜转转，最后只能顺应这个结局——能晋升的只有他们，能堂而皇之偷窥的只有他们。

 

女性的生存现状，是一部恐怖电影

 

观看这部电影的过程中，我多次按了暂停，实在无法完整地一次性看完，只能看看又停停，随着故事情节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心情，强忍着内心的不安、焦虑与压力，才勉强看到结束。

 

金智英经历的种种事情——从年幼时生于重男轻女的家庭，从爸爸到姑姑都偏向最小的弟弟；长大后在公交车上被陌生男子尾随骚扰，求助家人却被提醒注意自己的穿着与言行举止；入职心仪的公司却遭遇性别歧视，难以得到晋升机会，还要忧心忡忡在上厕所时被男同事偷窥；结婚之后，又与丈夫家务分工处在不平等的状态，自己承担起大部分的育儿责任。

 

甚至到了后来，她会在日常对话中，突然分裂成其他的人格。她会以自己母亲的角色，对一直让自己做家务的婆婆不满地表示，亲家母现在我女儿（金智英）真的需要休息了；也会以外婆的角色对自己的母亲说，这么多年牺牲与奉献，全部给了年长的哥哥，但智英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担心。

 

这种分裂，也是智英在巨大压力之下保护自己的表现。在与丈夫又一次讨论育儿给自己带来变化时，她看着这个明明应该跟她一起共进退的男人，问：“这是我一个的战争吗？”

 

显而易见，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战争，还有她的妈妈，她的同事。以及我们这些在屏幕之外的女性，目前也正在经历、正在面对类似的事件。时至今日，我们还在努力地挣扎中，无可奈可，也无处可逃。

 

每一个在性别不平等环境下成长的女性，都在默默忍受着这种现象、这种事情的发生，直到忍无可忍，她们选择把愤怒彻底地发泄出来。直到智英的妈妈向重男轻女的老公发生怒吼，为什么女儿生病了却还要买补药给健康的儿子呢？直到金组长主动离职，自己开一间公司，并向金智英提出如果因为找不到保姆，可以从全职换成兼职，让她可以在育儿之外也可以工作——女性互相守护的力量，就像是慢慢堆砌的一堵墙，需要时间与精力；但我们会等得到、看得到墙最终拦住那些那些难堪、恶心的声音。

 

上述现象，都足够真实，足够震撼，足够沉痛。这种写实，也让我如梦惊醒：这并非是一部虚构作品改编的电影，而是一部描述现代女性生存状态的纪录片；更准确地说，是一部恐怖电影。

 

在整部影片中，最震撼我的场景，是智英母亲千里迢迢从店里赶过来看望智英。她拿着一堆补品对女儿说：“妈妈会处理尽快处理好一些事情，然后来帮你照顾雅英。智英，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一方面，看到母亲关心、支持女儿的行为，我为这种亲情与温情而感动；但一方面我又感觉极其悲凉与残忍，一个女性的自由，是需要牺牲另一个女性来达成。除了这个82年的金智英，那其他的“金智英”，又为了自己的追求与梦想需要牺牲什么呢？

 

很遗憾的是，现在的我无法给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但这不代表以后会有其他可能性的产生。比如在这部电影的结局，金智英决定写下自己的故事，通过文字的力量，引起大众对性别不平等现象的关注、重视以及思考。

 

与她一样，我也写下了这篇影评，唯有继续向外发声，向那些充斥着刻板印象与传统认知的人反驳，那些性别暴力、性别歧视的事情，才会有逐渐减少的可能性。如此，才不会有更多的“金智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