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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出地表:垃圾围猎上海城

 云南静一号普洱 2020-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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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学家鲍曼说,垃圾是现代社会最羞于被提及、最黑暗的秘密。人类制造它、使用它、丢弃它,同时无视它。但这个夏天的上海变得有些不同。垃圾强制分类的新政正式推行,人们开始谈论垃圾,像谈论天气一样平常。从藏身的幽深处,垃圾浮出了日常生活的表面。

老年人联盟

阳台上,何钦放了一个自制的堆肥箱,瓜皮、土豆皮、菜叶都往里丢。泥土和落叶一层层堆上去,她埋下南瓜的种子,就会有一根毛茸茸的绿藤爬出来。夏天到了,金龟子会飞过来产卵。

母亲韩秀珍来到她家,常常会念叨:你就是太懒了,垃圾埋在阳台上,不会招虫吗?堆肥箱可以除味,但韩秀珍说,她能看到小飞虫,嗅出阳台上异样的味道。

今年6月,出差许久的何钦回到上海。没想到在饭桌上,聊到7月要强制垃圾分类,韩秀珍主动提及了堆肥箱:有了这个,就可以不扔厨余了吗?倒是个好方法,哪儿能买到呀?

以前,何钦和母亲讲垃圾要分类,她就摆摆手:有什么好分的?今年夏天的韩秀珍像换了个人,在家背诵一张叫《上海市生活垃圾分类投放指南》的传单。吃着饭,她会冷不丁地来一句:骨头是干垃圾还是湿垃圾?何钦问,你现在会分类吗?韩秀珍说,那当然要学会了,这是必须要遵守的。一向淡然的何父也变得积极起来:“我是党员,我应该起带头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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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7月1日,上海正式推行垃圾强制分类。倏忽之间,垃圾从藏身的幽深处,浮出了日常生活的表面。走在上海街头,四处都能听到有人在谈论垃圾——尤其是在老年人中间。5天前,在静安公园,17名精神矍铄的阿婆和老伯手持着“垃圾分类示范户”的牌子合影。静安寺街道老年协会会长柏万青拿着话筒说,他们发起了垃圾分类“一带三”的创新做法,简而言之,就是一位协会理事带动三位邻居。

柏万青曾经是本土民生节目《新老娘舅》的金牌调解员,“一带三”也利用了她最擅长的邻里关系:居委干部上门推广垃圾分类,“嘴上好好好,你心里是不舒服的”,但如果隔壁大妈过来敲门:“楼主叫我负责垃圾分类,我看看你这个垃圾分得怎么样。”那肯定就得听了——邻居嘛,总得讲个情面吧?

柏万青说,老年人是垃圾分类最热情的响应者。“现在的老年人绝大部分是老三届的知青,都受过原来毛泽东时代的正统教育,他们这一伙人有激情,很负责,肯担当。”从老年人入手,她计划在8月实现静安寺街道的全覆盖。

韩秀珍以前就爱看《新老娘舅》,无非是家长里短,那是她熟悉的世界。她住的是个老小区,周围公园、超市、医院一应俱全,住户大多是老年人。大家彼此也都认识,韩秀珍出门买个菜,走5分钟,能和一圈人打招呼。她不一定叫得全名字,就喊“25号的阿姨”。

包里,韩秀珍老会揣着几张周围各大卖场免费班车的时刻表,哪家最近东西便宜她都清楚。她在家也没什么要忙的,就一周坐一两次去采购。15分钟的车程里,她热络地和同龄人攀谈起来:我家住在哪里,你儿子做什么工作?最近,垃圾分类也成为了他们之间的一个社交话题:75号那家四川人老是偷偷扔垃圾,真不像话;你知道把报纸塑料瓶送去回收,可以换积分吗?

为了干好垃圾分类,原本抗拒新技术的老年人都用上了智能手机。浦东银桥花苑小区的535户居民,每晚8点都会同时收到短信,短信有两种款式:你于今日几点几分投放的湿垃圾分类正确,加10分;或者是:你于今日几点几分投放的湿垃圾混装,不加分。有个叫作“垃圾分类”的App,可以在上面查分数,积分扫一扫,就能在小区门口的超市购物。

这个建于20世纪末的小区是智能垃圾分类的试点。今年3月,楼组长上门发放给每户定制的500个二维码,扔垃圾前,要把二维码贴在湿垃圾的垃圾袋上。每个月的分类情况会及时张贴在小区门口和楼道里,比如42楼的这户人家,投递33次只合格15次,也许就会遭受一些来自邻里的压力。

推行4个月,正确率从27%升至86%,其中自然不乏老年志愿者的功劳:小区里一个老光棍儿日日酗酒,“喝了他三七二十一全部在一起”。年过60的小区志愿队陈队长就带着志愿者天天上门去,为他分好类,他只要做出一个扔垃圾的动作就行了。

退休干部李国富居住于此,试行的头几天,他把装有湿垃圾的垃圾袋投进湿垃圾桶,浮出过一个疑问:“外面那个塑料袋,本身就不是湿垃圾的呀?”官方回应说,收运垃圾后,清运公司会破袋再做二次的分拣。这个疑问没在李国富的脑袋中停留太久,“反正分类嘛,大家都要分的。”最近,他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湿垃圾袋贴上二维码。


文章来源:GQ 报道

作者:吴呈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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