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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C头条:五代十国中, 后唐庄宗李存勖为什么会失败?

 天使之剑 2020-03-05

首先,李存勖在执政后期确实有严重的怠政,这也是他短时间垮台的重要催化剂,但并非根本原因。虽然进入汴梁后,李存勖发过“理国之道,莫若安民;劝课之规,宜从薄赋”的诏命,又“诏处斩随驾兵马都监夏彦朗于和景门外。时宦官怙宠,广侵占居人第舍,郭崇韬奏其事,乃斩彦朗以徇。”(旧五代史庄宗纪四),以示宽简治政、压制已经颇成规模的宦官佞幸的决心,但事实是政令不行、如同空文。“权臣愎戾,伶官用事,吏人孔谦酷加赋敛,赦文之所原放,谦复刻剥不行,大失人心”(旧五代史庄宗纪五)而同光年间灾害也不断,李存勖的应对也颇不得力。“租庸使奏:时雨久愆,请下诸道州府,依法祈祷”、“辛巳,以旱甚,诏河南府徙市,造五方龙,集巫祷祭。”(旧五代史庄宗纪六)应对水灾旱灾本应兴修水利、减免赋税,但李存勖却对迷信活动抱以不切实际的期待,可以说缘木求鱼,与时局无不补。此外,李存勖以李唐郑王后裔“中兴唐室”的名义灭梁称帝,但灭梁后,却派人拜祭朱温墓、并为打马球拆毁了登基坛。“是日,命从官拜梁祖之陵,物议非之”(旧五代史庄宗纪六)、“帝以义武节度使王都将入朝,欲辟球场…数日,未成,帝命毁即位坛。”(资治通鉴后唐庄宗纪)。拆即位坛的事情,时任宰相张宪就对郭崇韬吐槽“忘天背本,不祥莫大焉。”而祭拜朱温墓,后来乾隆就评价“乃方欲戮尸,旋命拜墓,颠倒无据。若或禠其魄者,尚何足观其后乎?”(钦定续通志)这两件事李存勖没放在心上,但却在无形之中严重削弱了后唐建国的合法性。不过就算李存勖这么作,但只要他不踩下面我说的雷区,那他还是能暂时坐稳的,至少政权不会在四年之内垮台。这里就拿石重贵对一个对比,要知道后面的石重贵在治政上比李存勖更失败,放任外面饿死了几十万人,“是岁,春夏旱,秋冬水,蝗大起,东自海,西距陇坻,南逾江、淮,北抵幽蓟,原野、山谷、城郭、庐舍皆满,竹木叶俱尽。重以官括民谷,使者督责严急,至封碓,不留其食,有坐匿谷抵死者。县令往往以督趣不办,纳印自劾去。民馁死者数十万口,流亡不可胜数”(资治通鉴后晋出帝纪),此时小石头虽然已经是独夫民贼,但有军方支持暂时还能稳居皇位,在位时间也稍微超过了李存勖,直到后晋的几个军方大佬杜重威、李守贞、张彦泽也决定抛弃他,主动给小石头的契丹干爷爷刘德光带路入汴,才将他踹下去。

李存勖灭梁后,其政权架构是严重失衡的。刘冲的《论后唐庄宗明宗嬗代事》一文按照朱玉龙先生所编著的《五代十国方镇年表》总结数据:在后唐庄宗朝的37个藩镇中,除去定州、延州、夏州、凤翔、泾州、灵州六个世袭藩镇,鄜州有三年为高万兴所控制外,其余藩镇四年共150人次任节度使,其中由后梁降将担任的达50人次,如果加上由张全义、朱友谦这些原后梁地方实力派盘踞的藩镇。二者相加为68人次,占人次比例的45%,甚至邓州、安州等藩镇节度使一直由后梁降将担任,实质上后唐一方的势力一直未能进入。而由河北籍将领担任的节度使也有15人次(比如符习、毛璋、赵德钧等)。而其余藩镇节帅由李存勖亲族、外戚、亲信以及少量长期追随李存勖征战的河东元老宿将(这些人绝大多数在李克用在世的时候就有军功在身)担任。此时的后唐各藩镇节帅人选大致上由河东宿将、原河北藩镇将领、后梁降将三股政治势力构成,其中前两者还受到李存勖的有意打压,多个政治集团并存的局面其实削弱了李存勖的统治基础。

不过李存勖在位的不到四年间对后梁的藩镇还是有一番动作的。李存勖灭梁后,对原后梁统治区的藩镇节度使自然不放心,对各镇节度使进行了大规模的撤换,往河南不断地掺沙子,在这短短3-4年内,后唐统治区内一直没有更换节度使的藩镇仅有三个(义武王都、京兆张筠、宣义李存渥),有的藩镇比如青州,甚至达到了一年一任节度使的程度(同光元年到四年间的青州节度使、留后依次是戴思远、符习、霍彦威、王公俨,其中最后一位系兵变上台),各藩镇节度使的调动频率如此之高,自然能说明李存勖一朝对各藩镇掌控程度很强。但在李存勖个人权力不断扩大的过程中,一些人却得利甚少,这些人正是李存勖的亲族以及元老宿将们。李存勖虽然任命诸弟李存霸、李存渥、李存纪为节度使,但事实是诸弟“皆居京师,食其俸禄而已”(新五代史唐书宗室传),实际掌控藩镇的是李存勖委派的监军宦官,这些监军“恃恩与节度使争权”(资治通鉴后唐明宗纪),在镇相当不得人心。“时武德使史彦琼监守邺都,廪帑出纳,兵马制置,皆出彦琼,将佐官吏,颐指气使,正言不能以道御之,但趑趄听命”(旧五代史,唐书,王正言传)。而长年追随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征战的河东勋臣们待遇更加不如,当时能位至节度使的河东勋臣除了李存审(卢龙节度使)、李存贤(卢龙节度使)、李存敬(匡国节度使)这些李克用的老资格义儿,剩余的仅有安元信(横海节度使)、张廷裕(威塞节度使)、孟知祥(太原尹)、刘训(山南东道节度使)、史敬镕(镇国节度使)、张敬询(昭武节度使)寥寥数人(朱守殷这种后起佞幸不在此列),其余的大多数功臣都是名位不进,连李存勖自己的女婿宋延浩都仅仅官止刺史,而得不到“赏镇”的待遇(对比李嗣源刚上台就赏了女婿石敬瑭一个藩镇)。“庄宗帝以君心勇锐,以君行忠贞…奖以勤瘁,酬以竹符,除石州刺史、检校司空…再任石州刺史。时遇庄宗晏驾,明帝御极”(宋延浩墓志)。而在李克用时代,以军功授刺史甚至节度使(即所谓的“赏郡”)是唐末乱世约定俗成的观念,大量的中下级将领以此作为晋升阶梯,所以当李存勖要任命两个无尺寸之功的伶人为刺史时,郭崇韬立马慌了,“谏曰:‘陛下所与共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士。今大功始就,封赏未及一人,而先以伶人为刺史,恐失天下心。’…时亲军有从帝百战未得刺史者,莫不愤叹”(资治通鉴后唐庄宗纪)。再以同光三年河南各藩镇为例,尽管很多河南的后梁旧藩镇有近一半被取代,但这些藩镇要么是宗室诸王名义领有(其实处于李存勖所派遣的监军宦官直接控制下)、要么被李存勖赏赐给身边的佞幸和亲信(朱守殷、史敬镕和朱令锡无军功而凭私恩得一镇,也可算在此列),真正以军功晋阶节度使的仅有元行钦、刘训、毛璋等个别人。李存勖带头破坏军官们升迁的原则,导致大量中下层军官不满。

而后唐军方的金字塔尖,天平也不再倒向李存勖。后唐建国后,原河东名将凋零,宿将周德威、李存进、李嗣昭早已战死,当时除了李存勖这位马上天子,剩下的老将还有三人——卢龙节度使李存审、右武卫上将军李存贤、天平节度使李嗣源。其中李存审在同光二年病卒于幽州,李存贤代之,不久又病卒,李存勖不得已启用“位望素轻”的赵德钧担任卢龙节度使,而李嗣源成为后唐开国名将中硕果仅存的唯一一人,在军中威望不在李存勖之下,而李嗣源又和赵德钧结为儿女亲家,霍彦威、符习这些军中的实力派也对李嗣源极为推崇,“霍彦威谓(符)习曰:‘主上所知者十人,公在其四,何犹豫乎!’习乃从明宗入汴。”(旧五代史符习传)“平卢军节度霍彦威、天平军节度符习入觐,召升殿命乐,举酒语及佐命决策之事,欢话移时。”(册府元龟,帝王部,求旧二)对李存勖而言李嗣源这个小集团已经有尾大不掉的趋势。这种情况下,李存勖应该及时重用皇亲外戚并大量提拔战功卓著的功臣子弟和中下层将领,按照军功授予节度使或者刺史,分化李嗣源的力量、消除隐患。但李存勖依然我行我素,以宦官、佞幸监军以维持中央政权在地方影响力,甚至不惜实行特务高压统治。“其尤蠹政害人者,景进为之首。进好采闾阎鄙细事闻于上,上亦欲知外间事,遂委进以耳目。进每奏事,常屏左右问之,由是进得施其谗慝,干预政事。自将相大臣皆惮之。”(资治通鉴后唐纪)当然李存勖对李嗣源并非全无防范,虽然一度让李嗣源率军赴潞州平叛、北上抵御契丹,但随着李存勖逐渐极端到对一手提拔的心腹郭崇韬产生疑忌、并将其诛杀,李存勖对其父义儿中在军界威望最高的李嗣源更加猜忌,很快将其召回京师、严密监控起来,“帝在京师,颇为谣言所属,洎朱友谦、郭崇韬无名被戮,中外大臣皆怀忧慑。诸军马步都虞候朱守殷奉密旨伺帝起居。”(旧五代史唐书明宗纪一)在疏远河东宿将的同时,李存勖对后梁降将大为优渥宠遇,赐姓名以示一视同仁。“丙申,滑州留后、检校太保段凝可依前滑州留后,仍赐姓,名继钦。以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守辉州刺史杜晏球为检校司徒,依前辉州刺史,仍赐姓,名绍虔。”(旧五代史唐书庄宗纪四)“庚辰,赐霍彦威姓,名曰绍真。”(旧五代史唐书庄宗纪五)“赐宣武节度使袁象先姓名曰李绍安。”“匡国节度使温韬入朝,赐姓名曰李绍冲。”(资治通鉴后唐庄宗纪)这些后梁降将有很多位列节镇(比如段凝、霍彦威、王晏球、孔循、戴思远、刘玘、董璋、孔勍之流),尽管李存勖已经着手清理,但截止同光四年,依然留有残余,霍彦威、王晏球等人依然手握重兵,而”汴州节度使孔循怀二志”(旧五代史,唐书,西方邺传),孔循这类两面人应该不是个例。可见后梁降将对李存勖只是暂时屈从,但未必心服,只等局势有变动,随时会伺机作乱。后面李嗣源挥师入洛,霍彦威、王晏球、孔循、孔勍等后梁降将表现相当活跃,他们或者直接率军跟随李嗣源入洛,或者当叛军到来大开城门迎接,或者杀死监军在地方响应李嗣源。由此可见李存勖的做法使后唐政权缺乏牢固的统治基础,一旦局面有大的变动,便会导致其政权迅速垮台。

而底层士兵的处境则更悲惨,“洛阳宫殿宏邃,宦者欲上增广嫔御,诈言宫中夜见鬼物,上欲使符咒者攘之,宦者曰:“臣昔逮事咸通、乾符天子,当是时,六宫贵贱不减万人。今掖庭太半空虚,故鬼物游之耳。”上乃命宦者王允平、伶人景进采择民间女子,远至太原、幽、镇,以充后庭,不啻三千人,不问所从来。上还自兴唐,载以牛车,累累盈路。张宪奏:‘诸营妇女亡逸者千余人,虑扈从诸军挟匿以行。’其实皆入宫矣。”河北诸镇士兵的妻女在士兵们不知情的情况下都被李存勖手下的宦官们秘密送入宫中。同时那一年“自六月甲午雨,罕见日星,江河百川皆溢,凡七十五日乃霁。”“是岁大饥,民多流亡,租赋不充,道路涂潦,漕辇艰涩,东都仓廪空竭,无以给军士。租庸使孔谦日于上东门外望诸州漕运,至者随以给之。军士乏食,有雇妻鬻子者,老弱采蔬于野,百十为群,往往馁死,流言怨嗟”(资治通鉴后唐纪),频繁的灾害再加上李存勖荒于游猎应对不力,导致底层士兵的生计无以为继甚至妻离子散,底层士兵兵变的火种就此埋下。

综上,魏州兵变,其实是李存勖将后唐军方从金字塔尖到金字塔塔基全部得罪干净了,军方金字塔尖要么像李嗣源那样因为功高震主朝不保夕,要么像霍彦威、王晏球等后梁降将包藏祸心、时刻企图翻天;而中层的军官们晋升通道被李存勖人为堵塞,其中甚至不乏皇亲国戚;最底层的普通士兵遭遇天灾人祸、连基本生计都维持不下去。三军怨愤下,灭蜀后的李存勖外表如日中天,其实是稳坐炸药桶而不自知。后面皇甫晖在魏州作乱只是一个导火索,等到李嗣源从洛阳猛虎出笼、振臂一呼,安审通、刘彦琮、康福这些很早就追随过李克用、却在李存勖手下郁郁不得志的河东宿将纷纷响应,王晏球、霍彦威、孔循等后梁降将推波助澜,李存勖的空中楼阁自然也就随风而倒了。李嗣源上台后,吸取了李存勖的教训,大肆重用皇族(李从珂、李从荣、李从厚、李从敏、李从璋、李从臻等子侄)以及外戚(女婿石敬瑭、赵延寿)分镇地方大藩充任要职,以亲信(安重诲、范延光)执掌中枢,并大量启用河东旧识故交宿将(例如安金全、张虔钊、李建崇等人)以及后唐开国功臣子孙(例如符彦超、孙汉韶等人)填补二三线藩镇和下属支州的空缺,扩大了自己的统治基础,而后梁降将基本被李嗣源挤出中枢朝局、被边缘化(霍彦威、孔循这些人大多被李嗣源从中央赶到远处自生自灭了),同时李嗣源残酷清洗李存勖一系的残余力量(导致孟知祥反叛、后蜀独立),从而实现了对整个统治集团的再整合。但李嗣源过于年迈,在位末期也开始重用宦官并放纵后宫干政,统治集团再度出现裂痕,李嗣源死后没有强势人物弹压的后唐朝廷必然会再有一番激烈争夺,后唐亡国的种子也就此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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