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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博尔赫斯

 生态文明层 2020-03-06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优美的小提琴曲

假如我的确是一个诗人,我将认为生命的每时每刻都是美丽的,甚至在某些看起来并不美丽的时刻。

但是最终,忘记把一切变得美丽。我们的任务,我们的责任,即是将感情、回忆,甚至对于悲伤往事的回忆,转变为美。这就是我们的任务。

——博尔赫斯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博尔赫斯诗歌
配图:印象派大师毕沙罗作品。


博尔赫斯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博尔赫斯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先辈,人们用大理石纪念他们的幽灵:在布宜偌斯艾利斯边境阵亡的我父亲的父亲,两颗子弹穿了他的胸膛。蓄着胡子的他死去了,士兵们用牛皮裹起他的尸体;我母亲的祖父——时年二十四岁——在秘鲁率领三百名士兵冲锋,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马背上的幽灵。

我给你我写的书中所能包含的一切悟力、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或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想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对自己的解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自己的真实而惊人的消息。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Two Young Peasant Women卡米耶·毕沙罗1891–92




迷宫

 
宙斯没有能耐松开包围住我的
石砌的网罗。我忘掉了
从前的人是什么模样;我继续走着
单调的墙壁之间可厌的路,
这是我的命运。无数岁月
使得笔直的走廊弯曲
成了不知不觉的圆周。时光的剥蚀
使得女墙出现了裂痕。
灰白的尘土上,我辨认出
我害怕的脸容。空气在凹面的夜晚
给我带来一声咆哮
或者一声悲痛咆哮的回音。
我知道阴影里还有一个,他的命运
是使长期的孤独厌烦于
这座结成了又拆掉的地狱;
是载渴望我的血,是要吞灭我的死。
我们两个在互相寻找。但愿
这是等待的最后的日子。
(王三槐 译)

 

∧Jalais Hill, Pontoise 卡米耶·毕沙罗 1867

 




 
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
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
或曾经落下。下雨
无疑是在过去发生的一件事

谁听见雨落下 谁就回想起
那个时候 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
一朵叫玫瑰的花
和它奇妙的 鲜红的色彩。

这蒙住了窗玻璃的细雨
必将在被遗弃的郊外
在某个不复存在的庭院里洗亮

架上的黑葡萄。潮湿的幕色
带给我一个声音 我渴望的声音
我的父亲回来了 他没有死去。

陈东飙 陈子弘译

 

∧A Cowherd at Valhermeil, Auvers-sur-Oise 卡米耶·毕沙罗1874

 





当子夜的钟把慷慨的时间
恣意挥霍

我将比尤利西斯的水手去得更远。
进入梦的领域——人的记忆
所不及之处。

我只从那水下领域带回一些残余,
但已非我的知解力所能穷尽:
朴素的植物学的草,
各色各样的动物,
与死者的对话,
远古语言的词,
有时还有一些恐怖,
真正是假面的面孔,
白昼给予的一切都无法与之比拟。

我是人人,我是无人。我是别人,
我是他而不自觉,他曾见过
另一个梦——我的醒。他评判着
他置身局外而且微笑。

飞白/译

 

∧The Seine at Bougival 卡米耶·毕沙罗1870





局限

 
有一行魏尔兰的诗,我再也不能记起,
有一条毗邻的街道,我再也不能迈进。
有一面镜子,我照了最后一次,
有一扇门,我将它关闭,直至世界末日降临。

在我图书室的书中,有一本
我再也不会打开——现在我正望着它们。
今年夏天,我将满五十岁,
不停地将我磨损啊,死神!

译/赵振江

 


∧The Hay Cart, Montfoucault 卡米耶·毕沙罗1879





你不是别人

 
你怯懦地祈助的
别人的著作救不了你

你不是别人,此刻你正身处
自己的脚步编织起的迷宫的中心之地

耶稣或者苏格拉底
它那炳耀的金颜又常遭掩蔽
所经历的磨难救不了你
就连日暮时分在花园里圆寂的
佛法无边的悉达多也于你无益

你手写的文字,口出的言辞
都像尘埃一般一文不值

命运之神没有怜悯之心
上帝的长夜没有尽期

你的肉体只是时光,不停流逝的时光
你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

王永年 | 林之木 译

 

∧Automne, Peupliers, Eragny (Autumn, Poplars, Eragny) 卡米耶·毕沙罗1894

 



我的一生

 
这里又一次饱含记忆的嘴唇 独特而又与你们的相似。
我就是这迟缓的强度一个灵魂。
我总是靠近欢乐也珍惜痛苦的爱抚。
我已渡过了海洋。
我已经认识了许多土地;我见过一个女人和两三个男人。
我爱过一个高傲的白人姑娘她拥有西班牙的宁静。
我见过一望无际的郊野西方永无止境的不朽在那里完成。
我品尝过众多的词语。
我深信这就是一切而我也再见不到再做不出新的事情。
我相信我日日夜夜的贫穷与富足与上帝和所有人的相等。

 
月 亮
——给玛丽亚·儿玉

 
那片黄金中有如许的孤独。
众多的夜晚,那月亮不是先人亚当
望见的月亮。在漫长的岁月里
守夜的人们已用古老的悲哀
将她填满。看她,她是你的明镜。

西川 译

∧冬日乡村一角的红屋顶  卡米耶·毕沙罗 1877




爱的预感

 
无论是你面容的亲切光彩如一个节日
无论是你身体的恩宠仍然神秘而缄默 一派稚气
还是你生命的延续留在词语或宁静里
都比不上如此神秘的一个赐予
像注视着你的睡梦拢在
我怀抱的守夜之中。
奇迹一般又一次童贞 凭着睡梦那赦免的功效
沉静而辉煌如记忆所恢复的幸福
你将把你生命的那道岸滨交给我你自己并不拥有。
投身入静寂
我将认清你的存在那最后的海滩
并且第一次把你看见也许
就像上帝必将把你看见
被摧毁了的时间的虚构
没有爱没有我。





镜子没有这么更加沉默,
透进的曙光也不这么更为隐秘;
你,在月光下,豹子的模样,
只能让我们从远处窥视。
由于无法解释的神圣意旨,
我们徒然地到处找你;
你就是孤独,你就是神秘,
比恒河或者日落还要遥远。
你的脊背容忍了我的手
慢条斯里的抚摸。你,
自从早已遗忘的永恒,
已经允许人们犹豫的手的抚爱。
你是在另一个时代。你是
像梦一样隔绝的一个区域的主宰。

 

∧The Harvest 卡米耶·毕沙罗1882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 1899—1986),享誉世界的阿根廷诗人、作家、翻译家。西语美洲文学之父,创作风格深邃、博学,独树一帜,尤以融现实于虚构而臻于神秘的迷宫式构思著称,对世界当代文学创作及文艺批评均有重大影响。一九二三年出版第一部诗集,一九三五年出版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奠定在阿根廷文坛的地位。曾任阿根廷国立图书馆馆长、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哲学文学系教授。重要作品有诗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激情》、《老虎的金黄》,短篇小说集《小径分岔的花园》、《阿莱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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