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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那掌管六道轮回的阴曹地府原本是没有孟婆汤的？凡人既已死了，带着前生的记忆来，带着今生的记忆去，反反复复，痛苦不堪。 阎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凡间时值寒冬，大雪纷飞，她就那样慢吞吞地朝他过来，衣着单薄，任由黑白无常驾着，眸子里是望不到底的哀痛绝望。 生死有命，这地府来来往往，谁的眼里没有几分遗憾？ “孟姜女，秦王嬴政修建长城，劳役繁重，青年男女范喜良、孟姜女新婚三天，新郎就被迫出发修筑长城，不久因饥寒劳累而死，尸骨被埋在长城墙下。孟姜女身背寒衣，历尽艰辛，万里寻夫来到长城边，得到的却是丈夫死亡的噩耗。她痛哭城下，三天三夜不止，这段长城就此坍塌，露出范喜良尸骸，孟姜女安葬范喜良后于绝望之中投海而亡。” 阎罗看着面前这生死簿上的判词，逻辑混乱，漏洞百出，一时不知该如何往下宣判。 殿下站着的女子面色苍白，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陡生出一股笑意：“他竟是如此交待我的吗？呵呵，倒是个一往情深的夫君……” 饶是阎罗再愚笨，此时也应该知道这女子的逝世定不是如这生死簿上描绘的这番了。 这阴曹地府记载众生生卒年月时辰的本子，大多数情况下生死簿的内容已经注定且不可更改，但若是天界某仙法高强的仙人改一改凡间无名小卒的命数，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一个凡间女子，哪有什么本事哭塌长城，这本子上的记录着实高看了我。” 殿下站着的女子，一身白衣，褴褛不堪，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堂上高坐的阎王，没有一丝情绪。不同于其他人来到这里的怯懦，她的眼里连一丝一毫的恐惧都没有。 望进这样的眸子里，阎罗突然觉得自己这数万年积攒下的威严都有些泄了气， 一时间竟愣了神，不知如何作答。天庭那仙气缭绕的地方，仙泽庇护的众神背后，确实不见得比这阴暗的阴曹地府干净多少。 “凡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见阎罗没说话，孟姜女自顾自地开口道，“你这阴曹地府该是缺了一样东西，一种能让人忘却前世今生的东西。” 不知何故，阎罗竟然没有拒绝一个凡人的提议，许是那双眼睛太过摄人心魄罢。鬼使神差般，孟姜女留在了这阴暗可怖的阴曹地府，留在了那奈何桥头，忘川河旁，日复一日，熬制着一种黏稠苦涩的汤药，一种喝下便可让人忘却前世种种的汤药，世人称之为，孟婆汤。 时光荏苒，世间因了这孟婆汤的缘故，轮回纷乱、上一世情仇恩怨的纷争越来越少。昔日绝色曼妙的女子也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中隐去容颜，只留下一副双鬓斑白沧桑老妪的模样。许是那孟婆汤的药渣喝多了，忘川旁的彼岸花倒是开得越发灿烂了。 没人再提起过去那些记忆，自那一日阎王殿一别，孟婆再没见过阎王。倒是黑白无常日日经过奈何桥，看她从孟姜女变成孟婆，看她整日忙忙碌碌的模样，他们甚至觉得她是不是给自己灌了碗孟婆汤，忘了过往……于是那些曾经，在这些漫长悠远的年月里渐去渐远，无人再去回忆。 如果虞姬没来，如果那些虞美人没开，孟婆还是孟婆，终日忙忙碌碌，不知今夕何年。虞姬来了，带着满身的伤痛，带着一株将死的虞美人，在这奈何桥头住了下来。 虞姬住在这的一千年，许是自孟婆来了这地府之后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这一千年，似乎把这数万年的话都说完了。 虞姬像极了当初的自己，那般哀伤，伤痛隐藏在血液里，流淌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偏偏那些苦痛还忘不掉抛不了，日日夜夜忍受着它的折磨，等着天黑，看着天亮。 虞美人开得越热烈，便说明虞姬心里的伤越重，心头血养起来的活物，蚕食着她的伤口，吞噬着她的伤痛……一如多年前的彼岸花，也曾这般绚烂过。 虞姬死的那天，孟婆一如往常一般熬汤煮汤，因为妖兽肆虐而陡然增多的亡魂早已排了长长的队伍，等着领汤。 “啪！”一声清脆的声响，碗碎了。孟婆四处看了看，没有虞姬的影子，孟婆的心霎时间就不安了起来。下一瞬间，原本绚烂耀眼的虞美人纷纷掉了叶子，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黄、枯萎。 花落了花落了……修为散尽…… 孟婆呆立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忘川两旁的虞美人一片接一片迅速地枯萎下去。 如果不是及时出现的阎罗，孟婆怕是连虞姬的真身都要护不住了。阎罗飞身上前，双手结印，生生用法力阻止虞姬真身的枯萎。待孟婆反应过来，也赶忙上前，合力遏止那株虞美人的凋亡。 在虞姬散尽修为的那一刻，远在长生殿的月老就已经感受到了当初下在虞美人真身上灵咒的波动，片刻都没耽搁，掠身而出，直奔忘川。 月老赶到忘川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阎王和孟婆两人合力输送灵力，拼命保护那株已有颓态的虞美人。没再耽搁，月老忙施展法力，用了虞姬打小便熟悉的灵力，不要命般的输送进那株摇摇欲坠的虞美人。 孟婆并没注意身后何时多了一个人，只是当月老的灵力输送进来时，那股刻到骨子里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压抑了数万年的思绪喷薄而出，一瞬间喘不过气来。 孟婆不敢回头，希望是他，又害怕是他。岂料三人输送的灵力中，那株虞美人明显倾向于月老的灵力，月老飞身向前，直直落到孟婆对面，手上结印不断，却还不忘微微向阎罗孟婆二人轻轻点头致谢。 是他！ 就是他！ 未变丝毫！ 他的音容笑貌，日日出现在自己面前，万年不止！ 当初因为知道那凡间再不会有他，所以才留在了这阴曹地府，一留就是千年万年。 从没幻想过再见面，奈何再见，他竟没认出自己。 他没喝过孟婆汤，他忘了，单纯地忘了，忘在了时间的夹缝里。 孟婆张了张嘴，想要再唤一声“范郎”，却哑了嗓子，失了声。 阎罗感受到孟婆身上的气息波动，右手分出一股平稳的气息包裹住孟婆，清凉平和的气息，一瞬间便让孟婆清醒不少，定了定神，再一次集结起法力护着虞姬的真身。 孟婆不知，阎罗分过来护住她的那一股法力，不仅平和了她的气息，还改变了她的容貌，解除了她对自己容貌的封印。 月老忙着护住虞美人，自然无心理会对面二人的交流。待那株虞美人终于安分下来，没有再枯萎的迹象时，三人同时收了手。 月老收敛了气息，准备向对面二人告谢，抬手的那一瞬间却失了神。 孟姜女，他的妻子。 多年未见，他从未想过再见。 一个身处九重天，一个独处这漫漫忘川。 他早就知道阴曹地府有位能让人忘却前世今生的孟婆，但是他从未想过这孟婆就是他昔日的妻子，孟姜女。 “夫……夫人……” 月老哑了嗓子。长生殿多少的日夜，他牵了多少人的姻缘，独独左右不了自己的缘分。一声“夫人”，饶是孟婆再坚定，积淀了数万年的委屈，终是寻到了缺口，一涌而出。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一滴滴，一串串，诉说着过去这悠悠万年的苦涩。 “别来无恙。” 孟婆的嗓音嘶哑，努力挤出了四个字。 “夫人……” 月老有很多的问题想问，比如她为什么会在这阴曹地府，比如她为何成了孟婆，再比如她为何要隐了容貌……可是此时此刻，他却连一个问题都问不出来，只能不住地重复着“夫人”，一遍又一遍…… 阎罗不知何时退了下去，将这一方天地留给了两人。 “你我自凡间一别，便已没了夫妻名分。”孟婆背过身去，努力不去看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庞，“当日你化劫而去，九重天对你而言，远比我这个糟糠之妻重要，当日在凡间你便已经做了选择。” “我……”月老开口刚想说些什么。 “说起来，我还是应该感谢你的，你化劫而去，雷霆击塌了长城，我趴在长城脚下哭到失声……” “夫人，别说了……别说了，夫人……”看着不远处挺立的背影，那般单薄，长生殿的日日夜夜，他有多少次后悔当初抛弃她一人在那凡间……红线千万根，丝丝缕缕，缠绕的都是他的思念。 “你倒是没忘给我留一个美名，‘孟姜女哭长城’，如今凡间的折子上还在传诵着这个故事吧？多么悲天悯地，感动了多少沉浸在爱情里的痴男怨女……” “对不起……对不起……”月老呢喃着，脸上的泪水一滴一滴，跌进脚下的土地里，那张曾经嬉笑怒骂、为老不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别样的情绪，如果虞姬此时在这，她就会发现，她从未见过这种情绪。 “呵——”孟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株虞美人你带走吧，以后也别再来了。”言罢，没再回头，孟婆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看着孟婆一步一步离去，月老的双腿似是灌了铅一般，一步都动不了。 泪眼婆娑中，那个单薄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上一次是他抛弃了她，这一次是她不要他了。 …… 众生芸芸，谁又能想到，月老与孟婆曾是情人一对？一个身处九重天，牵了情丝姻缘，一个独处忘川，断了红尘过往。 原创简介 作者 ：锦色_ls，别来无恙。 排版 | 夭夭 图片 | 网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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