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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arice Lispector与张爱玲,对照记

 hfjkkkl 2020-03-07

如今随意谈论张爱玲已是件危险事。

马思纯不过发了几句读后感,就已有大群张迷跳出来含讥带损,偶像的神作怎能容忍娱乐圈的女明星来随意置评?

所以说许鞍华导演筹拍《沉香屑·第一炉香》也算豁出老脸。

但好在今天要聊的并非张爱玲,而是斗胆拉张爱玲做陪,来谈谈我认为在灵魂上与她特别相似的一个女作家,巴西的Clarice Lispector,国内译作克拉丽丝·李斯佩克朵。

目前国内只有闵雪飞翻译的中篇小说《星辰时刻》、短片小说集《隐秘的幸福》,但其实我最先注意到她是在别人的书中,在大陆出版台湾已故女作家邱妙津的《蒙马特遗书》里,扉页上有引用这样一段话:

    “从前的年轻时代之于她如此陌生仿佛一场生命的宿疾,她一点一点地被显示且发现,即使没有幸福,人仍能生存;取消幸福的同时,她已遇见一大群人们,是她从前看不到的;他们活着如同一个人以坚忍不懈、勤敏刻苦和欢乐而工作着。

      在安娜拥有家庭之前所遭逢的从没超过她所能及的范围:经常和难以维护的幸福相混的一种激扰狂热换得的是,最后她创造了某些可理解的东西,一份承认生活。如此,这就是她所愿意和选择的。

  ——Clarice Lispector《爱》

这篇《爱》在大陆直到现在也没有译介,正如她大多数作品,邱妙津试译的这一段也应是法文版而来,毕竟她与Hélène Cixous有过接触。

然而正是这一段话引起了我对这个作家最初的好奇,虽无法具体说明,但能直觉到其文字的精妙与深刻,以及难以言之的诗意。

关于Clarice Lispector现有的资料并不多,她自己也刻意回避或模糊,Benjamin Moser关于她的传记《Why this world》也还未译介到国内。

我们只知道她是犹太人,出生于乌克兰,在驱犹运动中举家搬迁至巴西,经历过困苦窘迫的少年时期,法律专业毕业后,当过记者,后嫁给外交官丈夫,在欧美居住数年,1977年病逝。

在译者闵雪飞所作的引述性文字里,在科尔姆·托宾《对空无的激情》中,也可以散见有关她的某些分析与评论,在此都不赘叙。

话题回到她与张爱玲的相似性,这其实是我的一种借劲使力的讨巧方式,因为要谈Clarice Lispector实非易事。

所有靠本能、及天赋才情来作独具一格书写的作者,都自成一个黑洞般的存在,你可以被吸引,却不容易将她们捕捉并赋形,就像凭空出世而看不到所来何由,没办法以一种清晰可辨的方式去加以说明。

她们的相似性绝不在于文字风格——即使我们只能读到Clarice Lispector译著,也能够看出来这其中明显的区别。

张的是看得出师承的,其受中西文化影响都很明显,她的写作非常感官实在,结结实实地贴近生活或人物表里去写,似乎没有一种感觉是她所不能详切描写出来并引导读者去体会的,其中甚少虚妄的诗意与哲思,倒有着现实的沉重与阴影,然而文字又能清明而不黏着。

与之相反,Clarice Lispector的语言就像一行行诗破空而至,既像本能喷涌般直接有力,又有如魔术似奇诡莫辨,游走自如却没有任何匠气与刻意,“就像劈开山岩。但有火花与细屑飞舞,宛如四溅的钢花”《星辰时刻》,闵雪飞译),只能说,这种对文字的驾驭完全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她们的相似性也不在于题材——作家总是倾向于从最熟悉的事物上下手,写起来才不会有隔靴搔痒之感。

张以没落大家族的出身,从小耳濡目染那掩于历史烟尘之中的自成一界,见识过周旋其中的三六九等,亦熟知底里种种不堪,她最出色的作品也便是围绕这些来写就,并不汲汲于自身。

总的来说她的一支笔还是张望的,好奇的,探寻的,是一种对人间烟火俗世的热情。

至于Clarice Lispector,虽然读到的有限作品不好让人遽下结论,但在《星辰时刻》与《隐秘的幸福》里,她的目光无一不是倾注于其自身的,是对自我这一隐喻式象征式存在永不厌倦的迷思与探索。

仿佛世界就是她内心的倒映与变形,而她也始终都在以自身生命体验为镜像来书写,并反过来填充存在本身。

这样说起来,似乎她们是两位彼此迥异的作家?

但就像前面提到过的,我认为她们灵魂里有着某种相似性,这也是我在读Clarice Lispector时,会时不时浮现出张爱玲魅影的原因。

当然灵魂是个含义很笼统的词语,理论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然而就像基耶斯洛夫斯基那部《双面维若妮卡》,她们的相似性就像是同一个人呈现在两种不同的境遇里,表面各异,内里的感受性却是一致的。

「    她们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敏感。 」

极端一点说吧,人人都有皮肤覆盖着神经,这既是一种保护,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屏蔽。但她俩好似缺乏这一层皮肤,所有神经裸露于外,直接与外部每一事物发生接触并产生反应,每一丝情绪,每一点感受,每一种体验,都被敏锐地捕捉,并通过写作予以表达。

在张来说,只要看看她作品中细致如工笔画般的感官描述即可,于Clarice Lispector,短篇《进行性近视》中,对一个男孩自我成长期困惑内心抽丝剥茧般的描摹,简直令人眩晕,一个人竟能如此专注于常人闪念之间近乎无意识的思虑,且灵巧捕捉于纸笔之间?!

「      再有一种骨子里的清醒自知,

         冷眼觑世。                          」

很难说是童少年的经历使然,还是性格天生,或许都有一定影响。

她们的清醒正如她们各自看待生命与生活的态度——人注定是孤绝的存在,人类永恒而普遍性的困境与遭遇。

普通人总是出于本能热切地回避这一点并因此追逐一生,而她们似乎是以接受并立足于这一点为起始,从而一生保持一种看似清冷不近人情的自由。

在张,是一种永远荒凉的底色,开天辟地般的荒凉,那时世界还什么都没有,一切镜花水月都是人造出来的。

正因为她清醒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对于生活才会格外迫切,一切都怕不及了;各种感官也才因此更加敏锐,除了以感受确立自身存在,再从何处寻觅一种真实?人只能在一片空无中敝帚自珍人本身。

Clarice Lispector的清醒则是一种对于人孤绝卑微存在的本能认知,对于自己生命体验的无限反刍,它拥有自身的完整性与自我生长能力,幽深而形而上,从而与人世或生活产生了距离,产生了退避,也产生了写作——对这份认知的一再确认与排解宣泄。

“我最真实的生命不可辨认,它是极端的内在,没有任何一个词语能够指称”(《星辰时刻》,闵雪飞译)

「   此外她们都还有一种不自觉的荒凉

      —— 生命所得,不外如此 。       」

记得十七岁初次读到张爱玲的台版《赤地之恋》、《秧歌》,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慌与惧怕,人世是这样残暴无情,人性是这样自私冷酷,如果知道了生活的真实面貌,人还有勇气与力量去活吗?

Clarice Lispector的荒凉在《星辰时刻》里体现的尤为明显,一个从贫穷东北部移居首都的女孩玛卡贝娅短促而微不足道的存在,极度贫乏的生命处境,最终遭遇意外的死亡。

“活着是奢侈的”,“生命吃掉了生命”,尽管其中有着哲理性的思考或看似宗教层面的关怀,但到底还是一样的东西。

也许想谈Clarice Lispector本来就是不自量力的,她个性的复杂,加之犹太文化出身,就像她的语言一样神秘而无可捉摸,硬扯上张爱玲更是牵强与笨拙,然而比起说她是另一个卡夫卡,至少感觉上要近切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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