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春苑中春已归〔1〕,披香殿里作春衣〔2〕。新年鸟声千种啭〔3〕,二月杨花满路飞。河阳一县并是花〔4〕,金谷从来满园树〔5〕。一丛香草足碍人,数尺游丝即横路〔6〕。开上林而竞入〔7〕,拥河桥而争渡〔8〕。出丽华之金屋〔9〕,下飞燕之兰宫〔10〕。钗朵多而讶重〔11〕,髻鬟高而畏风〔12〕。眉将柳而争绿〔13〕,面共桃而竞红。影来池里,花落衫中。苔始绿而藏鱼〔14〕,麦才青而覆雉〔15〕。吹箫弄玉之台〔16〕,鸣佩凌波之水〔17〕。移戚里而家富〔18〕,人新丰而酒美〔19〕。石榴聊泛,蒲桃酦醅〔20〕。芙蓉玉碗,莲子金杯。新芽竹笋,细核杨梅。绿珠捧琴至〔21〕,文君送酒来〔22〕。 玉管初调〔23〕,鸣弦暂抚,《阳春》、《渌水》之曲〔24〕,对凤回鸾之舞〔25〕。更灸笙簧〔26〕,还移筝柱〔27〕。月入歌扇,花承节鼓〔28〕。协律都尉〔29〕,射雉中郎〔30〕,停车小苑〔31〕,连骑长杨〔32〕。金鞍始被,柘弓新张〔33〕。拂尘看马埒〔34〕,分朋入射堂〔35〕。马是天池之龙种〔36〕,带乃荆山之玉梁〔37〕。艳锦安天鹿〔38〕,新绫织凤凰。 三日曲水向河津〔39〕,日晚河边多解神〔40〕。树下流杯客〔41〕,沙头渡水人〔42〕。缕薄窄衫袖〔43〕,穿珠帖领巾〔44〕。百丈山头日欲斜,三晡未醉莫还家〔45〕。池中水影悬胜镜,屋里衣香不如花。 【注 释】 〔1〕宜春苑:又名曲江池,汉武帝时营造,旧址在今陕西省西安市东南。 〔2〕披香殿:汉宫殿名。 〔3〕啭(zhuàn):鸟婉转地鸣叫。 〔4〕河阳:旧县名,故城在今河南孟县西北。 〔5〕金谷:在此指晋石崇的别墅金谷园,其地在今河南洛阳。 〔6〕游丝:飘浮的珠丝。 〔7〕上林:即上林苑。本为秦旧苑,汉武帝时扩建,方圆三百里,并有离宫别馆。 〔8〕河桥:晋时在杜豫指挥下造的一座桥。 〔9〕丽华:指东汉光武帝的后妃阴丽华。 金屋:极言房屋的华丽。 〔10〕飞燕:即汉成帝后赵飞燕。 兰宫:赵飞燕所居住的一宫殿。 〔11〕钗朵:花朵形金钗。 〔12〕髻鬟(jì huán):发髻。 〔13〕将:同。 争绿:古代妇女以黛画眉,眉呈微绿色。 〔14〕苔:水苔,青绿色的水边植物。 〔15〕雉:一种鸟,又称野鸡。 〔16〕弄玉:据说为秦穆公之女。弄玉的丈夫萧史善吹箫,能作凤鸣之声。穆公为筑凤凰台。萧史吹箫引凤来,后弄玉随凤而去。 〔17〕凌波:在水上行走。比喻步履轻盈。 〔18〕戚里:外戚所居之地。 〔19〕新丰:旧县名,治所在今陕西临潼北。 〔20〕石榴:指石榴酒,以石榴汁酿成。 蒲桃:即葡萄,亦指酒。 酦醅(pō pēi):未滤过的酒。 〔21〕绿珠:西晋石崇的歌妓,此人美丽娇好,并善长吹笛。 〔22〕文君:即司马相如之妻卓文君。与相如私奔后,曾在临邛当垆卖酒。 〔23〕玉管:玉制的管乐器。 〔24〕《阳春》《渌水》:并为古代有名和高雅的乐曲。 〔25〕对凤回鸾:形容舞姿的轻柔婉美。 〔26〕灸:薰陶。 笙:乐器名。 簧:为笙中的发音金属片。 〔27〕筝:一种弦乐器。 柱:筝上的枕弦之木。 〔28〕节鼓:古乐器。中开圆孔,置鼓其中,击之为乐曲伴奏。 〔29〕协律都尉:掌音乐之官。汉武帝曾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 〔30〕射雉中郎:潘岳有《射雉赋》,又曾兼虎贲中郎将之职。 〔31〕苑:供帝王贵族打猎的场所。 〔32〕长杨:指汉代的长杨榭,是当时的秋冬校猎的地方。 〔33〕柘(zhè):树名。此树之枝可制弓。 〔34〕马埒(liè):跑马射箭的驰道两侧的矮墙。 〔35〕分朋:犹分批。 〔36〕龙种:极言马种之好。 〔37〕荆山:在今湖北省境内。 玉梁:为带名。 〔38〕天鹿:象征着祥瑞的一种鹿。 〔39〕三月:即古代三月三日上巳日。古时人们在这一天到水边洗濯,以驱邪祈福。 〔40〕解神:祈神还愿。 〔41〕流杯客:传说东汉时的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采药迷路,见石山中流出一杯,内有胡床饭糁,接着又遇到两个仙女。当他们半年后返家时,子孙已过七代。 〔42〕渡水人:东晋永和年间,桓温伐蜀,从山阳出江南,李势派昝坚阴击桓温,昝坚率军从沙头北渡。 〔43〕镂薄:镂金薄片。 〔44〕帖:黏附。 〔45〕三晡:傍晚时分。 【赏 析】 这篇小赋可谓庾信将春天的气息及其带给人们的欢乐写活了。无论从作品的布局结构,还是从作者的行笔运辞来看,它都达到了一个较为完美的艺术境界。小赋虽主要刻画的是宫苑春色,但由于作者选择了极为恰当的外物场景,如路上的飞花,池中的绿水,及歌舞骑射,曲水流觞等,不仅写出了春天的普遍特征,而且也使读者在赏观作品时得到一种较强的审美感受。至于偶辞用事,则秀句可餐,通篇以五七言相杂而成,即使那些引典用事之句,也显得十分流畅自然。因此它代表了当时小赋所能达到的较高艺术成就。许梿的《六朝文絜》指出:“六朝小赋,以五七言相杂成文,其品致疏越,自然远俗。初唐四子,颇效此法……秀句如绣,顾盼生姿,不啻桃花靧面,令人肤泽生光……句亦如天鹿锦、凤凰绫,多从组织得来。”用许氏上面一段话来评价庾信《春赋》是颇为准确和深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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