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食肉兽｜武汉风情三十三首

独孤食肉兽  武汉人，三月上巳生于昙华林。

 

后七十二家房客

——梦回七十年代的大堤口小学

索寞江堤天主庠，谁见旋梯括羽光。

明我重回曼陀丽，彩蝶辵影溯莓廊。

夹廊曩者蜂窠列，我家北向轩遗雪。

大杓横槅镂玉衡，小杓沉缸舀凉月。

梅屐点地独行巡，瞳浮暗甬猫夫人。

冥搜虫鼠诸世界，动息在摄无删存。

王家三代居通屋，聊藉篾垣界昆叔。

嘘嘘异域沥壶声，一夕清商相断续。

李氏离居梦远航，微吟轻喟不能长。

遐移云水实虚幌，邻枕递觉浪翻江。

小梅老师授艺美，二女玲珑嗅花睡。

厢东静物陈素描，壁隅饼筒蚀浮绘。

西家东家蝶衣笼，唯我冥会飐帘风。

曾与孑立他年客，默听江关夜半钟。

钟打江空寒宿摆，抹岸珠光煜蓝带。

平明曝缛母譊譊，有儿乘流到上海。

“到上海”：旧武汉话小儿尿床之谓。

 

癸巳岁晏忆大堤口并先父

古蛇北麓武昌城，轮渡凌川划一棱。

十六路车三数辆，大堤口站旧街灯。

叠櫩有脯椒香射，携箧何人雪气蒸。

合是一年将尽夜，江楼窗熠最高层。

 

壬辰除夕忆父

忆父还家岁欲昏，长桥故塔沐晴曛。

罥鱼窗暗推红叶，出峡船来吐白云。

教子构堂新积木，携妻爨濯旧围裙。

夜阑语罢随州事，月岸关钟了不闻。

 

戊子春过西城壕

儿时曾住大堤东，年味轻摇爆米筒。

慈母添柴泥灶侧，全家笑靥雪窗中。

偶闻归舫微鸣笛，惟见流花淡抹空。

遥夜故人循次去，月闳綦迹若初融。

 

戊子腊日感旧

——旧年岁晏，必随父、叔偕堂兄弟骑车渡江往拜江北诸姑，今二十载，四姑、先父、伯父、大叔相次下世，不复兹行久矣。日月于征，脱若俯仰，抚追今昔，感怀物化，因为赋诗。

爆竹声中青石街，弟兄叔侄并车来。

船吟晓渡争投币，叶画晴垣笑补胎。

嘘问又通亲骨肉，列陈俱识旧盘杯。

百年电抹虚窗里，俟远何人倚故台。

 

过荆南街父、祖旧居

苔纹一壁紫藤敷，门巷萧条半属租。

爆竹香馀回旧月，贴花窗暗语新姑。

独来客岂寻巢燕，闲老谁同换叶梧。

搔首故人眠食地，捻灯能臆此游无。

 

归元寺

幼时初到归元寺，罗汉鎏金笑或嗔。

灯下老僧犹入定，龛中白象未生尘。

池鱼偶聚因投食，松影恒移止及门。

谩道翠微街里住，薄游希遘汉阳人。

 

龟山向氏烈女墓

江上千帆春树晴，流光散作满园青。

蔷薇一绺无情思，尽日端详墓志铭。

 

春过圣若瑟女中

——即今市第十九中学，在汉口自治街。

青梦庭园蝶未归，藤波泻壁柳成围。

百年光影晴飔底，都付闲花缓缓飞。

 

闻珞珈山老斋舍学生公寓樱花盛放

藓波流砌壁吹尘，多少荧灯影外人。

闻道故楼花胜雪，晴窗又括一年春。

 

东湖雪霁

时空无迹鸟无音，客子拏舟载酒吟。

借问坐标谁画出，堤痕一笔到湖心。

又题《湖上泛雪》。

浣溪沙·岁晚江汉路步行街怀旧

街巷风恬西饼香。摩登游女旧洋场。无头模特倚橱窗。

午夜门庭狮像语，百年人事马灯黄。疏钟和雨打寒江。

 

减兰·童年汉口的早晨

金酥雪皎。众镬烟蓝人过早。漾漾钟波。分注春坊千万窠。

车斜客满。老巷浮摇衔甲板。挂月巡航。昨夜江关化巨艎。

 

清平乐·戊戌上巳自寿

春风手绘。街巷明如洗。无数故人都未死。同住杏花天里。

飞机遥唼繁星。岸灯淡抹浮萤。飨我摇篮组曲，钟楼四颊盈盈。

 

醉桃源·大堤口小学

谁持团扇扑流萤。簟纹如水平。人依古柳说精灵。莓墙围乱星。

风满庑，月分棂。故墀回屐声。童年如梦不分明。远江初上灯。

 

鹤冲天·童年中山公园

回梦苑，敞风轩。云朵烫金边。有湖有树有鸣蝉。船泊镜中天。

白球鞋，青草甸。划过拱桥重见。航模竞逐彩霞间。历历送童年。

 

鹧鸪天·五月四日的W大学图书馆

尝记樱花树底逢。雨苔秘录旧游踪。欲知蝴蝶双栖处，须到蜻蜓复眼中。

人寂寞，鸟朦胧。石楼深曲偶鸣钟。百年时尚浑如在，门掩裙纱一角红。

 

玉楼春·明信片里的老斋舍

樱衢影帧东风剪。譬若相逢春伞荐。最宜花事碧山庐，都付手工明信片。

梦瞳巡夜双栖燕。时倩萤湖邻雪苑。黑牌熠熠若空书，满座白衣皆不见。

 

玉楼春·西城壕

我家初在横堤住。若上长桥能指顾。敷花万瓦湿炊烟，分月诸窗通笑语。

龟蛇相对无今古。人静雨櫩黄叶树。呼灯馈脯境犹温，只有梦魂重到处。

 

蝶恋花·童年汉口印象

堤表高关堤下渡。人上青堤，船背玄雯吐。彩雀鸣窗谁叩觑。光旋老店千钟语。

圆脸电车摇辫去。伞绽轻苹，一一流何处。几角阳台浮远树。参差楼塔勾烟雨。

 

离亭燕·庚寅残腊怀旧

车过长桥如练。风景何人妆点。黄鹤楼高帘四卷。纳尽浮云千变。旧事记城南，昨日报章谁剪。

拼接昏黄胶片。轮渡交烟近远。者是故人曾驻处，芳草斜阳无限。夜曲动江关，老鹳危巢栖倦。

 

洞仙歌·童年钟声

——2000年9月1日，江汉关改用电子钟报时，报载音效无异机械钟。予幼居大堤口，彼岸钟声，朝闻夜沐，今犹盈耳。

高楼周末，几处重帘卷。城市黄昏乍睁眼。是夜神、轻启百宝箱奁，筛晚妆、泄出珠光一片。

繁华如客梦，如客浮生，船票千张倩谁剪。雨过绿杨堤，无数星星，银河外、抛人渐远。把星空、敲回到童年，算只有江关，夜深钟点。

 

高阳台·西城壕

老瓦巡猫，昏隅嫁鼠，连窗浮绘成图。旧事城南，又应梧叶黄初。西风门巷多相过，间疏篱、几处喧呼。聚邻童、碎月庭櫩，伏地弹珠。

惯随阿母前坊去，夜深家访后，牵手穿衢。灯晕清圆，江楼一豆红馀。高关隔岸钟波定，唼残星、深寓秋鱼。梦阑珊、自未来旋，片晌愁予。

 

念奴娇·校庆百廿年的W大学

百年公寓，在青坪、绿雨四围牵手。巴士盘山哼校曲，开进樱花窗口。鳍剪鱼廊，羽争燕席，坛讲连场有。启蒙时代，春衢人影通透。

无数档案恒温，秉灯谁觑，下蘸川岚皱。碾梦邮轮冥外返，湖被月光拖走。铜像嘘蓝，松鳞兑白，雪界方重构。落伽诸顶，莲华交晕如昼。

 

念奴娇·一个武汉人1978年的城市记忆

改元初肇，饰蓝幕、岁晏烟花交洒。彩梦游园蝴蝶熠，烛我空厅旋马。双子楼中，百年身外，飘拂连环画。隔垣吹叶，末班车渐收也。

我父方发随州，昏昏雪意，芜轨奔于野。我叔我姑忙各牖，待荐团圆春鲊。万瓦鎏银，双桥闪睫，浩浩居人话。渡轮偎坞，大钟月岸将打。

 

念奴娇·梦过昙华林

穿越秋风，更穿越、无数旧时街巷。无数故人来款款，都是旧时眉样。锈柱燃萤，藤窗嵌画，遗墅犹成长。钢琴敲雪，童声何处合唱。

星宇时作荧屏，百年城市，变灭投其上。黑隼眶含望远镜，负手钟楼凝想。湖水重盈，园苔骤褪，待客春衔桨。雨檐花底，先生昨夜家访。

 

曲游春·武汉爱情故事

堤挂深秋雨，映霓符明灭，虚线交织。公话亭隅，正街灯筛叶，归车抛客。四立无情壁。尚萦耳、旧音幽谧。似半醒半梦之间，闻道新栖华宅。

柳陌。闲寻陈迹。听芜苑风铃，遥岸船笛。都市樊笼，对高楼冲雨，寒灯千格。楼上秋如冪。玻璃后、有人茕寂。自呵手、拭出霜城，一方夜色。

 

拜星月慢·琴台新年钢琴音乐会

浪呷凉茵，烟纫断岫，湖月黄含鸟篆。雁柱参差，匝玻璃庭馆。水晶域、似有无穷奇境伸屈，梯索各牵遐远。灯兑层冥，倩千瞳浮罥。

抚琴簧、溢指流光溅；跳珠迸、取次银梁闪。泻地六幅裙波，接明河如练。共乘鸾、再举方圆览；纷霓羽、舞阙虹桥卷。砌露泫、蓝夜江关，续霜钟数点。

 

透碧霄·戊戌除夕

飨蓝烟。油喧大镬汩金丸。晓窗晴摄：江铺马路，云走军团。洪音两岸，钟楼百尺，气运丹田。遣童年、遥驻其间。共四邻儿女，初婚姑叔，沐此寥天。

又名船到港，浪花香送，归客上高关。老电车，挥双辫，行处春意勾连。影框呼吸，古人都醒，长揖寒暄。笑门神、卸甲投鞭。趁一年灯火，万家坊曲，今夜团圆。

 

贺新郎·合影

——观《楚天都市报》2016年1月11日《四十年后再相会》，配图有武昌区大堤口小学旧照。予系该校子弟，生小居兹。

合影掀窗口。读书郎、影框内外，课间嬉斗。楼曳舰桥方启碇，舱室晨曦竞透。黑牌上、粉云交覆。堤角古槐昏鸦集，掬江风、放学纷挥手。四十载，重来否？

暑期作业谁先就？映橘灯、镜头分切，小眉俱皱。浸月银衢柔于线，串走梦中帘牖。到童苑、围观木偶。遥夜宾鸿声嘹唳，正天山以北蓝洋右。归合影，长相守。

注：“楼曳舰桥”，大堤口小学主体建筑为天桥衔接的双子楼。

 

贺新郎·看不见的故乡

镜括钟楼月。入鸮瞳、旧城图纸，莹光铺屑。鳞瓦千坊凝版刻，横楔蓝江一截。打湿了、梦帘童睫。晨雨校垣明于膜，汩青青脉搏新桐叶。廊宇动，屐痕接。

桥横铁鹗沧溟越。把故乡、分装拆走，夜车千节。或有遗衢斜阳守，布景枫云樱雪。竞海角、天涯窗揭。吹彻百年金喇叭，到废墟之上重集结。同举烛，迷宫晔。

 

贺新郎·邻女屠嵘

同桌方嬉闹。涌晴窗、蓝天欲滴，白云如漂。护我登梯书板报，日暮裙飘廊悄。总不外、无猜两小。夜雨各栖双子座，有江轮、过路晶宫皎。千万境，梦存照。

童年都去哪儿了？猛回头、一般成长，歧途辽渺。曾与未来人执手，春海恣呈窈窕。正浩荡、江楼归鸟。愿得重逢唯一语：这些年、过得都还好。新月地，伫荒草。

 

西平乐·丁丑中秋前二日微雨夜酌悲情城市（SAD CITY）酒吧

——吧在黄兴路。

玄栅朱棂，铜牌门号，依约欧陆风情。花格玻璃，桃纹桌椅，兼怜小店奇名。正窗外银鞋团雨，帘底情人低语，笑看纤指，轻拈吸管，缓拨悬冰。零点末班车去，向深巷、伞入数家灯。

百年红墅，酒调鸡尾，碟印狮徽，爵士谁听。挂暗壁、雕框旧影，细辫长衫，应是前朝人物，注目吧台，摄此靡靡诲往生。盏荡夜光，尚能重满，后日中秋，再约何由，细看阴晴，檐边数点稀星。

编辑/章雪芳  审核/人生易老  校对/冯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