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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心理咨询,曾令我无比羞耻”

 nzpeach 2020-03-09

今天讲个故事吧。

故事来自一位即将大学毕业的女孩小晨,她刚刚经历了毕业前巨大的精神压力,无休止的失眠,间歇性的肠胃炎,以及几乎24小时的焦虑。

于是她向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求助,并在每次做完咨询后用纸笔记录。

我们征得她的同意,隐藏关键信息后将咨询日记在此发布。这个学生时代的经历,也许还能给已经踏上职场的年轻人们一些启发。

不妨一起来看看,小晨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纠结,心理咨询又是否真能给她帮助。

3.30

预约咨询一周后,我第一次见到了心理咨询师。据说她是我们学校经验最为丰富的老师,这让我颇为心安。

咨询一开始,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啥。我因为被恐惧困扰才来寻求咨询帮助,但我说不清楚恐惧来自何处。我真实的困惑到底是什么?我来这里到底想解决什么问题,达到什么目的?

除了感觉自己不对劲,其他什么都讲不清楚。甚至想算了吧,干脆直接走掉好了。

“既然说不清楚,那就随便聊点什么,聊聊梦想?”在咨询师的引导下,我总算开了个头。

我告诉她,我梦想未来也能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非常坚定——这大概也是我现在唯一坚定的事儿。

咨询师问,既然坚定,那是不是在实现梦想的路上,产生了不安?

然后我们开始寻找不安。

我把自己想过很多次的事情说了出来,我想读研,已经确定了要报考的学校。本来是件好事,但我却很生气,气自己只能选择“这样的”学校——虽然这学校老师都很好,专业培训体系在国内很先进,报考难度对我来说也刚好合适,考上的几率很大——但我就是生气。

咨询师又问我,那你觉得生气的来源是什么?

我说是因为自己“太现实”,但马上又觉得这答案不真实,是自己美化过的答案。

真实的想法,其实是气自己“太弱”,目标难度太低,没有一点“梦想”该有的色彩。它不在北上广深,不是国内最好的心理学平台,和国外的项目更没办法比,它甚至都不是一个985。

说着说着我自己渐渐意识到,内心“不安”的背后,似乎是一种“愤怒”。

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是我的梦想,我本以为“这样的我很优秀”“这样的我很酷”。可面对这个学校,我完全感受不到这些骄傲。

然后咨询师做了一件事:

她用“现实”和“理想”来分别命名了我的实际选择和我的期待,并把我的“理想”状态和“欲望”做了等同。

我不理解。在我心里,追求理想是正面的,追求欲望是负面的,它们怎么能等同?

但咨询师这样做,又让我开始隐约思考:这些由于无法被满足就让我痛苦的东西,和所谓庸俗的“欲望”,是不是真的没有区别?

第一次咨询结束了,虽然问题没有解决,但我却通畅了不少,至少知道自己在为何而痛苦。

4.8

今天是第二次咨询,感觉面对咨询师更舒服了些。

我们今天开始聊那些让我一周失眠六次、无法停止的思考。

和上次相似,咨询师还是一直让我自己讲,那我就讲吧。

我的状态就是,每当躺下打算睡觉,就开始翻来覆去地想自己做出的选择,一遍遍核实那些逻辑的节点——我本科专业是经济学,跨考心理学真的合适么?是该先读研再工作,还是先工作再进修?

每天晚上,我就在不断复盘着自己做过的每个决策,重新判读它们是否足够客观理智。这时候,就连我自认为坚定的“想成为咨询师”这个目标,都偶尔出现摇摆。

咨询师听我嘟嘟囔囔半天,给我画了一张图:

             

她跟我讲,有时候我们的思考和行为是一体的,也有时是撕裂的,我显然是后者。

说完我立刻像被戳了一下,真是这么回事儿啊,我不就是一直在用思考来阻碍行动么。

世界上哪有什么完美的决策,我已经花了足够多时间来做出一个相对正确的选择,接下来就该实践了。继续思考已经不能帮助我变得更好,反而只会让我更难行动。

真是一个简单的、不值一提的结论,搁在平时我肯定会非常不屑一顾,讲道理谁不会?

但咨询师画的那张图看起来太高级了!我们俩接下来各种分析也实在太有道理了!

此时此刻我真的完全被说服,看着这张图,我决定马上试试这个建议。(看来给人讲道理这种东西,真的也是门技术活,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4.13

已经想不起来这次咨询时发生了什么。

毕竟,距离咨询结束已经三天,我才开始提笔写这份小记,本来只想偷个懒的......

我们貌似继续聊了很多担心和想法,不过咨询师说的话好像变得稍稍多了一点,不是主要由我叨叨叨了。

想不起来具体细节,大概也因为这次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新结论。

我这时候还是应该专心准备考研,一本一本书去看就对了。我居然还在做咨询,还做了这么多次,还写记录,真矫情。

感觉我的咨询师也很可怜,几十年的行业积累,现在竟然在陪我这个小姑娘扯这么无聊的事情,那些排队预约咨询的同学要是知道我就这么点小事,肯定会觉得我在浪费资源吧……

真的,我是状态不好,但我不想麻烦任何人。我的问题很小,不值得影响别人,还让别人为我担心,我就一个人呆着吧。

4.20

今天很不想去咨询,但最终还是如约去了。

和咨询师扯到了“自我接纳”—— 之前聊到,我体内“理想的我”和“现实的我”一直存在巨大差距,这种差距是让我饱受折磨的根源。

而这种差距产生的根本原因是,我不能接纳现在的自己。

其实内心里,我也不是很接纳自己在做咨询这件事,真的很shame……

为什么自己处理不好这些事情,还需要他人的帮助啊......

我只想躲到一个小世界里,把这么糟糕的自己藏起来……

啊,最近的咨询手记也写得稀稀拉拉,因为感觉太shame了……

作为一个做过很多次咨询,并且经常给身边人科普心理咨询的人,我非常清楚找咨询师绝对不是一件值得羞耻的事情,也非常清楚我之所以感到羞耻,是因为我对于自身的不接纳,比如我经常诋毁和攻击自己。

然而,这也不能改变,这份shame 所带来的非常真实的折磨感。

我能做的,大概也只是把它们写下来,不逃避,去面对。这也很勇敢了对吧?

4.27

着急,真的着急,感觉咨询没什么进展。

已经第六次了,从专业角度看,这进度也不算慢了,但我真的很不满意,就觉得自己怎么还是这个状态?

但也许,我不满意的根本不是咨询,而是自己的生活状态?

我受不了自己花了六周时间,还没到一个perfect的状态;也受不了为什么最近兜兜转转好几次,连一个自我接纳的问题都解决不了。我总是怀疑,是不是我哪个步骤做错了,哪里不够努力,才导致了现在的情况。

但,未必是这样吧?这也许只是因为,人就是会有状态不好的时候,而调整自己也是件慢慢来才会成功的事情。

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而是世界本就如此吧?

......如果说咨询到今天我稍有了一些改变,大概就是我开始用上面这样的思维思考问题,而不再只是纯粹批判自己。如果有一天我可以更客观一点,或许还会更好一些。

5.4

这一次,没有再聊那些虚头巴脑的情绪,聊了点备考时遇到的真实困境。

我告诉咨询师,我每次打算学习,都学不进去,然后就开始刷手机,一刷一上午,越焦虑越刷,越刷越焦虑,搞得自己非常难受。

我不明白,为什么玩手机都玩到没啥可玩的地步了,而且内心还会有一种极大的焦虑和自责,可我却会忍受着如此大的痛苦,百折不挠地继续玩下去。

咨询师告诉我,“或许,你玩手机是为了获取一种专注感?

“玩手机怎么会获取专注?就是因为手机,我才没有专注在我的学习上!”我困惑极了。

咨询师说,既然我点开手机并没有非常明确要做的事情,也明确感到手机无聊,这就代表吸引我的并不是手机本身。其实我最想做的事情,是专注在一件事上,这份投入和专注是我真正想要的。

只是当这种投入和专注没法从学习中获取时,我便只能从玩手机这件事情上获取。

所以,让我感到舒适的,不是玩手机的具体内容,而是它带给我的“专注感”和“投入感”,说白了就是“我终于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做。”不过,玩手机消耗掉的精力,会让人更难专注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

“下一次你拿起手机的时候想一下,你现在到底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咨询师说。

有那么一两秒我觉得这个操作性建议很扯淡,不过,再想玩手机的时候,想一想其实自己是想学习了,啧啧,那我一定会感慨于自己无时无刻的好学,随之而来的焦虑和自我怀疑大概都会减轻不少。

一直以来,我都对咨询感到很shame,我总觉得自己没有病入膏肓就来求助,矫情且无赖。可今天我才突然发现,原来我连求助都这么小心翼翼在乎他人的感受和想法,真是把自己的真实需求压缩到找不到了啊。

5.11

感觉差不多今天可以结案,于是在咨询前做了些小的回顾总结。这大概是我最乖巧的一次咨询了,于是咨询一开始我就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其实我每次跟你聊的时候,都会在想你到底会怎么看我,我该不该这么问这么说。”我低着头看着地,跟咨询师说,“我也不太敢看你的眼睛,我平时跟人说话都不这样的。”

“你不敢看我,也许是因为我们一直在聊现实和理想的冲突,而我总是站在现实这一方,可现实正是你不愿意去正视的部分。”咨询师说。

这个心理咨询师,总是会给出一些乍一听贼奇怪,但分析起来贼有道理的解释,这次她又给我画了一张图:

     

看着这张图,我们再次开始了一通分析:

我之所以总觉得不甘心,是因为我没办法正确评估自己。而不能评估自身,是因为我的参考目标始终是那个“理想化的自己”。

此时,一句“人要正视自己,定的目标需要符合自身实际”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但如果想真的做到这一点,我需要先找到这个“理想化的自己”到底怎么来的。

我认为,这个理想的自我来自于“同辈压力”:大家都很优秀,都互相比较,所以我才会眼红别人,给自己那么多标准。

但咨询师提到了一个更有趣的观点——来自于我的父亲。这个角度让我很好奇,我好像从未认真想过老爸对于我的期许是什么。

他是个非常上进的人,我作为他的女儿,他当然也期待我有所成就。可他又觉得我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只要幸福就好,所以对我的要求就变成了“自力更生”和“家庭幸福”。

所以,其实老爸对我的期待是有一种矛盾在的。一方面会希望我往上走,但又一方面觉得女孩子嘛稳妥就好。

聊到这儿,我突然想到,在我的生活里我也一直存在这种矛盾感,好像我一直都没法正视自己的野心。

其实我一直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也有一定的领导能力,只是从来不愿意主动承担责任,好像在压抑着自己想要成为leader的部分。感觉自己没这个能力,可心里其实又隐隐的有这种期待。

这次咨询结束,我并没有想清楚,父亲对我的期待和我“理想的自我”有什么具体关系。

但我发现了一个自己从没思考过的事情——虽然父亲不怎么在家,我们交流也不多,但他对我的期待确实深刻地影响了我。

我现在迫切地想跟他打个电话唠唠。

6.3

因为咨询师和我最近的时间问题,隔了好几周才开始这次咨询。发现最近自己真的沉静了下来,踏踏实实做了很多事情,我还和咨询师分享了自己做的一个经济学案例,超自豪。

我们再一次聊到了“恐惧”,这次又发现了新答案:我恐惧的一部分,来源于自己对于心理咨询师这个职业本身的恐惧——来访者可能会有一些攻击性的,甚至伤害性的行为,如果我成为心理咨询师,就可能陷入危险。

虽然很多学长学姐都告诉我其实没这么可怕,但我还是为此惴惴不安。

和咨询师聊了几句,线索又一次指向老爸。

我八岁那年闹非典,老爸是一名医生,我和医院家属院所有小伙伴一起,跟坐火车去前线控制疫情的老爸们告别。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害不害怕,只记得全家都在盼老爸回家。

十岁十二岁的时候,老爸经历了医闹,家里人都瞒着我,长大后我才零星听到一些。

家里从来没谈论过这些事情,但有一种恐惧却真实埋在了我心里。讲着讲着,我就开始哇哇哭。

“我们会用专业和知识来保护自己,咨询机构也会保护我们,会好很多……”咨询师轻声说。

是啊,我们家人都选择了具有危险性的助人行业,或许是某种命中注定吧。

恐惧逐渐化解,咨询也走向尾声。回顾一下,咨询师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正面回答我的任何一个问题。她引导我把问题一个个找到,一个个面对,也许最终都没有找到确定的答案,但我感觉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力量来面对接下来可能遇到的种种问题。

重新上路,就感觉很有力。

后记:

咨询结束后的一周,小晨开始准备自己的研究生考试。以及,考研超乎想象的顺利。

有人说,做咨询就像播种好的种子,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会发芽长大。小晨说她也说不清楚,之后发生的事情在多大程度上和这段咨询有关系。但她真的很感谢那位咨询师,陪自己度过了一段艰难而孤单的时光。

“我现在很好,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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