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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 |“永远的妈妈”何碧辉

 冬不拉拉 2020-03-10

1904年,福建省漳浦县官浔镇何家,迎来了一个女婴的诞生,这个女婴就是日后与著名妇产科专家林巧稚齐名、并称为“北林南何”的何碧辉。

鼓浪屿的骄傲

1904年,何碧辉出生于福建省漳浦县官浔镇何家。出生不久,她就随家人到鼓浪屿定居。在她出生前的半个多世纪,清政府与西方列强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大厦之门”门户洞开,成为西方各国的通商口岸,西方列强纷纷登上美丽的鹭岛---鼓浪屿。到了1899年,鼓浪屿已成为“万国公地”。

洋人们在这里开洋行、建工厂、修教堂,办学校和医院。他们需要会说英语的中国人为他们服务,因此,在学校里,英语是一门必修的课程。而洋人无论男女皆受教育的风气,也无形中影响着岛上的原著居民,他们也开始将女孩子送到学校。

开明的家人将年幼的何碧辉送到教会开办的怀德幼稚园,在那里,她遇到了年长她三岁的林巧稚,成为发小。后来,两人相继升入厦门女子师范学校,又成为同学。那是一所新式的学校,英语是一门占用很多学时的主课。何碧辉学习刻苦,英语成绩十分出色。而数学、生物、手工这些科目,她也是名列前茅。女子师范学校良好的校风濡染着她,毕业时,内心的虔敬和外在的懿行,已成为浸润在骨子里的修养。

1924年夏天,何碧辉20岁。她向家人提出报考北京协和医学院。作为一名高龄考生,家人劝她要多为婚姻大事考虑,但她态度坚决。一番商量后,家人同意了她的请求。那一年的夏天,注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夏天,追随学姐林巧稚的脚步,何碧辉走出了鼓浪屿,向着未知的远方走去……

文史 |“永远的妈妈”何碧辉

(青年何碧辉)

优异的成绩、流利的英语、美好的品行,这一切都让何碧辉与协和结缘,收到北京协和医学院录取通知书那一刻起,何碧辉的名字像海风一样传遍了鼓浪屿,她成了鼓浪屿的骄傲。

医者的使命

八年的协和医学院求学之路,何碧辉走得艰难而踏实。

基础医学和临床医学,如同无边无际的海洋和浩瀚的洋面托举起的万吨巨轮。到各科轮流见习、到门诊实习、到病房任实习医生。预科关、实习关、毕业关,一关比一关难,每一关都有一些学生被淘汰。而何碧辉凭借着在鼓浪屿积淀的诚挚、爱心、勤奋、坚韧这些精神资源,坚持到了最后。

本科的最后一年,毕业班学生要在内科、外科、妇科轮流实习。在妇科实习时,何碧辉看到病人们受到各种各样妇科疾病的困扰,在精神上肉体上忍受着双重的折磨。有好多得了妇科疾病的女人,因为不愿让男医生检查身体而延误了诊治时机,由开始时一般的妇科顽疾,而拖延成不治之症。在选择就业意向时,何碧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妇产科,她要为历史并不长的中国西医妇产科实实在在地做一些事情。

1933年6月,何碧辉从协和医学院毕业,获得医学博士学位,被分配到南京中央医院妇产科。她从一名住院医生做起,非常注重临床经验的积累。她时刻告诫自己:给病人看病不是靠丰富的理论知识和优异的学习成绩,而是靠丰富而实用的临床经验。她要求自己必须接生满500名婴儿才够资格说自己是妇产科医生。

每次接生完婴儿,疲累不堪的何碧辉不是选择去休息,而是立即记录下接生的完整过程。每个产妇体质不同,产程不同,她们在临床时会有不同的反应,因此,每一个细节她都做好详细的记录。对于一些难产的产妇的生产过程,她更是一丝不苟地进行记录。同时,她再一次思索接生过程中不足和需要改进的地方,为妇产科实践和妇产科科学研究积累了丰富而详实的第一手资料。她的“软产道性难产研究”,就是在无数次婴儿接生的基础上进行的,她的论文《软产道性难产》在妇产科医学上有着重要的意义。

临床实践的经历,是医生最好的老师。日复一日面对不同的患者,与各种疾病短兵相接,何碧辉练就了冷静清晰的头脑和快速分析处理病情的能力。

文史 |“永远的妈妈”何碧辉

(何碧辉回鼓浪屿住过的地方)

一天夜里,一位难产产妇在产床上折腾了大半宿孩子还是生不出来,值班医生费尽周折,可孩子还是待在母体里丝毫没有出来的迹象,病人疼得汗珠往下滚,值班医生也急得满头大汗。迫不得已,医生准备实施剖腹产手术,产妇已经上了手术台,这时候,何碧辉匆匆赶到,她观察了一下,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产妇肚子上这儿摸摸,那儿捏捏,没见她使什么劲儿,奇迹般的,孩子竟呱呱坠地了。

事后,何碧辉又找到那位值班医生,与她进行了交流,她认为:“剖腹产手术是可以做的,但不要轻易为产妇做这样的手术,更不要轻易为病人做器官切除手术。生育孩子,是女人身体的自然机能,绝大多数产妇完全有能力自然分娩;病人是一个完整的人,医生不能在治病时不顾病人的感受。仅仅治好了病,而病人却因为失去器官而随之失去了和谐完整的生活,这不应该是一个医生所为。而作为一名医生,应该不断地提高自己的医术,为病人减轻病痛的同时,还应关注她们内心的健康。”

医者朴素而高尚的使命,促使何碧辉的医术一步步趋于完善和精湛。她的关门弟子陆康民副教授对老师精湛的医术有着切身的体会。她生孩子时,刚从产房出来躺倒病床上,何碧辉来探望她,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说很好。何碧辉弯下身子按压了一下她的子宫部位,神情严肃地说:“情况不好,赶紧回产房再做检查!”到产房重新一检查,竟然发现宫内在出血,何碧辉毫不犹豫地为她做了治疗。

何碧辉向来笃信优良的医术来自于内心的信仰和不断地实践,她鄙视一切华而不实的医者,她觉得医者的使命是在“做”,而不是“说”。1945年,美国救济总署派一名“专家”到她那里工作。此人自恃是美国专家,态度倨傲,对何碧辉一向采取不合作态度,喜欢居高临下地指挥人。而在实际工作中,此人工作马虎、医术平平,何碧辉经常毫不留情地用英语批评他。更有甚者,一次他给妇科病人做手术,一刀下去,竟然将病人的膀胱给切开了。何碧辉气愤难当,坚持让院长将这位徒有其名的所谓“专家”给辞退了。

医乃仁术

妇产科同仁都知道,何碧辉的白大褂是任何人都不能碰的,不是因为她有洁癖,而是她太喜欢她的白大褂了。在她心中,白不仅仅是一种颜色,它单纯而平和,永恒而宁静。几十年的从医生涯,身穿白衣崇尚“医乃仁术”的何碧辉,没有玷污这洁白的颜色。

1944年,何碧辉赴美国约翰▪霍布金斯大学医学院和密执安大学医学院深造,回来后任南京中央医院妇产科主任。解放后,南京中央医院改制为华东军区医院。

文史 |“永远的妈妈”何碧辉

(何碧辉)

无论是什么身份地位,也无论有多少荣誉,何碧辉都始终保有一颗平常心,始终保有一颗“医者仁心”。

一次,一位年轻妇女快言快语絮絮叨叨地述说着病情。何碧辉没有打断她,而是耐心地听着。直到病人说完,何碧辉才认真地询问起来,她让病人躺上检查床,病人刚褪下右边裤腿,她便将自己亲手缝制的白色棉裤腿套在了病人的右腿上。年轻妇女连连表示感谢,而何碧辉微笑一下,又接着为病人做检查。病人大呼小叫,一会儿说疼痛难忍,一会儿按上去又说不疼。何碧辉耐心地又给她检查了一遍,叮嘱她每天量一下基础体温,做好记录,然后过几天再来复查。何碧辉又问她是否会使用体温计,她摇摇头。何碧辉拿出纸和笔,一边画一边教给她。看完病,年轻妇女从别人口中得知为她看病的是大名鼎鼎的何碧辉教授,她又大呼小叫起来:“哎呀!真是活菩萨!阿弥陀佛,她能活100岁!”

因为有爱,所以慈悲。何碧辉所有的关注点都集中在对人的救治和关爱上。

深秋的一天上午,一位衣衫破旧的妇人领着一位捂着肚子紧皱眉头的女子来到医院。见到何碧辉,妇人“扑通”跪在地上,连声哀求何碧辉救救她的女儿。

原来,两人来自苏北农村,女子15岁时突然患病,肚子持续疼痛,月经也停了。因为没钱去医院,就请走方郎中医治。走方郎中在女子的肚子上开了个大口子,不仅没看好病,刀口还发炎溃烂,流血流脓,还有头发流出来,痛得整天直不起腰来。听别人说南的何碧辉能治好这样的病,母女俩便扒火车来到南京。

何碧辉仔细为女子做了检查,让她住院开刀治疗。母女俩拿不出治病的钱,何碧辉出面担保,将女子收进病房,并主刀为她手术,切除了一个头发、牙齿齐全的畸胎瘤,女子很快痊愈了。何碧辉跟医院商量留下她在医院病房里做卫生员,挣钱来支付手术费和住院费。后来女子跟医院的一名职工结了婚,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在妇产科工作,每天要接触各种身份的病人,在笃信基督教的何碧辉心中,每个病人都是她的“上帝”,她只看病不看人。她所有的检查、治疗,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对病人的关怀和保护,她强调的是:医生必须对病人负责任。

一生“嫁”给妇产科

何碧辉终身未婚。曾有一个天真的学生大胆地问过她:“何院长,你为什么不结婚?”她回答说:“读书时不能结婚,工作后太忙,没有时间赴约会,没有空一起逛马路、看电影嘛!”诚哉斯言!

在南京总医院的医生中,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关于何碧辉的故事:

一次,何碧辉给病人看病时遇到点疑难,她嘱咐病人再来复诊。病人走后,她先将病人的病历做了完整详细的记录,然后又去查找相关病历资料进行对比分析。下班时间已过,值班护士将楼道的门反锁上了,何碧辉在里面出不来,而她又惦记着回家里去查阅相关书籍,情急之下,她打开窗户,从两米多高的窗台上跳下来,竟然毫发无伤。她的弟子们听说后,都后怕不已。忙于工作而忘了下班时间,在何碧辉身上几乎时时发生。

那些年,农村的医疗水平滞后,妇科疾病更是常见病、多发病。医院里经常组织医疗队下乡,何碧辉每次都申请参加,而且经常被医院委以重任。

1969年,何碧辉率巡回医疗队到皖南山区巡诊,一去就是三个月。到了那里,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姑娘哭着让何奶奶救救她。姑娘未婚,肚子却一天天大起来。山区医疗条件落后,给出的诊断是“姑娘怀了孕”。“未婚先孕”像一座大山,压得姑娘喘不过气来,几欲轻生。听完姑娘的哭诉,何碧辉用手摸了摸姑娘的肚子,肯定地说道:“你没有怀孕,是患了畸胎瘤。”手术和化验的结果,完全证实了何碧辉的诊断。何碧辉还利用到一些人家出诊的机会,教育大家要正确看待疾病,不要偏听偏信,更不要妄加揣测,要学会关爱病人。

从协和走出来的何碧辉,始终记着协和的宗旨:培养精英人才,为社会所用。数十年来,何碧辉为我国妇产科界培养出了一大批教授级的人才:陈解民、周溶、苏延华、吴贤义、顾季芬、黄霈、陆康民、顾秋善……光名字就可以列出长长的一串,有的甚至在学术和名望上超过了她们的老师。

在弟子们的记忆里,她们的老师终日忙碌着,不是在门诊,就是在病房,要么就是在手术台上……她们的老师工作严谨,一丝不苟,要求她们也是一如既往的严格。弟子们一律先从住院医生做起,接生满500个婴儿,而且能写出完整详细且富有人性化的病历才能出产房。弟子们跟在她的身后,每个人都重视临床实践,很少有人半夜12点以前离开病房的,她们都深知:令人心悦诚服的功力,源于深厚的专业根底和丰富的临床经验。

何碧辉鼓励弟子们多做研究、撰写论文。对于弟子们的论文,她总是帮着提示和谋划,成文后又逐字逐句地推敲修改,仔细审核图表、数据,不容许有半点差错和不严谨的地方。鉴于老师的心血,弟子们在论文上署上老师的名字,她一律提笔圈掉,严词拒绝:“你写的就是你的,不要写上我的名字!”弟子们深知老师心思,便不再署老师的名字。

何碧辉简朴的办公桌上,堆放着一封封来自全国各地的患者来信。有痊愈的患者向她表达谢意,有到各地医院学术交流的弟子向老师问候,更多的是各地的患者慕名写信给她,向她求医问病……

只要有时间,何碧辉总要自己拆阅、自己回复这些信。她的弟子陆康民要帮她分担,她不肯,说:“这怎么行呢?病人信任我,我应该自己回信。”

无论社会生活发生怎样的变化,无论时光如何变换,何碧辉的世界,始终以妇产科的病人为中心。只是,不知不觉间,医院里的人都开始称呼她“老院长”。

退休后,何碧辉也没有脱下她的白大褂。每天,她早早来到科里,换上白大褂,周一、周五去门诊,周六跟在她的弟子和晚辈医生后面去查房。她跟医生们说:“一天不穿白大褂,心里就空落落的,穿上就踏实了。”终身未婚的她,将白大褂视为“挚爱的伴侣”。

何碧辉终身未婚,却用双手迎接了数以万计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据她的弟子讲,她最多一天接生了25个婴儿。在她的箱子里,珍藏了一大堆她接生的孩子的照片。常常有父母领着她接生的孩子来看望她,亲切地叫她“何妈妈”;逢年过节,常有一些孩子寄贺卡给她,尊敬地称呼她“何妈妈”;上班的路上,也常常听到有人亲切地喊她“何妈妈”;甚至医院里病人的家属也脱口而出喊她“何妈妈”……

“永远的何妈妈”,这是一生致力于妇产科事业的何碧辉得到的最高的赞誉。

1994年初,病魔缠身的何碧辉住进了病房,被迫脱下了她钟爱一生的白大褂。即使如此,弟子们去看望她时,她也不忘嘱咐弟子们努力工作,多做研究。

这一年的5月6日,燃尽一生的何碧辉停止了生命的跋涉。弟子们翻遍她的箱子,也没有找到一件像样的衣服,深知她心思的弟子们,最后将一生相伴的白大褂穿在了她的身上。阅尽91载寒暑春秋,穿着白大褂远行的何碧辉走得无憾,走得安心。

同族的亲人们迎接她回家,将她的骨灰安葬在厦门天马山公墓。如茵绿草,碧月清辉,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如同奏响着永恒的生命进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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