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顺安 ![]() 我的外祖父去世几十年了,但岁月冲洗不掉我对他的怀念。幼时和外祖父在一起生活的很多时光,以及他的音容笑貌时常萦绕在我的脑海。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外祖父叫吴璟珂,1909?年农历十月初九生于河北沙河县曹庄村一个家境殷实的地主家庭。明清时期,吴姓在曹庄是人才辈出的名门望族,即使解放后,外祖父的两个侄子还是南方某省的厅处级干部。他的嫡亲家族也够庞大的,他本人有6个亲哥,一个亲姐,他排行最小,侄子侄女几十个人。外祖父解放前读过中学,知书达理,见多识广,洞悉世故,为人公正,时常帮助邻里协调纠纷,在村里也算是德高望重的文化人。 小时候据熟悉外祖父的老年人说,在民国时期,外祖父曾在著名的北京六国饭店、机场饭店等做过领班、大堂经理等,社交很广。知情人士透露,北京解放前夕,曾有政界某重要人物邀请外祖父以无党派民主人士的身份参加国共北京和平解放座谈。外祖父恰逢第二任妻子病危告急,随即匆匆返回沙河处理后事,自此再未赴京。直到“土改运动”中家庭突遭变故,家财被瓜分,委托在亲友家保管的银器和质量上乘的衣服、布匹等不计其数的各种财物,也都被以各种借口侵吞了,生活顿时陷入困窘。他被驱赶住在自家之前的牲口棚,一住就是数十年,艰难度日。 外祖父的家距离我的祖籍约二十多华里远。我小时候,从我家通往外祖父的村庄,只有出城向南涉水过河,再行走一条坎坷不平的土路,后来才有了村西的石子公路,这是通往县城的唯一途径。后来在村西建了一个汽车站,只有一两辆破旧的客运车,每天往返新县城褡裢两趟,单程车票一毛钱,乘客很少。我每次去外祖父家,下车之后往西南行走数里地才能到达曹庄。那时候,我家里只有一辆旧自行车,父亲上下班骑用。除了乘坐唯一的这辆客车,我去外祖父家通常就只有步行。运气好的话,路上偶遇善良的赶车人,或许可以让我搭个顺道便车,这就算是烧高香了,谢天谢地。曹庄的村北有一片几十亩的枣树林,这是我从老家由北向南入曹庄村的必经之路。每次路过这里,我总会先在枣树林歇一会儿,转悠着找枣吃,然后停留在旁边的抽水泵机井的水泥台上玩水,夏季捧着水喝,水很清澈。 ![]() 我记事的时候,外祖父就进入暮年了。外祖父中等身材,清瘦矍铄,襟怀坦荡,忠厚俭朴,善良和蔼,做事循理,处事有度,从不与人红脸吵架,四邻对他极为敬重。 村民说,在动乱年代,我外祖父曾遭外地来的恶人诬告,村民纷纷挺身而出,全力保护他。即使我外祖父被工作队错误批斗期间,村公所主要负责人也是想法变通,尽量保护他。足见外祖父的为人处事,确实获得人们的普遍认可。 外祖父曾经娶了两任夫人,共生育了6男2女,八个孩子,不知为何,纷纷在不同年龄夭折,只有家母活了下来。所以外祖父常说自己是无儿子的命。外祖父没有其他的嫡系子孙,对我们这些外甥外甥女极为亲切,尤其娇宠我,任我随性玩耍。我小时候比较调皮捣蛋,经常骑在外祖父的脖子上把他当马骑。我的记忆中,没有外祖父对我恼怒发火的印象,他总是慈祥的微笑着,脾气很好。每当母亲训斥我调皮,外祖父就袒护我说,孩子正在玩的年龄,小时候捣蛋的孩子,大了就是好孩子,捣蛋鬼都聪明。他反正总是想法护着我。 有一次,我带着几个小伙伴在曹庄村东不远的京广铁路玩。我们趴在铁轨上,耳朵紧贴轨道,倾听远方火车传来的震动声,感觉那种节奏甚是悦耳。我们忘记或是不懂得火车即将带来的危险和发生事故的严重性。幸亏外祖父的一位邻居路过发现,及时叫起我们几个离开,才避免了一场悲剧的发生。事后母亲得知,要打我。外祖父护着我说,孩子小,不懂事,告诉孩子这样危险,教育孩子今后不去做就行了。我少时不慎患得腿疾,遭遇几个庸医误诊。外祖父心急如焚,多方奔走,到处托友人诊疗买药,幸亏在北京某大医院一位老中医最终确诊救治,遗憾的是贻误了最佳治疗良机。 ![]() 外祖父生活勤劳节俭,每日起早贪黑去干农活,而吃得非常简单,能填饱肚子就满足。对于自己使用过的东西,即使破损严重,也总是舍不得丢弃。 外祖父是多面手。他能写会画,还会屠宰,厨艺也不错。 记得我小时候,生产队为照顾我外祖父,让他在生产队饲养牲口。那年代,这个活计在生产队是最好的工作,工作轻松,工分高,还有黑豆等饲料可以点补家用。某日,队里的一头老驴死了。白天,姥爷和几个人吊起来屠宰,剥皮析肉,晚上在生产队马棚里烧火大铁锅炖肉。半夜我被唤醒,外祖父用洗脸盆端着热腾腾的驴肉让我吃。我惺忪着睡眼,手也没洗,抓起来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吃得香喷喷。多年后依然记忆犹新,回味无穷。 外祖父的理发技术受到村民称赞,除了给我理发,每年坚持义务为邻里理发。 外祖父擅长织布袋,就是用粗线织成很大的布袋,每年农民在收粮季节用来盛装粮食。如果不出村,在居住的院子里织布袋,我就在旁边玩。记得当年外祖父织布袋,在地上约十米的间距钉上几颗木头橛子或铁棍子,用粗线缠绕之后,在行距中间放个小木头板凳坐在上边,手里拿着线匣子和梭子来回横向缠绕,编织经纬。我们小孩子围着看,跑前跑后。过了很长时间,一个布袋终于做成了,继而用粗线缝住两边。外祖父织完布袋,最后会用毛笔在布袋的两面写上主人的村名、生产队和主人名字,他的字写得端庄秀美。然后把布袋恭敬交给主人,对方通常会给些钱,有时候还会顺便给些土特产或其它纪念品等。 外祖父总是如数拿回来,与我们分享。 在打击“投机倒把”、“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农民经济来源普遍比较单一,没有多少挣钱门路。村里一般也不允许农民外出务工。除非个人头脑灵活,能力超强,与村干部关系较好,经过生产队同意,并回来给生产队交钱买工分。我外祖父为人实在,人缘好,队长会不时批准他外出织布袋,挣外快补贴家用。 外祖父织布袋的手艺高,在方圆百里是出名了的好把式,大家都认识他。再加上他服务好,价格公道,周围很多人乐意邀请他去给织布袋。所以,除了在村里织布袋服务乡邻,经过村里同意,外祖父还不时外出,去串乡走村织布袋,走很远。 那个年代,交通和通讯都落后,不通客车,自行车少,无论远近,全靠徒步。外祖父经常背着沉重的工具褡裢,走在沙河县西部山区坎坷不平的羊肠小道上,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前进。外祖父经常向周边村落串走数十里,甚至一二百里地,这对于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他走到哪里,我们家人是不清楚的,也无法联系到他。走到哪里,天色晚了,他就吃住在哪里。有时候,遇到家境稍好些的主人,或许会骑车或安排平板车接送我外祖父。按照约定和习俗,织布袋,主人家要管吃住。 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主人管的饮食,都是十分普通、十分简单的饭菜。布袋织完了,再象征性地给点辛苦钱,虽然不多,也基本够日常零花。干织布袋这活,的确劳累。走进一个村子,接住几桩活计,一干就是连续几天。长时间蹲下坐着,低头作业。吃不好,休息不足,营养跟不上,劳累过度,身体最容易得病累垮。 终于有一天,家里突然来了两个陌生的外地人,自称是沙河县西部某山村的。他们说在回家路上发现了我外祖父,当时他正躺在路边沟里。因为外祖父曾经去他们那里织布袋,所以大家认识他,就给送了回来。 姥爷昏迷数日,说着胡话,汤水不沾,脸色发黄。母亲拉着平板车,小小的我在后边推着跟着,到了位于褡裢镇的县医院,经过检查得知外祖父是患得肝硬化,已到晚期。当时我们对这种病闻所未闻,何况预防治疗?外祖父清醒后回忆道,他背着工具在路上行走,突然眼前昏暗,头一晕,就倒在路沟,不省人事了。 等外祖父在医院治疗一段时间之后,大夫让我们把他拉回家慢慢休养。 自此,外祖父体弱不堪,每次蹲厕出恭都异常困难。我不会做蹲厕便椅,经常在旁边搀扶他蹲起。后来想了一个办法,在厕坑的前边埋了一根粗细高低适宜的棍子,外祖父每次去厕所起蹲就紧紧抓住这根棍子,非常方便。他因此经常夸我。某次,外祖父卧病在床,拉着我的手,嘱咐我一定好好学习,将来长了出息,好好孝敬母亲。 过了一年多,大约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一个冬天,敬爱的外祖父还是离开了我们。那一年,他六十多岁,按照现在的情况,正是该好好享福的年龄。入殓之后,趁着棺材未盖,我站在旁边注视着面无表情的外祖父,却一点眼泪也流不出来---也许大悲无泪吧。不知为何,这滴本该当时流出的泪水,若干年后,在我心中不断思念外祖父的时候才涌出。我曾暗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宁愿多几年守候外祖父。 无奈,子欲孝,亲不待。徒叹息,空悲切。 光阴如梭。 如今,转眼间,外祖父离开我几十年了。母亲经常提起我外祖父,哀叹说他没福气,要是他能活到现在该多好啊,看着孩子们成长成家,可以尽享天伦之乐。母亲悲伤地告诉我,外祖父这辈子历经磨难,从没享过一点点的福。他可谓经历了人生的三大不幸---幼时丧父,七八岁就失去了父亲;中年丧妻---年富力强时,两任夫人先后辞世;晚年丧子---八个孩子,五个儿子,只有排行第五的我母亲这一个女儿(吴修伟,乳名巧玲)侥幸活了下来。 外祖父晚年孤寂,病魔缠身,家母便把我那尚未成年的姐姐寄住在外祖父家,代替母亲行孝伺候。可恨苍天无眼,谁也没能阻挡我外祖父匆匆离去的步伐。 现在的每天,我守候父母,伺候父母。家母不止一次问我是否记得姥爷的模样,我当然记得的-----姥爷对我最好。我总想写点文字纪念他,这个情结绕在我的脑海,已经很多年了,但总是拖着,迟迟没有动笔。一来是因为生活忙碌,当然这是借口。二来是想写,却一直不知从何下手----外祖父留给我的印象很纷乱,零碎。 如今才写了一点点文字,也是显得零乱,不成体统。很多值得回忆的东西,留待以后条件成熟的时候再写吧。外祖父若地下有知,会理解和原谅我这个外甥的。 2017年2月 搜索关注微信公众号shunanhu,阅读更多文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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