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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 | 故乡行*祭祖

 香落尘外 2020-03-13

文、图 / 湛蓝  & 

靜水流深 巫娜 - 禪踪

腊月三十,去二姐家团年。天空灰蒙蒙的,寒风冷冽,细雨若毛似线,飘飘洒洒。四九天的冷,让人分外无措。午饭后,姐夫坐在沙发上一边吸烟一边说,这天色看着跟罩了幕布一样暗淡,早点准备香蜡纸钱去祭祖,回来再娱乐。于是,四姐妹各开一辆车先去街上买炮仗、香烛和纸钱,然后一起回老宅。

大约二十分钟后,在老宅外面的垭口上泊好车,先去探望小叔叔。两个姑姑出嫁,二叔一家在合川城里,父亲和小姑姑已然长往,我们这房人,就小叔叔一家三代人还在老宅居住。每次回老家,就剩下两件事了——祭祀和看望小叔叔。小叔叔家住的是两层青砖小楼。在客厅里小坐,弟妇端了水果和葵瓜子招待我们,并招呼两个看电视的孩子出来喊姑姑。两个孩子与我们是陌生的,在他们母亲的引导下,挠着头羞涩地唤几位姑姑,比客人还不自在,实在不想为难他们,挥手让他们回屋里看电视。

没暖气的屋子,跟冰窖一样,根本坐不住人。剥了几粒葵瓜子后,我们便向叔叔和婶婶告辞。照例,告辞前,四姐妹一人给小叔叔几百元钱,算是拜年了。

出来,依然细筛微雨落梅天,雨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去墓地烧香祭祖,有一段土路,表层的泥土被雨淋湿了,黏糊糊的,内里仍然干硬,鞋齿浅的,走在上面很容易滑倒。担心母亲有闪失,让她坐在车里等我们。

从后备箱搬出一部分祭祀用的物品,先去祭拜老爷爷。到了墓地,姐夫和外甥他们准备炮仗,我们姐妹燃香烛撕纸钱。香烛点上插妥当,就迫不及待地把纸钱也点燃,一边撕一边烧,火苗子舔着纸钱高升,红彤彤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浅笑盈盈的脸,顿时感觉浑身暖和起来。爷爷故去三十年,心理上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不再悲伤。烧纸钱的时候,一个唤“老爷爷,我们来给您拜年了“!必然有姐妹应和”领了钱沽酒、买烟、买别墅,还去打长牌“!然后欢声笑语,如享天伦。

那情形,与年幼时过年一样。只是,那时候的纸钱,是由老爷爷准备的。年三十下午,老爷爷用裁纸刀把纸钱裁成一叠一叠的。裁好后,把纸钱固定在打纸墩上,用钱圆在盛装清油的小碟里蘸一下,将钱圆锐利的一端对着冥纸,右手木槌捶打钱圆柄,然后取出钱圆,紧挨着前一个孔再继续一个一个如法炮制。一叠纸钱打完,再换一叠。老爷爷打纸,我们可以搭把手的活儿就是将纸钱上一串一串排列得很整齐的钱圆印痕之间的纸茎抽出来。烧的时候就容易撕开,且能减少撕碎的几率。抽出来的纸茎,还可以做长明灯的灯芯。

如今,老爷爷长眠于此,再不会给我们发压岁钱。而我们以这样的方式怀念、铭记、寻根,并获得内心的安宁与抚慰。

纸钱都点燃了,用树枝翻一翻,以便充分燃烧。这个细节并非多余,听老人言,纸钱化为灰烬故去的人才能领受。然后掸掉身上的灰尘,虔诚鞠躬作揖,完成祭拜仪式。我们行礼后,离开拜台,姐夫和外甥们再点燃炮仗,噼里啪啦声响起,中国红的碎纸屑腾起又落下,为大地铺上一条喜气洋洋的红地毯。

拜祭完老爷爷,再去父亲和老奶奶的墓地。父亲和老奶奶的墓地在一个墓园。父亲故去十五年了,这仍是我心底无法愈合的伤。站在父亲的墓前,看着碑石上他的生平以及膝下三代人散开的枝叶,有种很特别的触动。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邹氏家族绝大多数的人已经迁出老宅。每逢清明和年关,尽管大家依然会从四面八方赶回老家,但宗族的族谱已经没人再修订了。我们,像散落天涯的蒲公英种子,落在了他乡的土地上。

在我年少时,每年腊月末,老爷爷都会把家族的族谱拿出来修订。把这一年出生的人的生辰八字写在泛黄的族谱上。那时候老爷爷和父亲称族谱为生庚。老爷爷戴着老花镜,教我们背诵宗族的字辈并讲述宗族的历史,我们邹家的字辈一共60个字。族谱上全是繁体字,爷爷为了让我们习字,指导我们来填写新人的名字,出生年月日和时辰都要写得清清楚楚。把当年宗族发生的大事做简略的记载,当然,也会把当年过世人的年份日期时辰写上。祖辈父辈和我们姊妹都是邹氏传人,姓邹是自然的。奶奶却是随夫姓,比如奶奶本姓杨,在邹氏族谱里叫邹杨氏。解放前,女人出嫁后便没了自己的名字,我似乎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是“雲”字辈,曾用名中间那个字是“雲”,青春岁月里,有一封情信寄至我家,末尾是:寄信海上雲,千里常相见!字辈是中国传承千年的重要取名形式,也是中国古代一种特别的“礼”制,它一直延续到现代。解放了人身自由,也解放了思想。自五、六十年代以后,字辈谱对世人变得陌生起来,这种现象在年轻一代身上体现得更为明显。农村城镇化进程加快,旧的宗族观念在消失中,如同过度耕种的田地不再肥沃,乡土文化正在渐渐地干涸。

在父亲的墓碑上,看见我们这一房人开枝散叶的构架,感动替代了内心的悲伤。在向父亲作揖的时候,我说:爸,今年苇儿远在大洋彼岸,不能来祭拜您,我替她来尽孝道,您保佑她平平安安!父亲去世后,我从来没有祈求过给予我生命的人护佑我自己,因为父亲应该给予我的福祉在他身前的言传身教中已经悉数交给我了。那天,却为了我给予生命的人向父亲祈愿。想必,对于父母来说,孩子平安健康便是心底最大的安稳。

当我们回到垭口,那里围着很多人。走近看,一辆车后轮胎悬在马路边沿,动弹不得。乡邻乡亲,大多见面时似曾相识,指着对方,你是……在记忆里快速搜索后报出对方的乳名或者绰号。都是专程回来祭祖的,会车时担心与对方的车擦挂,尽量往边沿开,结果控制得不太好,后轮滑下马路。众人七嘴八舌出点子。雨一直漫不经意地下着,实在是撑不住那冷,遂回二姐家准备吃年夜饭。

除夕夜,武汉疫情牵动着十四亿人的心。各省医疗队和海陆空军往武汉开拔,在万家团聚的大年夜演出着一场场荡气回肠的别离。寻常的除夕,有多少人欢聚,是年的除夕,就有多少人饱含热泪离别。本该有的团聚,演变成一场场揪心的别离,才真正惊醒了轻慢的人们。

也是在除夕夜,我决定大年初一早上为父亲和老爷爷上坟后,即刻驱车回成都。小四说:走得这么急!说好初二去探望二爸的,这不是不守信吗?

我没法反驳小四的立场,有过片刻的犹豫。我带着口罩回去,小四家里一只备用的口罩也没有。让小四她们去药房买,她们压根没把我说的疫情当回事。所以,她才希望如约去看望二爸。

我心急如焚,不知怎么做才能让她们引起重视。直到同学打来电话,说他接到上级指示,要出勤,不得不取消正月初三的宴请,请见谅!我说:非常能够理解,出勤也注意防护,咱们后会有期!小四他们终于意识到了疫情的严重性,也不阻止我仓促离乡。

 拜祭完故去的亲人,站在垭口上,冷清的风浩浩地扑打面门。我望着四野祭祖的风烟,风烟生起的地方,是故乡。以此为念、匆匆作别。

2020.3.6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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