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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ABC遭遇雪崩,我的向导遇难

 户外探险杂志 2020-03-13

1月17日,尼泊尔知名徒步路线ABC突发雪崩,7人不幸遇难。

雪崩发生时,徒步爱好者百变小英正跟随向导前行。一个半月后,向导的遗体被找到,她写下这篇回忆录,重现雪崩现场,以此纪念逝世的向导Saroj

尼泊尔向导Saroj,带领百变小英徒步ABC,在雪崩中不幸遇难。

我的向导

ABC+布恩山小环线我已经计划3年。1月11日,我只身一人从广州飞往加德满都,去完成这个心愿。(除特殊标注外,本文所有图片均由百变小英拍摄)

下了飞机,跟随着人流一起办理入境手续。机场很小,工作人员会中文,过关填资料也没有任何问题。出来后黑压压一片,对面一排排当地人举着接机牌,看着涌出的人群。

加德满都熙攘的人群。

向导在大门外等我,是一个当地小伙子,很瘦,瘦到皮包骨头。简单打过招呼,他给我献上了一条红色哈达,这大概是他们欢迎朋友的方式。

机场太小,飞机无法降落,在加德满都上空盘旋了50分钟,向导的老板还记错了飞机抵达时间。接到我时,向导已经在机场等了足足8小时,我非常内疚。

向导Saroj。

安排我入住酒店后,向导就离开了,并吩咐我有任何事情都记得给他打电话,包括吃饭和逛街。我感受到了这个尼泊尔小伙的负责和热情。

第二天一大早,坐了8小时大巴,我们抵达博卡拉。

在博卡拉游览费瓦湖。

游览一番后,就早早休息,为接下来的徒步储备体力。布恩山大环线是一条很成熟的路线,从博卡拉出发,4小时车程就到徒步起点。

博卡拉街头。

冒雨行进

徒步路线上,路况很好,绿树成荫,客栈密集,沿途都是世界各国的徒步爱好者。

徒步第一天的风光。

 沿途遇见雪山。

有和我们一起往ABC的,也有反穿下山的。所以哪怕是一个人来也不怕。他们三五成群,高谈嬉笑。还有甚者背了乐器,边走边唱,实数精力旺盛。

ABC沿途是各国徒步爱好者。

我的向导这天拉肚子,体力完全跟不上,一直走在我后面。

10天的徒步这才刚开始,而且进入高海拔地区,体力会越来越差。我很担心,沿途走走停停,一直和他的好朋友在等他。走了4小时,终于到了布恩山的客栈。

我与向导(左一)。

晚饭时,在餐厅遇到一位来自中国的小伙伴。他行程比较赶,我的向导给他安排了一条非常合理的路线。次日一早,我们约着一起去布恩山看了日出就告别了。

日出。

徒步第二天所遇风光。

已经是徒步第二天,晚上小伙伴给我发了一条天气预报,说ABC大本营有大雪,积雪估计半米厚。他时间紧迫,天气恶劣的话,即使赶路也到不了山顶。所以他准备提前下撤,放弃本次ABC之行。

沿途遇到众多徒步爱好者。

我跟向导说了暴雪的事情,他看了看山里的天气,告诉我没关系。山里的天气,千变万化,十里不同天。

确实翌日天气好出奇,微风不燥,阳光正好。远处的鱼尾峰清晰可见。

鱼尾峰清晰可见。

我们在雪山下各种撒欢拍照。还玩起了花式俯卧撑,高反?不存在的。毕竟海拔也才2800米。

在雪山下拍照。

徒步第三天,大约走了5个小时,感觉还好。只是当天快到西努瓦客栈的时候,爬过一大截台阶,有点拼劲全力的感觉。

大段台阶。

晚上天气不太好,开始阴下来,接着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看不了星星,大家只能在餐厅谈天说地,希望第二天雨能停。

然而,到了早上雨越下越大。我没带雨衣。现在不是雨季,下雨的可能性太小了,偏偏被我碰上了,这或许是一个不好的暗示。

客栈夜晚。

买完雨衣继续出发。没走一会儿,衣服已经全部汗湿了,毕竟雨衣冲锋衣加在一起,和蒸桑拿也没啥区别。途中在上西努瓦休息,俱乐部老板发消息,让我们就在原地调整。

因为如果ABC沿途下雨的话,说明山顶在下雪。当天甚至连博卡拉都在下雨。我告诉他,我们已经出发一小时了。

雨渐渐变成大雪。

徒步第四天,走得不算累,可是右眼睛一直跳。同行小伙伴说没有休息好。越往上走海拔越高,雨变成雨夹雪,慢慢变成大雪。

大家特别兴奋,没有人知道一场灾难正在路上。

完了,雪崩

下午3点到达Deurili营地,雪已半米厚,衣服鞋子湿透。换上干净的衣服,大家围在炉火旁取暖。由于暴雪,山上的电力系统瘫痪,手机自然也不可能有信号。可是全世界的人围在一起聊天,好不热闹。

大家商量着明天的去留。

大家商量着明天的去留。领队说,明天起来看天气,他还是迫切想带我去大本营。在炉火旁一直聊到8点多,大家才去睡觉。

睡到一半,我突然听到楼顶被砸得哐当响。我心想,完了,雪崩。

拿出手机,才十点多,我给同伴发了消息,说好像雪崩了,我很害怕。我知道没有信号,这条信息自然发不出去。我只是想分散一下注意力。

夜里遭遇雪崩。

可是雪一块块砸到房顶上的声音,太可怕了。我躺在床上喊anybody here?没人理我,只听到隔壁的咳嗽声。没过一会儿,又是一坨坨雪砸到屋顶的声音,我决定起来逃跑。我怕被活埋了。

穿好衣服,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哗哗一大片雪花砸到我的脸上。完了,雪已经把平房给埋了,我心里这样想。不然房门外面是一米宽的走廊,雪怎么可能会砸我脸上。

积雪堵住门窗。

我赶紧把门怼上。继续大呼有人吗,而且是中英双语。依然没人理我。

过了几分钟。一切都平静下来,我试着打开门。没事,门口没有雪。刚才应该是一阵风把门口的积雪吹倒脸上了。雪把外面照得亮堂极了。还有一些驴友也在门外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被积雪覆盖的客栈。

我穿着拖鞋,手里提好登山鞋,准备跑。所有的向导都睡在一个房间,我摸黑找到他。一看到他,我就哇哇哭起来,说雪崩了,房顶上一个个雪球压下来,我好怕。

他安慰我,没事的,这里很安全,相信他没事的。

积雪几乎与屋顶齐平。

哭了几分钟,也比较冷,明天还要爬山。我安慰自己没事的,既然客栈安排在这里,选址肯定是安全的。

我回去和衣而眠,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直到2点多才睡着。起床时,才5点,外面的积雪已经齐腰深。有的风口积雪和屋顶齐平。

一去不返

已经是徒步第五天,9点吃完早饭出发,雪依然纷纷扬扬。

第二天依然大雪。

据说前面找了两只狗在开路。沿途还有不带冰爪的驴友,竟然穿的是板鞋。对这种藐视ABC难度的驴友,我是极其鄙视的。看她在我前面不停摔跤,我也爱莫能助。

这时我的向导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冰爪,给了这个女孩一只。可尺码不合适,冰爪不停脱落,她在我前面还是不停摔跤。我们边走边摔,想快也快不了。

雪中行进。

走了30分钟,到达一个大岩石,这块天然的石头就像一把巨伞,替我们遮风挡雨。大家在这里休息整理。

我们的向导说我们不休息了,继续前进。说完他一个箭步冲下去,我紧跟其后。没走三步,一阵狂风把我吹倒。我努力站起来,又被吹倒。

积雪已经齐腰深。摄影/方灰

山的一边是悬崖,我心里很清楚。这一次我不敢动了,毕竟这条路也就不到一米宽。我若反抗,很有可能吹下去。我用胳膊肘撑在地上,静止不动。

我努力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风在耳边呼啸,雪和风一起往我脸上砸。我呼吸开始困难,冲着领队前进的方向大声叫救命。

没有人应声。

路上都是雪团。

我每隔一会儿喊一声。喊完就冲着他的方向看,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全是白的。可是我一直希望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朝我跑来。喊了一声又一声,没有任何的回应。我开始绝望——我大概是要死在这了。

此时的我还没意识到,这是一场雪崩。除了听过这个词,我从没有任何雪崩情形的信息输入。我只是以为它是一阵妖风。

雪崩后眼前全是白的。

就在我几乎空白和绝望的时候,风停了。眼前的一切把我惊呆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雪球正在沿着山谷往下。不知道看了多久,我才回过神来,回头看身后的小伙伴。

那个身高1米8、体重估计200斤的荷兰大汉也被吹倒在我身后。那个不太熟悉的尼泊尔向导,和他的背篓已经全部被雪埋了,只剩头在外面。还有离我两米远的小伙伴,正背对着我挡风雪。他似乎没有被埋多少。

我看着荷兰人的挑夫,他也正看着我。我回过神来,大喊一声雪崩了,赶紧往上跑。

雪崩现场的视频。

跑到岩石下,看到大家身上全部都是积雪。又害怕,又兴奋。兴奋的是此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个灾难意味着什么。调整片刻,我们继续出发,路过雪崩处,仍然心有余悸,迅速通过。

我的向导呢?他的朋友呢?他们是不是在前面等我,我不停追赶着。可是越走越不对劲,一个小时都不见他们。

这不符合逻辑,向导特别负责,不会甩我这么远。在路上,听到小伙伴被埋,自己爬出来。我越想越不对劲,我要找信号联系他。

大家身上都是积雪。

走了两个小时,到达喜马拉雅客栈。所有人都会来此休息,我就在这里等向导。过了半个小时,向导的朋友来了。

雪崩时,他被冲到河里,丢掉了身上所有东西,拼了命才爬上来。但是,没有看到向导。向导在我前面,中间就隔了一个他朋友。朋友被冲走了,他肯定也被冲走了。

阳光少年

我开始跟当地人求救。可我并不知道向导老板的电话,只有微信。手机没信号,我们只能继续往下走,海拔越来越低,雪却越来越大——这说明山上越更大。

雪越下越大。

终于找到一个有信号的客栈。我给向导老板发了视频,请求救援。鹅毛大雪,直升机根本上不去,只能等到第二天才能赶来救援。老板帮我报警,并向当地大使馆说明情况,没过一会儿,大使馆就来问我的安危。

老板让我继续下撤到安全地带。我和其他几个伙伴一起下撤到下西努瓦。这里的雪已经停了。吃过晚饭,我说不清自己的心情,躺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厚厚的积雪。

第二天早上7点,向导的哥哥来了。他是连夜爬上来的,正常情况需要6个小时步行,4个小时车程。我不敢和他说话,我怕他责怪我害死了他弟弟。虽然我不确定他的生死,但是一晚上没见他追过来,已经凶多吉少了。

我向同伴表达了我的恐惧,他鼓励我不会的,我才敢面对向导的哥哥。见到我,向导的哥哥用非常流利的中文说了一句,你是他的客人?我说是的。我俩就这样相对而立,痛哭流涕。

我与向导。

在大家的安慰下,情绪才平复下来。这时候救援分队已经到了。他们简单沟通后就上山了。我和其他小伙伴继续下山。

晚上回到博卡拉,由于向导的朋友受伤了,我们直接去医院检查。当地警察在那里等着我,让我签署了一份人身安全协议。处理完一些事情后,我就离开了。

晚上大使馆工作人员咨询了我一些其他小伙伴的情况,以确保所有的中国人都安全。当晚,警察不停来敲门,直到第二天去警局录完口供和一些失物登记,才算完结。

直升机救援现场。

回到家,我一直在等向导的消息,然而直到2月29日,遗体才被找到,离雪崩发生的时间已过去整整一个半月。

积雪之厚,造成的救援困难我们无法想象,然后还是找到了。我希望能找到他,是想他能有个安息之地,而不是长眠大山。我又不希望找到他,是因为这对于他的家人来说太过残忍。逝世后45天才看到儿子的遗体,可能都面目全非了,这种画面我不敢想。

遗体被找到。

得知向导找到后,我彻夜难眠,写下这篇回忆录。一切仿佛都在昨天,他说特别喜欢中国,想娶一个中国老婆,带完我回到博卡拉会休息两个月,3月份会去系统学中文。

然而,因为我的到来,这一切没有了下文。在黑夜来临时,内心的愧疚和自责时常折磨着我,让人失眠。

直升机救援。

地震、雪崩、新冠病毒,作为一个湖北人,2020真的好魔幻。雪崩后,大家撤离出山,沿途能看到直升飞机穿梭在山谷中间实施救援。

每一次降落,我都眼巴巴看着,希望里面有他。直到我们走出山,也没能等到。一直走到吉普车点,马上就要离开这里,我却还是没有见到他。

那个说要带我骑摩托车游博卡拉的阳光少年,好想再看看他。再看一眼这里的大山,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我知道再见亦是永远。

惟愿逝者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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