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一部《红楼梦》,哭倒玉楼人”。在清代一些著名女文学家中,究竟谁看过《红楼梦》,谁被《红楼梦》哭倒过? 陈寅恪先生曾考证说,陈端生未必看过《红楼梦》。但是,我最喜欢的吴藻、顾春和沈善宝这三位清代首屈一指的女词人,却是看过《红楼梦》的,可以肯定地说,她们三个都是《红楼梦》的忠实读者,其中顾春还是《红楼梦》的续作者之一。 顾春生于清嘉庆年间(1799),号太清,是一位颇负盛名的女词人。她的词被誉为“男中成容若,女中太清春”,与大词家纳兰性德相提并论。顾太清在文学方面另一项成就恐怕鲜为人知,那就是续写过《红楼梦》。她署名“云槎外史”,续写的书名为《红楼梦影》(二十四回本)。此书写于咸、同年间,成书于太清的晚年;光绪三年(1877)出版。这是诸多《红楼梦》续书中惟一出自满族贵夫人手笔的作品,也是众多《红楼梦》续书中较受欢迎的一部。 《红楼梦影》一改其他续书大团圆的滥俗模式,以一梦为了结。顾太清也是“罪臣”之后,她的身世与曹雪芹有相似之处。顾太清与曹雪芹的心是相通的。相信她是含着泪水写作的。 太清被贝勒王奕绘纳为侧福晋。这个奕绘是乾隆帝的曾孙,习武之外也多才多艺,擅诗文,工书画,喜文物。夫妇间有共同的爱好,志趣相投。奕绘对曹雪芹的非凡才气十分欣赏,对他的怀才不遇、生活拮据的遭际寄予同情,他的《观古斋妙莲集》中有一首《戏题曹雪芹石头记》的诗,说是“戏题”,实则很为曹雪芹鸣不平。诗云: 梦里因缘那得真,名花簇影玉楼春。 形容般若无明漏,示现毗庐有色身。 离恨可怜承露草,遗才谁识补天人! 九重斡运何年阙?拟向娲皇一问津。 我以为奕绘的这首诗颇值得注意,一是说明《红楼梦》的传播力之强之大,问世不久就不胫而走;二是足可佐证,曹雪芹作为《红楼梦》的原作者,当时他的“著作权”并没有什么疑义。 不过,《红楼梦影》的“著作权”问题有人却曾产生过怀疑。这大概是因为小说作者或续作者的身份一般都是男性作家,而这竟是一个女性!尽管太清可不是一般的女性。小说在古代被认为是不登大雅之堂的,鲁迅先生就说过:“在中国,小说是向来不算文学的。”在那个时代,文士是不赞同女性写小说的。有人说顾太清是“中国小说史上第一位女性小说家”,《红楼梦影》是“中国女性写的第一部小说”。其实,在顾太清这个女性文学圈中,还有一位杭州诗友汪端(字允庄),也曾写过平话小说《元明佚史》,据说这也是一部眼光独到的著作。只是我很困惑,胡文楷先生的《历代妇女著作考》著录宏富,蔚为大观,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有记载这两部女性写的小说。 但,顾太清写《红楼梦影》确是不争的事实。顾氏《红楼梦影》在写到诗社活动中,不少诗作都可在顾太清的《天游阁集》中找到“原创”。 最“铁”的事实,莫过于顾太清《天游阁集》卷七《哭湘佩三妹》绝句(五首),其二写道: 红楼幻境原无据,偶耳拈毫续几回。 长序一编承过誉,花笺频寄索书来。 诗后有自注,说得明明白白: 余偶续《红楼梦》数回,名曰《红楼梦影》,湘佩为之序。不待脱稿即索看,尝责余性懒,戏谓曰:“姊年近七十,如不速成此书,恐不能成其功矣。” 顾太清与杭州藉著名女作家沈善宝(字湘佩)和吴藻(字蘋香)等人是情谊挚厚的诗友。当时,与太清有着二三十年交往的沈善宝在她的续书尚未脱稿时,就迫不及待地取去阅读,对小说赞赏有加,曾以急切的心情催促她早日写成,并提前写好了一篇长序。沈善宝在《红楼梦影序》中说:“今者,云槎外史以新编《红楼梦影》若干回见示,披读之下,不禁叹绝。”她对顾氏续书的评价极高,相信“前梦后影并传不朽”。序文末尾署曰:“咸丰十一年,岁在辛酉,七月之望。西湖散人撰。”“西湖散人”是沈善宝晚年的别号;咸丰十一年为公元1861年。一年前,太清的《红楼梦影》尚未写完,大约也是怕生死难料,故先为此书写好了这篇序言。不幸一语成谶,仅仅时隔一年,1862年的夏历六月十一日,沈善宝就溘然而逝。 太清还极欣赏杭州另一个享有盛名的女词人吴藻卓异的文学才华和灵秀洒落的气质,籍诗词往还而得以神交,虽未谋面却引为知己。吴藻无疑也是一位《红楼梦》的痴迷读者。她做过一首《乳燕飞·读〈红楼梦〉》的词,其感情一泻而出,不能自已: 欲补天何用?尽销魂、红楼深处,翠围香拥。騃儿痴女愁不醒,日日苦将情种。问谁个、是真情种?顽石有灵仙有恨,只蚕丝、烛泪三生共。勾却了,太虚梦。 喁喁话向苍苔空,似依依、玉钗头上,桐花小凤。黄土茜窗成语谶,消得美人心痛。何处吊、埋香故冢?花开花落人不见,哭春风、有泪和花恸。花不语,泪如涌。 这位女词家一向以愁为城,写不尽“有才无命”、人生不遇的满腔悲愤与心灵痛楚,渴望象《红楼梦》里宝黛一样精神互通的爱情,读《红楼梦》尤其动情于“黛玉葬花”一节,“哭春风、有泪和花恸”,“泪如涌”,为之肝肠寸断。 吴藻这首《乳燕飞·读〈红楼梦〉》,显示出《红楼梦》悲剧一经问世,影响力便深入闺阁,对女性读者产生的感染力似乎更大,更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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