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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专栏 | 张杰民 | 夜行

 香落尘外 2020-03-14

夜行

文:张杰民 / 图源:堆糖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一个夏天,突然接到父亲来信,要我到阜阳去拉一副门窗,用以修缮家中的土房。

怎么去呢?我有些犯起难来。

我的老家在河南省沈丘县老城,在地图中查看,距安徽省阜阳约有80公里,其中从沈丘县老城到安徽省临泉县城是一段20公里左右的乡间小路,不通汽车。要到阜阳去拉门窗,只能用架子车。但是,路途比较远,拉着架子车一天很难走到地方。正在发愁的时候,一位邻居大哥告诉我,可以用自行车带个架子车啊!一句话,使我茅塞顿开。于是,我向他人借了一辆自行车,找来一根长绳,把架子车上的两个把紧紧地绑在自行车后座上,然后在包里塞上两个凉馍,顶着炎炎烈日,向阜阳出发了。

到阜阳后,没有逗留,第二天开始返回。出阜阳的时候是上午10点钟左右,一直走到傍晚才到临泉县城。在这里,巧遇一个老乡陈哥,他在临泉一个中学教书,我们两家是世代之交。陈哥非常热情,把我领到学校里,留我在那里吃了晚饭。随后,又赶忙给我安排住处。我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但归心似箭,便竭力阻拦。陈哥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这两天你已经累坏了,再连灯拐受不了。眼看天就要黑了,路上不好走,一个人摸黑路,能不害怕吗?”我说:“我已经二十岁了,没事的。”陈哥见我去意已决,只好放行。

这段回家的小路,我虽然走过几次,其实并不是十分熟悉。只知道顺着西北方向,沿着周楼、郭六、增福庙等几个重要节点,一站一站地摸索前行。

出了临泉县城,夜幕已经降临,皎洁的月亮躲在柔和似絮的云朵间,洒下了素洁的光辉。附近的村庄和远处深黛的树林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朦胧,而又是那样的安谧。

说实在的,我不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小时候,曾听到过不少恐怖的故事,有的是大人讲的,有的是书上看到的。夜里赶路,嘴上说着不害怕,心里还是有些怵。我们村东头的大柳树下是个“饭场”,一些村民常常从家中一手端着馍罩头子,一手端着稀饭或面条,来到这里谈天说地,边说边吃。其间,一些老人免不了讲一些恐怖的故事,把鬼怪讲得真鼻子真眼、活灵活现,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害怕”的烙印。清朝著名小说家蒲松龄创作的文言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揭露了封建统治的黑暗,抨击了科举制度的腐朽,反抗封建礼教的束缚,具有丰富深刻的思想内容,但是那些幽冥幻域之境、鬼狐花妖之事,也令人产生了一些恐惧。

我骑着自行车,拖带着架子车,行走在乡间小道上,一路上几乎见不到行人。两边都是玉米、大豆、红薯等农作物,不时有几个坟头若隐若现。特别是身旁的玉米地,玉米杆有人把高,给人阴森森的感觉。我生怕从玉米地钻出什么东西来,时刻提心吊胆。哪怕是有点风吹草动,头皮也会发麻。

由于小路坎坷不平,加上自行车拖的东西有些重,常常骑不动,只好推着走。这时,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车轮子发出的“咕噜咕噜”的转动声。推着车子,走得慢了,更增加了恐惧感,心里不时地“扑通扑通”地乱跳。

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只有继续前进。为给自己壮胆,我强打精神咳嗽几声,然后又故作镇定地往前走。用咳嗽给自己壮胆,我小时候曾经用过。那是爷爷70多岁的时候,生产队干部、村民出于对他的信任,派他一个人到北地看菜园。菜园中间有相连的几座坟,紧靠坟边有一点不大的空地,他就在那里搭个简易庵子。庵子呈三角型,里面的土比四周高出尺把,麦草打的铺上面放个被子,旁边又放一盏煤油灯,这里就成了他的家。一根别在腰上的烟袋,是爷爷最好的陪伴。有一天晚上,刮起大风,下着大雨,妈妈叫我给爷爷送饭,我有些犹豫。因为去送饭,要经过低洼处的一座小桥,两面都是水,更何况刮风下雨,天黑得不见五指,心里有些害怕。妈妈看出了我的心思,安慰我说:“你爷爷在菜园里等着吃饭哩,他在那漫地里坟边上睡觉都不害怕,你怕啥哩!”是啊,妈妈的一席话给了我鼓舞,爷爷的勇气更是给了我巨大的力量。我打着雨伞、穿上胶鞋去送饭,走到小桥时就不由自主地咳嗽几声,给自己壮壮胆。来到菜园地,远远看见了庵子里微弱的灯光,就开始大喊:“爷爷,爷爷!”爷爷听到喊声,急忙前来接我。想到这些往事,心里就踏实了很多。

经过半夜跋涉,来到沈丘县武沟村、姜营村边的武沟,这条沟是传说中伍子胥打马过“吴江”的“吴江”。“吴江”即是“武”“姜”二字的谐音。想当年,楚平王恋色不听谏言,激起太子联合伍子胥带兵篡位,因寡不敌众兵变失败。伍子胥孤身带着马娘娘及刚出世的幼子出逃到龙虎集(今沈丘县留福集)“禅缘寺”。楚军一路追杀,马娘娘见伍子胥难保他们娘儿俩,就将幼子交给伍子胥,一转身投井自尽。伍子胥撕下战袍裹住太子的幼儿,逃到了“吴江”岸边。前面水流湍急,后面追兵不舍。情急之下,伍子胥勒紧缰绳,纵马一跃,竟奇迹般地跨过河流,逃往吴国去了。后来,太子在伍子胥等人的辅佐下回到楚国登基,派专人在马娘娘投井处修庙立碑,“禅缘寺”也改名为“马娘娘庙”。走到这里,我仿佛听到一片厮杀声,看到伍子胥天马行空般的雄姿。此时,在我心里这里已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天地。

走过武沟,为了抄近路,我从毛冢桥向北走去。突然一条大沟拦住了去路。这是徐营闸下面的一条沟,约有四五丈宽,三四丈深。两面坡上,有一条小路,被人踏得明光明光。沟底有一条小溪,水哗哗地响着,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小路经过溪水的地方,水面很窄,中间垫了一些砖头和泥土,几步就可跨过。但是,现在我有自行车、架子车以及门窗,沟又这么宽这么深,怎么过啊?我在沟边转来转去,踟蹰半天,恨不得插上翅膀一步飞过去。最后,无奈之下只好原路返回。

回到毛冢桥,发现往西有条小路。心想:有了,往西可以到达留福集通往老城的大路,回老城就没问题了。于是,我就骑着车顺着小路朝西走去。临近大路时,一条大干渠又挡住了去路。那时老城公社为了农田水利化,在泉河南北分别修了两个大干渠,从泉河里抽水灌溉农田。一个大干渠约有丈把高。必须翻过大干渠,才能到达大路上。心想:天啊,在这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的鬼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可怎么办啊?

经过两天一夜的奔波,我已又困又累。下了自行车,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休息,一边苦苦思索,试图在绝望的边缘寻觅出一线生机。

旷野茫茫,夜深人静。月亮在缥缈的乌云中忽明忽暗,大路边几棵大树的树影投射到我的跟前,花花点点,悠悠荡荡。在困境逼迫之下,我已不再感到孤独和害怕。可能害怕到了极点,就会变成勇气。

静静思考一会,我忽然有了对策——化整为零。于是,我急忙起身把架子车从自行车上解下来,再把门窗从架子车上卸下来,准备先把架子车拉到干渠上,然后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搬过去。只要能把架子车拉到干渠上,其它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可是,没想到架子车真的成了一道难题。我两只手紧握车把,拉着空架子车,使尽全身力气往干渠上拉,手几乎触到地面,结果没拉两步就退了下来,连拉几次都以失败而告终。短暂喘息之后,我又仔细观察坡形,改变了拉车的方向,不再直上直下地拉,而是朝着两边斜着往坡上拉。左边不成,又试右边,最后,终于成功“登顶”。当拉着架子车到达干渠上面的刹那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接着,我把自行车和门窗一一搬过去,在大路上重新装好、绑好,骑上自行车汗流浃背地朝老城奔去。


作者简介

张杰民,河南省沈丘县人,沈丘县政法委退休干部,现为周口市作协会员。多年从事机关文秘工作,曾多次在省、市、县级报刊杂志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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