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湛蓝 | 上海故事（下）

香落尘外 2020-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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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版式设计 / 湛蓝

图源 / 堆糖

上海故事

周五，课间时分。邱苏航走到陌小北跟前，他本想用修长干净的手抚摸一下她瀑布一样的秀发，忽又停了下来。说：小北，我们傍晚的火车去古城，你下课后收拾一下，我在楼下等你。

陌小北仰起头说，那我等会去小卖部买些吃的。阳光从树叶的罅隙投射在她光洁而白皙的脸上，未笑已然与人三分悦，真是惊若天人。

邱苏航有一刻失神。她催促，各人走啦，我上课去了。

检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邱苏航一手提着行李，一手牵着陌小北。邱苏航觉得掌心握住的柔软，有微温过电一样蔓延、交换，幸福的涟漪在他俊朗的脸上轻轻荡漾开来。他禁不住把行李搁在地上，腾出手把她鬓角的发丝捋在耳后：小北，你是我前世的宿缘。

忘川水也没消磨你的记忆？

在遇见你之前，我是不完整的。毕业后，我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可我总觉得扬州有一种牵系，决意回扬州工作。直到第一次见到你，我恍然大悟，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引导我在扬州等你。

天眼难逃！

陌小北含蓄而意味深长的回应，令邱苏航对她更加刮目相看，果然不是寻常的丫头。

火车在浅浅的夜色中行驶，载着一整个春天，穿过旷野，村庄，城镇。

在古城，邱苏航把陌小北介绍给同学们。邱苏航选在古城公开这段恋情，也是设身处地为陌小北考虑。女孩儿出嫁，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没了父母的庇佑，一切得靠自己去挣。邱苏航用行动代表语言。毕生，他会用爱给足她安全感。就算陌小北出嫁，也不让她有背井离乡的怅惘。

那天，教职工开会。领导说，国有国法，校有校规，个别教职工，还是要注意影响，不应该放任自流。

邱苏航听着领导含沙射影的话，心里几度沉浮。

邱苏航一向内心至善，恪守一个原则：一生不拿气给人受，自己也不受人气。他虽性格沉稳，但骨子里的血气和拧劲，还是让他做出了别人看来匪夷所思的决定。

那些年，学校还不允许公然恋爱。他不希望因此影响陌小北的学业，她毕竟是女孩子。自己是男人，辞职，大不了从头再来。邱苏航本意不是反礼教，只是不愿压抑人性中由心而生的爱慕，小北正当年少，这又是她生命里第一份感情，应该在阳光下坦坦荡荡谈一场恋爱。

他离开学校，把手机留给了陌小北。一切从新开始，暂时没了收入，处处要花销，没钱买新的手机。家里兄弟姊妹多，父母负担重，家境不太好，再说自己已经工作了，也不能再管家里要钱。在艰难的几个月，便没与陌小北联系。

后果远比邱苏航想的糟糕。各种流言蜚语不因邱苏航的离开而不起。

同学在路上碰见她，挑衅地问：陌小北，你们邱老师去哪儿了？那一刻，她只觉得身体所有的血液都涌上了脸庞。她独自面对各种嘲笑，她联系不到邱苏航，无处可诉。她逃回家，本以为家是温柔港湾，能包容她的孤寂，不成想父母也无法理解她的苦楚：你这年纪，不上学能干什么？赶紧回学校去，功课耽搁不得！父母又把她逼回学校。极度无奈之下，陌小北去邱苏航家找，结果他家人也不知他的去向。

她只觉得天地之大，竟无她的容身之所。她伤心到极点，成天哭，直到把嗓子哭哑。

失恋、失联的苦楚压得她无法喘息。那天在食堂，碰到几个同学，她们又开始戏谑她：陌小北，看你孤孤单单的样子，怪可怜的，我们让你吧！说完，几个人阴阳怪气地笑着扬长而去。陌小北忍得太久，面对同学再次挑衅，她的委屈到了极限，只觉得血气翻涌，将就手里的餐盘砸了过去。几个女孩子本就故意找事，一涌而上……与人打架后，她开始逃课，名正言顺请病假。请了病假，她便出去打工。

阴差阳错，就在这个时候，邱苏航回学校来，却不见了陌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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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苏航几经辗转，多方打听，后来从一个学生那里知道了陌小北打工的地方。

一间很小的办公室，桌子上堆满了文件，一台很旧的电脑，她一边看稿子，一边打字。脸上失了往日的童真，才短短的三个月，仿佛一夜之间历经浩劫。邱苏航见状，手紧紧捂住胸口，后悔不迭。

他走上前唤了一声：陌小北。

陌小北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恍若隔世。她没回头，紧紧咬着嘴唇，咬到发白。昂着下巴，极力抑制着盈睫的泪水。

小北……他走近她。

她不应，甩开他往外跑。

他追出去，小北，小北……

她积攒很久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对象，用沙哑的声音愤怒地吼道：你滚，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掰过她的肩，小北，你的声音怎么了？对不起，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你回学校上课好吗，这不是你呆的地方。

不要你管！

小北，我知道你受尽了委屈，不求你原谅，但求你回去上课。

几个月独自承受的憋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消解的。陌小北任性地再次甩开他，负气而去。

陌小北跟邱苏航唱反调，他反对的，她偏要去做。情急之下，邱苏航给陌小北家里打了电话，父母双双来到学校，让陌小北回去上课。一个人可以放下天放下地，独独放不下父母。她因为父母回学校上课，却依然不理睬邱苏航。

邱苏航百般无奈，加上自己的境遇也好不到哪儿去，竟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戚。那天，邱苏航在僻静的路上堵住陌小北，陌小北连正眼也不看他，当他是空气。他难过得不知所措，欲强吻她。她拒绝中，掴了他一巴掌，随即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邱苏航，然后跑开。

邱苏航在她身后大声说：陌小北，我要跟别人结婚了，你记得来喝我们的喜酒。

陌小北闻言，转过身，慢慢走回来，一字一顿地说：邱苏航，原来如此，你三个月不跟我联系，是有了别人。

邱苏航倔强地昂着下巴，不解释也不否认。

几天后，邱苏航与一个女同学举行婚礼。

那天，陌小北竟然真的去了。

一个极其简单的婚礼，简单到令人心酸。没有证婚人，没有父母的祝福，就请了几个人一起吃顿饭。

邱苏航猛烈地喝酒，陌小北默默地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除了心酸，对他的恨顿时偃旗息鼓。

那天，结婚宴散时，邱苏航吻了陌小北的额头，她竟然没有抗拒。那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一次接触。

她难过，哀伤，呜呜地哭，沙哑的嗓子更加沙哑，不知道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邱苏航默默地看着，深邃的眼底有无尽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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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几天后，邱苏航给陌小北在军校通讯连报了名。陌小北接到通知，眼泪夺眶而出。她对着盥洗室的镜子，幽幽地说：邱苏航，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哀莫大于心死。陌小北觉得部队艰苦的训练对她来说，是种最好的自虐方式。她咬了咬嘴唇，收拾好行李，真去了军校。

本就为了赌气才决定去的军校，带着情绪和伤痛，一边说服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心里却又抗拒得很。在军校的训练状态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因此，陌小北经常被罚，一个人在操场上跑二十圈，罚100个俯卧撑，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衫，脸上像蚂蚁爬行一样的液体，她自己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她一声不吭，咬牙坚持，真是吃尽了苦头。性格原因，加上心里的创伤未愈，陌小北在军校几乎不与人来往，性格越来越沉郁，偶尔甚至涌起轻生的念头。

邱苏航结婚一个月就与同学分开了。分开时，邱苏航唇角充满嘲讽。当初就是为了跟陌小北赌气，没有婚书，没有通知双方父母，没有洞房花烛，不过是自己任性之际做下的一件荒唐事。

与同学分开，邱苏航再次辞职，离开生养他的地方，去了上海。

陌小北得知邱苏航离婚的消息已经很震惊了，邱苏航离婚后又离开了扬州。她连找个心灵寄托的人都没有了，绝望至极，顿觉生无可恋。

陌小北站在窗前，看营房外路灯投在地上的暗影，孤清决绝。她望向苍穹，她依然在天的包裹下，她感觉自己仅仅是苍穹下一个极度孤独的灵魂。她用手轻轻抹去满颊的泪水，目光再次望向苍穹，无尽哀伤。她轻轻走回床铺，坐在床前，用刀片划过白皙的手腕，安然躺下......

战友起夜，手电光晃在地上，看见一滩血，立即送往医院。幸亏发现得早，抢救过来。

邱苏航得知消息，去学校探望。性格执拗刚烈的陌小北为了躲避邱苏航，逃跑了。不惜背负逃兵之名，也不肯再见他一面。

不顺接踵而至，就在这个时候，陌小北的父母又离婚，家庭破裂。祸不单行，家没了，爱情也没了，仿佛天下所有不如意的事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陌小北独自承受着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她只觉得自己就是苍茫大地上一个多余的存在。性格越来越沉郁，人际交往越来越封闭，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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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要好的同学实在不愿看到陌小北这样郁郁寡欢，于是介绍了祁跟陌小北认识。

祁了解陌小北的一些近况，对她很好，关心她，为她心灵上带去莫大的慰藉。这无疑给予了她重新站立起来的力量。

陌小北经历着人生的风风雨雨时，邱苏航的人生也充满莫测的变幻。

一个蝉声聒噪的午后，邱苏航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接通电话，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大哥，爸爸不行了，你赶紧回来！

邱苏航只觉得天旋地转，待他恢复了一些理智后，遂去人事部门办理请假事宜。他风尘仆仆赶到家，却被父亲拦在门外：苏航，你是家里的长子，不见你成家，为父没脸去见列祖列宗，死不瞑目。你若不答应结婚，今天，就不许踏进家门半步！

邱苏航站在门外，这些年的经历翻箱倒箧而来。

大学毕业，与初恋分手。在任教的学校遇到学生陌小北，因师生恋公开引起校方不满，辞职，与陌小北失联产生误会，后赌气拽了同学假结婚。现在单位的同事，几年来，明里暗里给予自己诸多照顾……其他的女性都渐渐隐去，唯有陌小北的身影和面容在脑海里沉沉浮浮，越发清晰。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叹：陌小北！

这些年，邱苏航虽然身在上海，从来没放弃对小北的关心，只是小北不愿见他，他只能默默关注着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孩。他事业还在起步阶段，感情也残破不堪，眼巴巴地看着祁对她好。邱苏航只能疯狂地学习，以此抵挡寂寞和孤寂的侵袭。他想到这些，心底黯淡。他恐怕无法达成父亲的遗愿，在忠孝之间，只有背负不孝的骂名了。

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反而让他冷静地想清楚了许多事。他长久守在门外，直到父亲带着遗憾离去。

邱苏航觉得大抵父母感情是极好的，父亲去世不几年，母亲便也追随而去。他知道母亲和父亲的心思一样，不想成为不肖子孙去见列祖列宗，更不愿这样去见老伴。可她了解自己的孩子，就算心里被渴望占满，也没让邱苏航为难。直到她去世，也没见到她的长子成婚的那天。

邱苏航心里不是不悲痛。他已经错过一次了，他不能再为了结婚而结婚。父母双双离世，邱苏航所有财产的受益人全部写的陌小北。心理上，他已经把陌小北当成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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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陌小北跟祁一起逛街，接到妈妈的电话：小北，你空了回家一趟，姥姥身体不好，想念你。

陌小北匆匆赶回家。

她刚落座，姥姥拉着她的手：北北，听说你交了男朋友，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草率不得。

她不语。

妈妈也过来帮腔：北北，妈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的终身大事，应该听取我们的建议，这个祁不适合你。

她的目光从姥姥的脸上移动到妈妈的脸上，眼里满满的悲戚：我最痛不欲生的时候，妈妈，你去了哪儿。如今，有个人关心我，给我安慰，你们又统统跑出来要赶跑他。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原来，陌小北与祁的事被家里知道。专门打电话让她回家，就是郑重其事让她与祁分手。

她与妈妈不欢而散，负气冲出家门。

之后，家庭和陌小北之间进行着一场拉锯战。妈妈和姥姥轮番反对，一次比一次坚决。

她被这事折磨得头疼欲裂，抑郁症加剧，再度自杀。邱苏航及时出现，陌小北又捡回一条命。

姥姥本来患有脑梗塞，在得知小北病倒的打击下，溘然长往。

陌小北姥姥去世，邱苏航去到陌小北家，东奔西跑，忙前忙后。尽管陌小北依旧不愿意见到他，也没有回头之意，他不介意，只是想为她家庭排忧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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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小北的姥姥离世，令她伤心，又深感内疚，各种情绪郁结于心，导致她病情加剧，吐血后出现暂时性休克。她醒来，邱苏航在身边，眼里有无限的爱怜。

等待陌小北的，还有更为不幸的消息。她妈妈之前胃溃疡做了手术还在恢复中，误以为陌小北咳血而去，接二连三的冲击下，没缓过气，也与世长辞。邱苏航两头忙，照顾病中的陌小北，一边替打理陌家的事。陌家每件事，他总是冲在前头，忙里忙外。

姥姥和妈妈相继去世，这给了陌小北摧毁性的打击。她得知妈妈也因她而去，当场昏厥，不省人事。在这危难时刻，被邱苏航送去上海医院。

经过抢救，陌小北醒转过来。她虚弱地看了看雪白的房间，目光停留在邱苏航的脸上，她慢慢别过头去。她只觉得困乏，眩晕，不想醒来，又昏昏沉沉睡去。再次醒来，听见两个人的对话：默默，你先守着，我这就去看看寒星怎样了，再回家换身衣服去上班，下了班来换你。是邱苏航的声音。

老师，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

陌小北睁开眼，她见同学默默刚好回头。她问，默默，我昏睡多久了？一直是你和他在轮流守候、照顾我吗？

是的。寒星见你病得不行，承受不了，也病倒了。

陌小北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印象里只有邱苏航、默默和夏出现在视野里，她心里有个大大的问号：祁呢？

最近QQ开发了个偷菜的小游戏，几乎全民都在玩。邱苏航打急救电话把陌小北送进医院的时候，祁正夜以继日在网上偷菜，偷得正欢。

在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小北的病情没有明显的起色，邱苏航与默默的神情越来越凝重。邱苏航在上海工作了几年，事业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但碍于身份，他没法出境。默默是自由之身，家境优渥，也打心里爱着小北。于是毅然决定带着小北去德国接受治疗。

邱苏航把陌小北和默默送往机场，与默默双手紧握，用低沉的声音说，默默，陌小北，就拜托你照顾了。

在德国，远离纷扰，经过一段时间的安心静养，陌小北的气色好了很多。

那天，默默给小北端去水果，一起聊天。电话突然响起，默默一看是邱苏航的电话，便快速接起：老师，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你也要注意身体。

我知道，谢谢默默。对了，陌小北怎样？

默默看了一眼小北，说：小北啊，她身体恢复得不错。

那就好，你费心了。

挂断电话，默默对小北说：老师人真不错！

小北不语。

小北，这些年老师一直是我们聊天的禁区。今天，不管你是否乐意，有些话我还是想跟你聊聊。那天你吐血晕倒，是老师及时把你送到上海医院的。

陌小北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语气淡淡地回，怎么又是他。

在上海治疗期间，寒星因无法接受你不行了的事实，一病不起。老师在医院和单位之间奔跑，照顾你和寒星，不分昼夜守候在医院。

小北听见自己的血液哗啦啦地流动着，心像解冻的冰山，也慢慢鲜活、柔软起来。

默默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小北的脸，他看见小北的表情从冰冷清绝到温暖柔软的变化过程，没再说什么。悄悄走了出去。

小北起身，走到窗前，她望向窗外，草地茵茵，天空如洗。令她想到瘦西湖的水。当平静下来，大脑里电影一样回放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客观地说，邱苏航除了三个月与她失联，其他地方，没有丝毫懈怠。哎……她不禁从心底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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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国，一晃半年过去了。陌小北的头疼病得到了彻底的治疗。抑郁症也得到大大的缓解。可失去两个至亲的打击，始终让她落落寡欢。

陌小北康复，也该回国了。她仿佛从方外再次跻身于滚滚红尘，不得不再次面对生活与感情。

小北的父亲知道女儿几次在生死攸关的时刻，第一时间出现在身边的人都是邱苏航，邱苏航对小北的专注一点不亚于祁，甚至很多地方超过了身边的祁。加之妻子和岳母都因反对祁与小北交往而去，他不能让泉下之人不安，是绝不放心把爱女交到祁的手中。

陌小北不是粗暴和草率决定感情的人。尽管她心里明白，谁才是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但还是迷茫。爱她的人是一回事，那个在情感兵荒马乱，不胜困顿时给予她关照的人，曾在一长段时间里成为她灵魂的渡舟，她又岂能轻易放弃。

时间漫不经心流淌，陌小北依然在尘世纷繁中左右突围。

是年，小北的奶奶去世，在当地有个风俗，老人作古的当年，如果儿孙不结婚，就得出三年后才能结婚。此时，陌小北已经32岁。如今年不结婚，就得35岁之后。作为一个父亲，老陌不能眼巴巴地看着女儿在自己眼前一天天枯萎。老陌急了，不得已，也走上了逼婚的路。

料理完小北奶奶的后事，家里显得过分清寂。

一日午后，老陌把小北叫到书房，小北，咱爷儿俩该好好谈谈了。

接二连三失去亲人，陌小北的眼神迷茫又空洞。她定定地看着父亲，没说话。

小北，你母亲、姥姥都不在了，如今奶奶也走了，爸爸总有一天也会老去。爸爸不愿看着你孤孤单单活在这个世界。北北，事到如今，有件事爸爸也不能再瞒着你了。人倒运时，喝水都会塞牙缝。前几年跟你妈妈离婚，随后你妈妈离世，爸爸过得很是颓废。我生意倒闭，欠下太多债。是邱苏航替我们家还了几百万的银行贷款。你的命也是他和默默救的……

陌小北又惊又怒，中途打断父亲的话：爸爸，我们可不可以不谈这些？

这些年，老陌眼看着岳母、妻子和母亲接二连三离开他，眼前就只有这个爱女了。他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安静安静，听爸爸把话说完。虽然，你这么多年不肯原谅邱苏航，你跟祁好了几年，邱苏航依然无怨无悔对你好，对你身边的人好，爸爸都看在眼里。邱苏航意志坚定，有大胸怀，有承担，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小北啊，爸爸是过来人，懂得一个家庭最需要什么。

阳光斜斜地洒在地板上，陌小北的视线在父亲脸上移动，父亲的额头已有了深深的纹路，脸上皮肤也开始松弛。对着光线的一边，她蓦然发现父亲鬓角的华发，触目惊心。孤独对孤独，她内心涌起巨大的哀恸，顿起怜悯之心。陌小北站起身，走到父亲身边，慢慢蹲下，握着父亲有些枯燥的手，爸爸，你容我再好好想想！

回到自己的房间，陌小北躺在床上，家里安静得令人窒息。她把身边的人权衡个遍，发小寒星、同学默默、同事夏，初恋邱苏航，还有祁。

这十来年，她经历过大苦大悲。再看世间，如今仅有父亲这一个亲人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邱苏航为了她，宁可不孝，不娶，也不愿与其他人结婚。想想当初对他起恨，皆因爱他而起。她若拒绝，他此生一定不会再结婚了。念及此，心一阵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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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夜色像一个大大的窟窿，黑暗里繁荣着一望无际的心事。陌小北打电话给祁：祁，几年时间相伴，我以为是为了证明彼此是否合适。但事实告诉我们的，还有是否足够相爱。我在很久前已经有了答案，有过一长段时间的迷茫，因为感念几年的相处，但不适合不够爱终归致命，就此别过，希望你找到属于你的幸福。对了，你没结婚之前，不准再来见我！

祁的声音在哗哗的雨中传来：没有了你，我怎么活？

雨越下越大，陌小北挂了电话，怔怔地站在雨中。雨声淹没了哭声，雨水掩盖了泪水，任一切前尘往事都被雨打风吹去。不知道在雨中站了多久，她失魂落魄回屋，拿起一把锋利的刀片，慢慢划过掌心，她看着鲜血顺着雪白纤瘦的手腕流下来，流下来。最后，拿了一张自画像，烧掉。她看着自己的画像一点一点化为灰烬，就像清明时节给姥姥和妈妈燃烧冥纸的感觉，只不过，她这次是烧给自己。她跪在地上，泪落涟涟。深切悼念，亡故的自己。

她性格凛冽，爱时执着，放手时决绝。

太阳光透过帘子，洒满窗前。另一个清晨来到，诞生了一个崭新的陌小北。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陌小北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

上海，复旦大学的校园里，邱苏航诚恳而深情地说：小北，把你的心放进我的手心，把世间所有承担不来的，统统放手给我！

陌小北面带微笑，正如十三十四年前扬州大学邱苏航初见她的模样。她把手放进邱苏航的手心，唇角漾起浅淡的梨涡，心里默默：我把未来托付于你，并愿意与你一起努力建设我们的生活。

婚礼如期举行。

邱苏航与陌小北结婚后，似乎爱才刚刚开始。邱苏航给陌小北足够的时间去适应他及婚后的生活。每天早晨，一同跑步。周末，两个人牵着手去买菜、一起下厨。陌小北每天打扫房间，闲来替他织毛衣、袜子，安安心心做一个贤惠的妻子。他与她约定：两个人可以争论，吵架，但一定不要入心，也不能带着情绪过夜。他们像初恋一样，再恋爱了一回。陌小北从生活最细微的地方，从他眼神里的脉脉深情感受到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爱她，很爱很爱。

三个月后，两人去民政局领结婚证。

领证的那夜，才是真正的洞房花烛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