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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天地 | 赵丫 | 两个香瓜

 香落尘外 2020-03-14

两个香瓜

文:赵丫 / 版式设计:玉丽 / 图源:网络

那年,女儿高考的前一夜,她匆匆从工地赶回家。在离家六里多路的路口下了车,已经是满天繁星了,路两边的杨树在微风中摇曳着,乡下没有路灯,偶尔有车辆经过,她紧靠在路边,快步走着。她的腿曾经伤过,走稍远的路就会疼,走急渴了,破旧的背包里只剩下一个空瓶子,那是从工地来时灌上的一瓶水,喝完了。

中途换车时,路边有一个卖香瓜的老头,戴一顶破草帽,准切地说就剩下一个草帽圈了,穿一件看不出什么颜色的背心,但很干净,瓜也很干净,瓜的成色也好。女儿最爱吃香瓜了,她摸摸背包,里面没有多少钱,眼前晃过去和老板要钱时的情景:老板拉着脸,数说他的钱如何紧张。她是一个老实人,不会说什么,她陪着笑脸,手摆弄着衣角,那不自然的样子倒好像是她欠了老板的钱似的。老板说过几天吧,起身离开,她跟在后面像做错了什么,低着头走回她的电梯里,她在工地开电梯,本来说好工资是月结的,结果却是……她无法言说自己每月要给孩子们生活费,还要还每月应还贷款的利息,一月复一月,贷款的利息要追加,还面临着被起诉的危险,但她还是找出各种理由来体谅老板的难处,虽然这体谅的背后是如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临来时和老乡借了五百块钱,除去路费,给女儿去县里的路费和吃喝也是所剩无几。

老头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说:“大妹子,这是自家种的瓜,又甜又脆,解渴解饿,买几斤吧?”

她挑了两个不大不小的瓜放在秤上,她想给女儿考试拿上,考完吃解渴,她小心翼翼把瓜包好,放进书包,匆忙去赶车。

到家时已是十点钟了,老远她就看见自家的灯亮着,她知道女儿在等她,走到门口,看见女儿在灯下看书。女儿没有手机,女儿从没有要过,她知道现在的孩子也许只有女儿没有手机吧,就连现在的老人都有,她的手机还是弟弟不用了给她的。女儿说,学校规定不让带手机的。

灯下的女儿清秀靓丽,女儿继承了父母绝好的基因,一米七五的个头,大大的眼睛,只是头发有点黄,清瘦,该是营养不良吧,她很是心疼,心疼女儿的懂事,心疼女儿的过早成熟。

女儿看到妈,欢快地奔出来,接过母亲的背包,给母亲打好洗脸水,放桌子,拿碗筷,盛菜。母女俩吃饭,母亲说起工地的趣事,女儿讲学校的新闻,一顿饭吃完半夜了。

铺好被褥,好在被褥不潮。

母女俩在灯下互相端详着,女儿偷偷把手伸进妈妈的被窝,在母亲的胸部蜻蜓点水般地粘一下,立马抽出,母亲假装愠怒道:“都多大了,不知道害羞!”女儿伸了伸舌头,说:“就是想你的时候特别想摸摸妈妈的乳头,特别想!”母亲在暗夜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女儿上高中开始,她不得不和丈夫出去打工以支付一双儿女的费用,儿子上大学那一年,不得不借了贷款,寒暑假儿子基本上都在外边打工。

女儿每月回家一次,自己一个人孤单地进出,早晨和夜晚,每日冒出的炊烟袅袅,女儿都是站在院子里久久地看,女儿说那里有妈妈的味道。灶膛里的玉米秸一点一点燃尽,火跑在外面,火苗有时会燎上女儿的头发,会烧着女儿的手,她忙乱地把玉米秸再次填进灶膛里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用手抹去泪水,成了一个花脸猫。

记得女儿小的时候问过母亲:人家都有爷爷奶奶,姥爷姥姥,我怎么都没有呢?问题并不唐突,她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命运就是这般弄人,她幼小失母,未到而立之年,父亲也撒手人寰。丈夫是个孤儿,百家饭养育长大。生死女儿不懂,好在女儿自己回答了,她说:“我知道,他们都死了,可是,人家别人的爷爷奶奶,姥爷姥姥怎么都不死呢,是不是你和爸特别气人不听话,他们就死了?死给你们看?”好在女儿正好来了玩伴跑开了,要不然她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她从小吃尽没有母亲的苦,所以在女儿高二的时候她和女儿商量好就近打工,女儿回家周末或者寒暑假,可以去母亲的工地住上一段时间。

刚开始出来的时候,女儿月假一个人回家,夜晚用公用电话打电话来的时候,她和女儿谈笑风生,各自说着各自的趣闻笑话,放下电话的瞬间,眼泪就会无声流下,她知道女儿也如她般在院子里或者是在屋子里的土炕上,如她一样也是泪流满面。她仿佛看到女儿企盼的眼神,孤单的身影,因为害怕,彻夜难眠的辗转翻身的窸窣声,她也如女儿般一夜辗转反侧,心里的惦记如刀割般疼,母女心有灵犀般,谁也不说破,却都感知到。

她的工作是在工地上开那种拉货也拉人的升降机,俗称电梯。

每天面对着各色各样不同的面孔。

工地上的电梯,每天都是忙碌的,特别是那种钢结构的工程,电梯是二十四小时要有人值班的,司机是两班倒。

电梯每天都是空中飞梯。

别看她是个女人,却有着男人的性格, 她本性善良,心胸开阔,每天她都是把工人一个不落地接下来才收拾下班。

她是个闲不住的人,看到哪个工人推车上坡,她会跑去帮忙,有时候会把工人闲置在楼层的空车帮助带下来,即使是休息时间听到哪个工人喊接他,她嘴里含着饭也会跑去接下来。她说,在外打工不容易,相遇皆是缘份,何必在乎这举手之劳呢?

工人们都亲切喊她大姐。

在工地上开电梯是一铆钉一楔的,不好请假,大多都是闺女来工地,呆上一天,女儿在她开电梯的楼层静静地或坐或站地看书写字。闲的时候,母女俩还能小呆一会,忙的时候母女俩只能在电梯碰面的时候会心一笑,有时候母女俩会各自打个手势,互望的眼神里诠释了理解和理解背后的心酸无奈!

女儿说,她的理想就是挣很多很多的钱,不再让爸妈吃苦,为钱奔忙,她每天下班回到家能喊爸妈,爸妈答应就好,这就是她最幸福的事情!

她说,闭了灯吧,刺眼睛。

她缩进被窝,泪无声流下,她知道女儿每月放假回家让炊烟袅袅,就好像妈妈在家一样。

女儿在暗夜里问妈,你理想是啥?声音里似有哽咽之音。

她硬忍住泪,假装无所谓地回答着,老妈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有啥理想了?就是盼着你们有出息了!

睡吧。

她睡不着,她何曾没有过理想呢?自小就喜欢文字,她梦想着,有个不大的小屋,前边开个书店,后边是卧室。有一张书桌,桌上有个笔筒,笔筒里有几支笔,有一沓稿纸,还有一个书橱,放着自己喜欢的书,边看书边写字,把生活的点点滴滴都记录下来。经年以后,白发苍苍的自己,翻看着,分享着曾经的悲欢离合。也许,经年以后,书桌上有印着自己名字的书,经年以后……她不敢想了,现实已经给了她无情的击打,她没有资格再去琢磨她的理想了,现实是日子最好的教科书,眼下的困境已经是让她应接不暇了,不过,再难她也没动过让孩子们辍学的念头,她尝过了,那滋味无法言语,无法释怀!

一夜无眠。

早起,她抱柴烧火做饭,女儿也随妈起来了。

女儿说想看妈怎么烧火,想看妈往锅里怎么搁米,自己再做饭,饭就不糊了,其实,葱蘸酱挺好吃的。她一下停在那里,心里像打翻了醋瓶子。她才知道,女儿每次回家,吃的是糊饭,或者是半生不熟的“米饭”,菜是葱蘸酱,她的眼睛蒙上了雾。

女儿说,同桌的爸爸妈妈在外打工,给同桌寄来个智能手机,同桌没白没黑地上网,在网上谈了个对象,好像比同桌大了二十岁。上个月同桌失踪了,她爸爸妈妈从工地匆匆赶回来,现在都没找到她。女儿还说,其实,我同桌学习可好了,如果她努力,肯定能考个重点大学,只是可惜了。老师搜到同桌的空间说说,这样写着:那个大她二十岁的男人给了她父亲般的爱……

吃饭的时候,女儿说,考完她和几个同学去打暑期工,也锻炼锻炼自己。

她看着女儿,虽说有万般疼爱,却不能停下挣钱的脚步,她说,等女儿报志愿时,她请假回来和女儿呆一个月,把女儿送去大学,也感受一下上大学的滋味,圆一把大学梦,也好了却这辈子没能上大学的遗憾。

母女俩坐在炕上,阳光照在她们的身上,惬意的欢喜。母亲躺在女儿的腿上,女儿一根一根薅着母亲头上的白发,如果时光可以停留的话,就此打住吧,阳光、母亲、女儿,恬淡的日子里最美的风景!一幅最美的画!

时间是公平的,它不会偏袒某一个人。

昨晚母亲把买的瓜偷偷地塞进女儿的背包。

母女俩背着背包徒步到车站,就是母亲夜晚下车的地方。她们拉着手,母亲一路嘱咐,女儿一路点头。母亲说,不用我陪,我就不去了,省得压力更大!女儿说,妈,你放心吧,我都长大了。母亲学着女儿的腔调:还长大了呢,昨晚是谁把手伸进我的被窝干啥来?女儿假装生气又神秘兮兮地附在母亲耳朵上:不许和别人说!

班车来了,一辆往南是母亲要坐的车,一辆往北是女儿要去县城的车,这里是个要道口,也是一个小站点。“妈你先上车吧。”女儿把妈妈推上车,女儿摆手,车走了,母亲伏在椅背上泪流成河。

回到工地,已是夜晚八点了,悄悄回到宿舍,宿舍里的同伴都去加班了,她一件件掏出带来的咸菜、葱、一罐头瓶酱,一个圆滚滚硬邦邦的东西被带了出来,母亲捡起,原来是母亲塞进女儿书包里的香瓜,女儿带走了一个,又给母亲塞回来一个,母亲捧着香瓜,泪再一次止不住的流。

作者简介

赵丫,尘埃里的野草,梦想哪一天长出翅膀,能自由自在的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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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监:徐和生         主编:清欢

编辑: 风碎倒影   连云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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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播:自在花开   过往云烟   眉如远山   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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