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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天地 | 刘义侠 | 难忘家乡那条河

 香落尘外 2020-03-14

难忘家乡那条河

家乡那条河叫滦河,它从遥远的北方大漠而来,演绎着蜿蜒流转,九曲十八弯的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精彩。数百年来,它细数着流年的更迭,见证着历史的变迁以及发生在她周围许许多多人间悲欢离合的传奇故事。但无论世事如何改变,却改变不了她那刻在骨子里的特性,依然义无反顾地向着入海口奔流而去。

滦河就从我的家乡流过,东行五华里就是她的主干道,西行不到一华里是她的一条支流,家乡人称二滦河。这条河,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我来说,充满了太多的情感和太多抹不去的印记。

一九六二年,滦河发大水,淹没了我的家乡。

那一年,五六岁的我刚刚记事,还不知道是发水给人们带来的灾难,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发生的一切,也不知道害怕。我懵懂地记得那一天,大水漫过了滦河堤坝,雄狮般冲进了周边的一个个小村庄,也冲进了我家的小院子。大人们你呼我叫地忙着往房顶上搬运东西,一遍又一遍,只有我和双目失明的奶奶坐在炕上,等父亲来背我们上房。

水冲进了屋子,越来越多,凉凳和坛子之类的东西在水中摇摇摆摆地漂浮起来。

我依偎在奶奶身旁,奶奶搂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肩,喃喃地说着不要怕不要怕的话,看着父母及哥哥姐姐们淌着水一趟又一趟地搬着东西。眼看着水就要到炕沿儿了,父亲和隔壁的二姑父来了,背起我和奶奶在水中一步一步艰难地向靠墙的梯子走去。我趴在父亲背上,两只手紧紧地搂着父亲的脖子,生怕一不小心掉下来。

终于到达了屋顶,谢过了二姑父。父亲把奶奶安排在用席子搭成的窝棚里,我和同龄的小伙伴们感到屋顶是那样的新奇,在一起无忧地玩起来。

夜幕降临,家家屋顶上亮起了马灯煤油灯,母亲把事先烙的玉米饼分给我们姐弟。父亲在屋顶上用几块砖支起个架子,上面放个小锅,把备好的秫秸点燃,熬了碗小米粥给奶奶吃。吃完饭,大人们睡不着,在房顶上唠嗑,我和奶奶在席棚里睡了,刚迷糊,就听隔壁轰隆一声响,接着是一个女人“妈呀”地惊叫,原来是三妈家的坯房倒塌了。

接下来的几天,大人们为解决饥饿,趟着齐腰深的水,下到田里摸瓜充饥。接着又见飞机投下来一袋一袋的食品,小孩子们第一次见着这么大的飞机从上往下扔东西,拍着手欢呼着,雀跃着。大人们下到水里去摸,摸上来的是圆圆的夹馅点心,其实是地瓜面做的,母亲热热给我们吃,那时,觉得好吃极了。

大水退去了,人们开始自救,但生活更加艰难了。

长大后才知道,为什么那年发那么大的水,我家的房子没有倒,是因为解放时我们分到的是地主家砖山到顶(当时比较结实的一种建筑形式)的房子,而且地势在全村来说也是最高的,难怪发水时房顶上那么多大人和孩子呢。

五六岁的我,对于发水没有好与坏的概念,到了十几岁,当我成为二三年级小学生的时候,村西那条自北向南常年流淌的清澈见底的二滦河,是见证我童年最快乐的时光。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儿时的冬天是那么冷,冷得小手冻成小馒头儿;夏天又是那么热,热得一天到晚泡在水里还不够。整个夏天,我几乎是在河里度过,就像人们所说的吸大烟一样上瘾,即便是天阴下着小雨,也恨不得在水里泡上个把小时才觉得痛快。

中午放学,午饭例行是早上就做出来的冷秫米(高粱米)粥,就着咸菜疙瘩(腌萝卜)豆。正午的日头毒辣辣的,炙烤着大地,树上的知了喊得口干舌燥,仍有气无力地哼唱着单调的令人烦躁的歌曲。大人们光着膀子或横躺在炕沿上,或找个树荫铺上个凉席之类的歇歇晌,抑或三五个妇女睡不着觉,找个阴凉处东家西家地扯个没完。

躲过母亲的看管,也早把老师的再三嘱咐抛在脑后,这时的我早就和一群小伙伴跑到河里洗澡去了。洗澡有固定的地点,下了堤坝路口是男孩子洗澡的地方,而女孩子们洗澡的地方则还要顺河堤向南,河流突然向右甩了个小漫弯——那是一段很隐蔽,河底又是沙床的水流,是女孩儿们理想的玩处。此时,已有一二十个小脑袋从河里露出来,她们时而打水仗,时而仰冲,时而狗刨,时而钻进水里,看谁在水下呆的时间最长。每个人的鼻孔和耳朵眼儿里都塞上剥好了的秸秆瓤儿,以免呛水,而每次最后一个从水里钻出来的我,都会看到其他小伙伴早已在泼水仗打闹嬉戏了。

玩耍够了,临出水的时候还忘不了找一处有软泥的河底抓河蟹。我们双脚踩在泥里,踱着碎步,当脚掌感觉到圆硬的东西时,弯下腰用手慢慢摸到脚下,小心翼翼触到螃蟹的盖子时,躲开它那钳子似的前爪,两手使劲掐住蟹盖儿。这样,一只河蟹被抓出水面,并高高举起向伙伴们炫耀,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满足感。上得岸来,将螃蟹小心放在衣兜里或放在鞋子里,压好后返回河中继续抓。水深的地方,弯腰伸手够不到水底,还要深吸一口气,钻进水底才能把它抓出来。当然,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明明踩到了猎物,抓出来却是一只河蚌或是一块石子。

最尴尬的事要数老师现场抓现行了。又是一个炎热的星期天,我们四五个小伙伴相约着去河边打猪草。接近晌午,篮子满了,本应回家,却招架不住水流的诱惑。几个伙伴商量过后,不顾学校“没有大人带领,禁止下河游泳”的校规,脱掉衣服扑通通跳进河里。我们手拉手围成一个圈,每人伸出一只手拉钩同盟,谁要告诉老师谁是小狗,然后撒手后仰,向不同的方向漂浮而去。正当我们玩儿得尽兴之时,不知谁喊了一声:“老师来了!”话音刚落,只见其他小伙伴儿迅速上岸,抓起衣服钻进岸边的芦苇丛中。我正转身也要上岸,已经来不及了,只见杨老师(男)已经转过了小河那道弯。没办法,出不去了只好泡在水中不动,擎着(等着)挨批评吧。那时真想猫进水底永远别露头,可我毕竟没有小英雄雨来那样的本事。我背对着老师把身子全浸在水里,只露半个头在外边。只听杨老师说:“跑了几个我都记下了,猫着也没用。明天上学写检查!”接着又撂下一句:“我走了,快上岸穿好衣服,直接回家,哪也别去。”我转过头,见杨老师顺原路往回走了。

我迅速上了岸,几个小伙伴儿也从芦苇丛里钻出来。我们几个赶紧穿好衣服,挎起篮子,谁也没说话。也许各自的心里正在敲打着小边鼓,通通地跳个不停,兴许觉得尴尬不好意思,抑或在琢磨明天的检查怎么写,怎么在同学们面前解释,怎么当的班干部又或是怎么当的三好学生。转过河湾,上得堤来,扭头看时,杨老师正尾随我们而来。突然我明白过来,杨老师根本没有走远,他躲藏在路边青纱帐,窥视着我们的行动,恐怕我们再做出其他违反校规的事来。

星期一来到学校,我的心情是忐忑的,不知道杨老师是否把事情汇报给了校长,要知道校长是最严厉的了,所有学生包括各班最调皮捣蛋的几个男生,一说校长来了,都吓得规规矩矩默不作声。上课了,杨老师走进教室,我的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生怕老师提起昨天那起丢人的事儿。我不知道一旦老师真的要我在全校同学面前作检查,我是否会挺得住,会不会流泪,会不会说不出话,会不会被同学嘲笑或是从此抬不起头来。

放学了,我所担心的事终究没有发生,据我观察,杨老师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与平时并没什么两样,还是那样沉稳,那样和蔼可亲,讲起课来那样侃侃而谈,那样照例与我们谈笑风声。我的心着实落了地,同时,一种莫名的感激,敬佩,合着犯错后的懊悔油然从我的心底升起。以致多年以后,每每想起早已过世的杨老师,都让我立刻感到肃然起敬。

又一个炎热夏天来临,气温依然如往年居高不下。也许是年龄的增长,也许是自诩已懂事,河里洗澡的嗜好早已褪去。当夜幕降临在我们这个一院多户的小住所,父辈们吃完晚饭搬个板凳,摇着蒲扇聚在院里,边数星星边聊着总也聊不完的家常时,我却在屋子里陪着双目失明不能下炕行走的奶奶听她讲那过去的事情。

奶奶说,她的老家(祖籍)是山西大槐树的,因为滦河下游冲击的大片平原常年荒芜无人耕种,于是官府就下令将他们从黄河西迁徙到了黄河东,于是就在滦河岸边扎下了根。

据奶奶讲,我们现在居住的这个村子原来不叫蒋家营,而是叫仓盛营,仓盛营的村址就在蒋家营村前一华里的地方,距离二滦河坝更近。建国以前,几乎年年都发水,那年的水发得特别大,把整个仓盛营的村庄全冲垮了,从此仓盛营这个村庄永远在地球上消失了。如果不是听上了年纪的人说起,后人根本不知道还有仓盛营这个村庄的存在。当时人们投亲的靠友的四散逃离,当然也包括奶奶和她的孩子们,父亲和三个姑姑,还有单身的太爷爷。也是那一年,我的爷爷为了生计,去了东北闯关东,没有赶上这生离死别的一幕。

奶奶带着全家老少逃到她的娘家,娘家父母早已过世,当家的是她嫂子,一下子增添了五六张嘴,娘家嫂子表面上不说,可心里老大不愿意。

话里话外的透露出不满的意思。奶奶实在是没有办法,只有忍气吞声地等待大水退去后再做打算。

不久,大水退去,人们又建起了新村庄——蒋家营,太爷爷又回到了村里,但无力再盖房子,只得依靠他那几亩地借了房子居住,勉强度日。奶奶并没有随太爷爷回村,而是在滦河东昌黎县奶奶的姥姥家找了个住房,于是便收拾简单的行囊,拖儿带女乘船从河西到了河东,真正过起了寄人篱下的日子。

奶奶讲,没有男人的日子苦不堪言,他乡过活,人地生疏,虽说有姥姥家人时不时过来照应,也只能解决一时,不能做长期依靠。要想解决温饱,还得靠自己。孤灯影下,那是她在为雇主家做鞋做袜;烈日残风,那是她带着一双小脚为雇主家薅苗拔草。有活儿干的日子,勉强糊口;无活儿干的日子,忍饥挨饿。爷爷虽然在东北,但没技术,没本事,只为东家看门护院,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偶尔回家一趟,撂下几块钱便又匆匆而去。灰色的年景,暗淡的时光,只有他乡明月才能医治奶奶的心伤。

时光匆匆,长路漫漫,孱弱女子,在风雨飘摇中坚强地走过。这样的日子,一晃便是二十年。二十年里,两个姑姑相继出嫁,户落他乡。

奶奶说,突然有一天,河西突然来人报丧,说太爷爷突患疾病而终。于是奶奶便带儿女一同回家奔丧。从此,她从河东又搬回到河西,总算落叶归了根,结束了在外漂泊的日子。

不久,解放了,奶奶分了房子分了地 ,而且还是分的地主家的青砖房。

舒心的日子不多,东北传来噩耗,爷爷煤气中毒而死。奶奶说,她与爷爷牵手而不能相守,但只要他活着就是她的希望,而今,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她而去,真的是肝肠寸断啊!

奶奶说,那年夏天,接连下了十天半月的大雨,滦河的水暴涨,眼看又是一场水灾将要发生。偏巧,老姑携子冒雨连夜出走,不告而别,直奔长沙,与夫相聚。老姑是死是活音讯全无,怎不叫奶奶牵肠挂肚。

奶奶说,那一夜她都没合眼,听着窗外哗哗的雨声,既思夫又惦女,心如刀绞痛不欲生。第二天黑发变白发,双目从此失明。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国家投入大量人力财力加强滦河的治理,先后在滦河上游建立了四五个水库,用以蓄水,发电,灌溉等,滦河的水得以合理的利用,也为老百姓排解了因连年发水而带来的忧患。

由于滦河上游的水得以控制,家乡很多年都没有发过水。村西的二滦河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已经断流,河床也已裸露至今。村东的滦河主道也由宽变窄,只留下袋子似的水流从河底缓缓向东而去。

尽管如此,党和政府仍然不忘未雨绸缪,不断将滦河大坝加高加固,为老百姓筹划了百年大计千年大计。即便是遇到再强大的台风袭击,再也不会出现房屋倒塌,老百姓流离失所的旧境况了,因为国泰民安,国强,家也强!

作者简介

刘义侠,23年的代课老师教龄,一路走来又走回,发现原点才是我的宿命。青春已逝,怎样安放晚年,回忆是最好的场地。于是拿起笔,追寻走过的足印,记录下四季的春夏秋冬。慰藉那颗不甘寂寞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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