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赣鄱专栏 | 王运美 | 破镜

 香落尘外 2020-03-14

破  镜

作者:王运美    图源:网络    版式设计:路人

婚姻是一面镜子,男女各执一半。                    

                                                             ——题记

又一个新年即将来临,卧龙村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象。男婚女嫁,打年粑,杀年猪……大家都忙着吃酒,准备年货。女人则浆衣洗衫,扫地除尘,比男人更忙。

李如朱,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个人在家里忙着本该女人做的事情。儿子一家即将回来,他必须做好准备。

楼房今年装修好了。二楼最好的房间留给儿子一家,他特意挂上了新的窗帘。他自己住在一楼,顺便也挂了一块漂亮的窗帘。这以前,他只是用一块简单的旧布,钉两枚钉子穿上一根铁丝挂在窗户上面。这次还无意中发现了一面镜子,是结婚时买的,后来夫妻吵架他把镜子摔成两半了。他用胶布粘了起来,洗洗干净放在桌上。他是个随便的人,头发胡子不到万不得已不去修理,走出去衣冠不整,胡子拉碴,像个犯人,他却无所谓,都这么大年纪了,又不是小伙子谈恋爱。他平生最爱的是酒,这么多年一个人的生活,让他与酒有了不解之缘。一日三餐,总要抿一两口,喝了人就飘飘然,无忧无虑,一觉睡到天亮,不打折扣。"世间无比酒",怪不得水浒英雄都喜欢酒。武松不喝酒能打死老虎吗?酒啊酒,这个伴随他大半生的好朋友比女人还可靠哇。二十几年来他一个人生活,实在忍不住就去找"小姐"。这些人见钱眼开,哪有半点情义。他喝得烂醉走进去,"战争"很快就结束了,小姐总是把他的钱搜光了。但从没有人叫他少喝一点,保重身体。他心里并没有完全糊涂。脑子里总会突然闪过一个美丽的影子:那人身段苗条,前凸后翘…...哎,这些女人加起来也比不上她呀。

这个人是他的前妻,三十多年前跟他结了婚,当时可谓本村笫一美女呀。她鸭蛋脸,秋水眼,丰胸细腰……多少男人看了也要三回头。如果不是特殊原因,他是连闻一闻的机会都没有的。他李如朱,大龄青年,无文化,无正当职业。可正应了那句古话:好汉无好妻,懒汉娶天仙",他这样一个眼看就要打光棍的人,竟娶了一个大美女。刚结婚的那些日子,他是怎样的惊喜! 

徐兰,他的妻子,当年正似一朵花儿初开,走到哪里,哪里就像升起了一轮满月,无论男女,都为她的美而震慑。她上过初中,谈过恋爱,却遵父母之命,嫁到卧龙村来了。唉,造化弄人呀。原来,她家早年被划为"地主"成份,哥哥都三十多岁了还找不到对象,那时候,谁敢与地主家结亲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眼看徐家后继无人,父母急得像热锅上蚂蚁,寝食不安。那时候,像他们家这种情况的也有很多。人急生智,大家就想出了一个法子,叫"换亲",彼此的姐妹互换,一下子就解决了两家的难题。于是徐兰嫁了李如朱,如朱的妹妹嫁了徐兰的哥哥,这叫亲上加亲。

刚开始徐兰是一万个不同意的,她也有一个"白马王子"的梦,但李如朱的形象与之相差十万八千里呀。新婚之夜,如朱喝多了酒,几乎没有什么温存,就粗暴地把她占有了。而她又能怎样?她是他合法的妻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都中规中矩。这就是命,为了哥哥,她只能牺牲自己。躺在身边的这个浑身酒气的男人满足地睡着了,而她,睁着一双美丽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往事随风而去,墙上贴着两个小娃娃,肉嘟嘟的十分可爱。她从此将完成一个女人的使命:生儿育女,延续这个家族的未来。

她很快就怀孕了,如朱有着旺盛的精力,她不得不挺着肚子应付。这男人,不懂得体贴老婆呀。她心里时时泛起一阵惆怅。

卧龙村的舆论惊人地一致:李如朱傻人有傻福呀!这也再次证明古话是千真万确的。

树大招风。走过路过的都不愿意错过。如朱家在马路边,马路边人来人往。徐兰新婚不久,在门口做些家务,那些男人们无意中看见这个绝色女子,无不大吃一惊。哦,这是谁家的女子呀?″少年见罗敷,脱帽著绡头。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你以为这是虚构的吗?有的男人就找借口到她家讨水喝,有的男人骑车只顾着看徐兰,骑着骑着就摔倒了。如朱也发现了这个秘密,心里有些紧张。是啊,他这个″猪"一样的人,讨了"公主"一样的老婆,能不紧张吗?

于是草木皆兵,只要徐兰和别的男人说话,或笑了一下,他就认为是"有意思",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解释就是掩释,沉默就是承认。他要牢牢地把她抓在手心,先是吵,后是打。他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喝了酒更甚。他的捕风捉影成为了家暴的理由。他打听到徐兰曾经恋爱过,于是一再清查旧账,逼她说出和那个男人交往细节。他苦苦回忆新婚之夜,徐兰好像十分不情愿。是不是这女人心里还想着情人?哦,她是不是处女?当时喝了酒,迷迷糊糊,忽视了。可能是吧?好像第二天她把被单洗了。若是她提出回娘家住几天,他是坚决不同意的,这女人,是不是瞒着我约会情人呀?徐兰感到有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把她罩住,一双翅膀紧紧被丝线缠住。生活才刚刚开始,苦难却像无边的海洋。

 后来发生的一件大事,使这苦难更上了一个台阶。

婚后笫四年,两个孩子已经出生,一家人都守在老家。一方面孩子太小,出门不方便;一方面,是李如朱对她防备很重,生怕到码头上被人勾引了。

那一年,家里要建一个厨房,请了一个年轻的师傅来。刘师傅一表人才,他一看到徐兰,就被她的美丽惊呆了。到李家做事成了一种享受,他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他喜欢徐兰做的菜,仿佛是天下最好的美味。他也喜欢和她说话,徐兰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小子喜欢我老婆。如朱心里想,但没有把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他表面上很大方,招呼师傅,忙里忙外,眼睛却在捕捉着任何的蛛丝马迹。

厨房建得很快,外墙已砌得快过人头高了。师傅必须仰着头才能把砖放好。无意中,一粒小沙子掉进了师傅的眼中。师傅用手背揉了揉,却怎么也揉不出来。顿时眼睛红了,满目泪水,徐兰看了有些心疼,忍不住走过去帮忙。她把师傅的眼皮翻过来,用一个打湿的小棉球轻轻地擦试着师傅的眼睑。沙子出来了,师傅如释重负,十分感激徐兰。不巧的是,如朱正好从外面来,看到两人在厅堂站在一起,好像搂抱、接吻!呵呵,这婊子,趁我不在家,就发骚了。他不问青红皂白,冲过去对着师傅就是一拳。真是莫名其妙啊,徐兰拼命地抱住如朱,怕他闯下大祸。如朱嘴里骂骂咧咧,喷着酒气,追着师傅又打。"婊子生的,调戏我老婆!"两个孩子吓得大哭,徐兰也被打得遍体鳞伤。刘师傅见势不妙,赶紧走为上策。全村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半信半疑。后来师傅的工资一分不给,如朱还带人去敲诈了几千块钱,徐兰感到脸都丢尽了。回到娘家养伤,母亲看了十分心疼。如朱叫人来接,父母又劝她回去,为了哥哥的将来呀,你忍着吧。母亲劝道。

可怜的徐兰从此成了如朱的泄欲器,出气包,喝醉了就翻旧账,就打人。他还振振有词:女人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对老婆管束极严:不许和其他男人说话!这一路打来,孩子也渐渐大了,生活依然困顿。徐兰,这个表面柔弱的女子,决定再也不能这样过了,她要离婚!

于是她找到法院干部,诉说这么多年的苦难,听的人都十分惊讶、气愤,这都什么时代了,还存在奴隶主呢。

离婚了。她要女儿,儿子归如朱。若干年后,女儿嫁了人,儿子娶了一个外省的媳妇,和母亲常有联系。

经人介绍,徐兰找了一个丧偶的干部,那干部儿孙众多,徐兰仿佛是他家的保姆,家务十分沉重,而干部的儿女对她并不尊重。一年后,她离开了这家,又找了一个前合作社经理,两年后,那人中风去世。从离婚以来,她前后嫁了五六次,都是草草收场,总有各种原因不能善终。而外人却流传她的命硬,长得漂亮是狐狸精,很多男人没福气,扛不住。人生就像一个圆圈,终于又回到起点。她依然一个人艰难地打工。她已徐娘半老,岁月是一把杀猪刀,在她脸上刻上了道道皱纹。

好在儿子孝顺,他不忍心看着母亲一人漂泊在外,坚决要求母亲回到他身边。她已有一个孙子,一个孙女,长得非常可人,儿子事业小有成就,夫妻都忙,于是徐兰开始履行奶奶的职责:帮助接送孩子,洗衣做饭。从前一直给别人做保姆,现在为自己人服务,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儿子媳妇十分孝敬,这样的结果,应该是最完美的吧?

如朱一直在工地上做苦力,他也只能做苦力。这家伙把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打跑了,终于尝到苦果了。卧龙村人又是这样一番议论:如朱和徐兰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离婚我早就料到了。

果然不出所料呀。如朱想,这女人现在东嫁西嫁,人皆可夫啊。女人,漂亮女人都不是好东西。

他李如朱一个人自由自在,吃光用光,身体健康,进门一把火,出门一把锁。外人看来,他活得很潇洒呢。但每次他生病了或醉倒了也会想起徐兰,她对他曾经那么温柔体贴。年纪越大,好像越懂事了,也会自我反省了。每次儿子打电话来,他也忍不住问一下:你妈怎样?其实他们己有二十多年没有来往了。对于徐兰回到儿子身边,他没有反对,好像那是天经地义的事。父母不靠儿女靠谁呢?更何况,他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想法,在心里萌芽。离婚二十多年来,他没有再婚,事实上也不可能再婚,谁会看上他这种人呢?人又老又没钱没地位,打老婆又出了名。活在世上,除了喝点酒,看看电视,还有什么乐趣?

于是累了就喝酒,喝了就睡,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呵呵,该吃的吃,该玩的玩,他是这样想的。

如今快过年了,儿子打电话说,妈妈会一起回家过年,他听了非常高兴。那个隐隐约约的期望越来越明晰了,对,他要和前妻重归于好。当初做窗帘的时候有人开玩笑说:老哥,等嫂子回来又要劳累了。他哈哈大笑起来,一点都不生气。饮食男女,人之常情,孔圣人都喜欢男女之事呢,这很正常,我还行。他充满着期待:儿子全家归来,更重要的是老婆也要回来了。自离婚以来,老婆有几十年没走进卧龙村了,没和他说一句话了。儿子在天南省打工,徐兰也在天南省,过年就在天南省,今年竟同意回来了,这是一个很微妙的信号。他又擦了擦那面镜子,当年新婚燕尔,妻子坐在梳妆台前,打开一头如瀑一样黑油油的头发,全身散发着年轻女人身上特有的芳香。后来这块镜子被摔成两块。虽然粘了起来,但那裂痕却无法弥合,照起来好像有两个人。而且年深日久,镜面模糊,照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面镜子放在箱子里,早忘记了,今天无意中翻出来,倒让他回味了一番,可惜他是个粗人,不会写诗,但那种芳华已逝,物是人非的感慨和诗人是一样的。

房子是新的,儿子出钱重建的。人们总是说傻人有傻福。果然不假,先是他讨了最漂亮的老婆,让人眼红,后来离婚,让人松了口气,仿佛说,早该如此,你小子没这艳福。幸灾乐祸是多数人的本性。不料二十多年后,李如朱竟然有这么一个能干的儿子,又买车,又建楼房,还从外省带了漂亮老婆回来……喜事连连。当初如朱离婚,儿子辍学,早早打工,一家人东西南北,四散分离,很多人看笑话呢。想不到如朱老来有福,不,应该叫傻人有福,你看这老婆儿子媳妇孙子们要一起回来了,如朱笑得合不拢嘴,忙前忙后。他先是放了一个大鞭炮,说是为儿子买了车高兴。徐兰从车里走出来,捂着嘴。她怕那硝烟,呛得她只管咳嗽。当年他们结婚时家里也放了大鞭炮,徐兰也是捂着嘴只管咳嗽。这个动作还是一模一样,只是徐兰脑门己满是皱纹,那一头瀑布似的头发不见了,隐约有些白。

一家人其乐融融,儿子快三十岁了,成熟稳重。当年,每次他打老婆,儿子总是哭着拦住他。媳妇温柔美丽,一口普通话。孙子孙女长得十分漂亮,彬彬有礼,真不愧受过大城市的教育。徐兰走进厨房很熟练地操作起来,煎炒烹炸样样在行。如朱摸到厨房帮忙剥大蒜洗生姜 有意无意地碰到了徐兰的身体,他很兴奋 两眼放光充满了期待。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开开心心,他坐了主席,徐兰坐在旁边,无意中他的脚碰到了徐兰的脚,徐兰却迅速地撤走了。酒气菜香和一家人的天伦之乐弥漫了整个屋子,这是几十年来的第一次:一切都是新的,包括如朱自己房里,他买了双人床,新的床单,卧龙村的人开玩笑说他和嫂子要重新结婚,他只是笑了笑,这也正常,你晚上不搂着老婆睡呀?他多喝了一点酒很开心,看看徐兰,还像以前那样漂亮,丰胸细腰……美人就是美人,千里马就是千里马,那些地方他曾经多么熟悉啊。

吃饱了饭,孙子孙女在放烟花爆竹。徐兰收拾锅碗,哗啦哗啦地十分快捷。儿子媳妇上楼了,如朱帮忙收拾地面骨头杂碎。

厨房静了下来,收拾完毕,徐兰招呼孙子孙女洗脸洗脚,然后站起来说:"丽丽,跟我到楼上睡觉去,今天坐车坐累了,早点休息。"

如朱眼睁睁地看着徐兰上楼,她扭着细腰踩着美人步伐,清脆的脚步声消失在二楼。

客厅里灯光闪烁,如朱的身影孤零零的。他走进房间拉好窗帘,一个人躺在双人床上,一半床是空的。那面旧镜子反射着昏黄的光,裂痕却依然是那么明显。他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翻来覆去怀疑是不是今晚的酒喝少了点。他起床去去卫生间,无意间照了照镜子,那镜子里有两个自己:模模糊糊的苍老而又沮丧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作者简介:

王运美,中学教师。爱山水,读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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