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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专栏】 崔加荣 | 考 验

 香落尘外 2020-03-14

版式设计:湛蓝

考验

图源:予静

文:崔加荣

天一亮,我就早早起床,看了一会儿新闻,便驱车去组织部开会。

车子驶进市委大院,下车的时候,被法国梧桐树的果实砸中头顶,我抖落头上的梧桐絮,拍打着衣服上楼。

接到局里的会议通知,是昨天晚上的事儿,当时我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家庭风波。

我爱人本名叫宁宁,因为她性格比较倔强,我就叫她拧拧,开始她拒不接受,还用不做饭来抗议,但是叫得多了她也欣然接受了,现在就变成了我俩之间的昵称。因为她怀疑我在梅家湾驻村扶贫期间和梅支书好上了,还生了孩子,养在安徽。一个人偷偷去安徽调查取证,从而发现了我偷偷接替村民梅长青资助流浪儿的事。昨天晚上回到家里,对我大发雷霆,先是怪我不信任她,背着她去资助流浪儿,跟着又为自己误解我和梅支书而感到羞愧,最后当然是我哄到她开心一笑而收场。我把她搂进怀里那一刻,局长发微信过来,通知我今天早上到组织部开会。

凭我两年来驻村扶贫的辛苦和成绩,肯定组织部很有可能要提拔我,下去驻村前,局长就透露说这是组织上对我的考验。想到这里,我的脚步都变得轻盈起来。

走进指定的小会议室,组织部李主任和纪委的马书记已经在那里等我,这令我感到十分吃惊。参加工作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领导提前到达会议室。并且今天还有纪委的人到场,这难道是对我的升迁做组织考核吗?

我点头和两位领导打了招呼,李主任示意我坐下来,笑呵呵地询问起我的生活:“王主任,这两年到梅家湾驻村辛苦了呀,取得的成绩也很大,梅家湾可是全市第一个成功脱贫的,这里面你可是功不可没呀!”

平时也有单位领导说过类似的话,我都当做了他们的客气话,今天可是组织部如此肯定我的工作,我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赶忙回话:“应该的,应该的,扶贫工作是大事,帮助村里早日脱贫,也是我们市里对基层百姓的关心。”

“主要还是你驻村工作做得到位,市委应该感谢你。”李主任说完这句话,突然话锋一转:“但是,成绩归成绩,问题是问题。长期在乡下驻村,是不是心里感到寂寞啊?”

要说我这人怎么升迁得慢呢,就是因为我的政治敏感度不强,李主任说到这里,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还顺着他的话回答道:“寂寞是肯定的,村里生活条件毕竟不比市里。”

我的话音一落,李主任马上补充道:“农村生活单调,是不是就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

一个优秀的干部,语言艺术是必备的技能。李主任是市委资格最老的组织部领导,他说到这里,我明白了今天找我开会的目的:“李主任,这话里有话,纪委领导也在,我有什么问题,请说清楚。我一向光明磊落,对得起自己,也经得起组织考验。”

“那是那是,组织也十分信任你,所以才挑了一个大村,特贫村,派你去扶贫第一线驻村。”

这时候纪委马主任接过话茬:“这样吧,都是自己同志,我们也不绕圈子了。我们纪委最近收到一些材料,反映你在梅家湾的一些生活作风问题。我们基于充分的信任,找你谈谈,了解一下情况。如果没有问题,我们也好为你证明,我们的干部不能任意被人抹黑。”

我急切知道到底举报我什么问题,单刀直入地问马书记:“马书记你请直说,我做好心理准备了,绝不隐瞒。”

“那好,我就直说,有人直接给我们纪委递了一份材料,举报你和梅家湾的梅支书有一些生活作风上的问题,具体有几件事:第一个,是2017年底你和梅支书去市里,晚上住了宾馆,有人在监控里见到你出入梅支书的房间。还有一件,有人反映你和梅支书去过安徽,看望一个孩子,还定期给孩子汇生活费……”

说完,马书记打开杯盖,吹了吹飘着的茶叶,喝了几口,接着说道:“当然,这都是举报者自己的一面之词,我们也不会凭空相信。请你把情况解释一下,是怎么一会事儿。”

我一听是这两件事,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原来这些呀,那我都和书记说清楚。我先说第二件事儿。”

我放松了一直绷着的身体,喝了几口茶,把梅家湾癌症村民梅长青资助流浪儿、临死把孩子托付给我和梅支书,以及我和梅支书去安徽看望、核实孩子的身份等等向马书记和盘托出。最后还把拧拧怀疑我、和我生气的过程也都说了:“连我自己的家人都不相信我,也难怪有人举报我、组织不相信我。不过,我也是有苦衷的,当初答应了梅长青,不把这事儿说给别人听,以免他家人误解他,让他带着遗憾离世,所以我连我家人都没说。”

马书记听完,哈哈大笑:“你说你这人,自己给自己下套。这么好的一件事,被你搞得这么复杂。”

我摸了摸头,有点不好意思:“有些事不是可以选择对错的,但是自己问心无愧,也就没有多想。”

“那另外一件,举报你和梅支书去市里同住宾馆,又是啥情况?”

我正要说明情况,转念一想,这是纯属私人问题,还真不想说出去,况且,晚上关着门的事儿,恐怕真说不清楚。于是就请求马书记能否简单交代:“马书记,首先请你要相信我,我做人做事历来坦坦荡荡,对得起党,对得起组织,对得起我自己。和梅支书去市里那天晚上的事,我能否简单点说明?因为关系到梅支书的个人隐私。”

李主任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王主任,什么事儿有你的名声大?个人隐私在工作和制度面前,是必须让步的。你不说清楚,组织上就没法相信你。你就没办法洗清自己。现在对你来说可是关键时期,我想你能懂我的话。”

经过几个回合的交涉,我无法说服两位领导,只好把那一晚的事情再次从脑海里拉出来。

前年的夏至那天,有一批扶贫物资落实到梅家湾。一天,不见梅支书来村委会上班,打电话也没接,我就去她家里找她商量如何分配这批物资。

到了梅支书家里,见到她和爱人正在吵架,见我来了,她爱人就走上前来找我说理:“咱叫王主任说说,哪有这样的理。”

我不明就里,只能冲着他笑笑,象征性地问问:“啥情况呀这是?怎么吵起来了?”

梅支书用手撮了一把鼻涕,对我说:“没啥情况。”

我试图缓和气氛,就打趣道:“没啥情况两口子吵个啥呀?闲着没事干啦?”

她爱人指着她,告诉我说道:“咋没啥情况?村里不是规划了一批扶贫贷款嘛,我家老三想申请几千块钱,买一部三轮车,去县城卖烧饼,家里是真穷,县里登录了的贫困户,绝对符合条件。可是,她就是不给,说怕说不清楚。”

梅支书的爱人说得有道理,只要是登记在册的贫困户,都有权利享受扶贫贷款,我就问梅支书:“你咋不同意呢?”

“我不能同意,我是村支书,他要是用了这笔扶贫款,我以后在村民面前就说不清楚,我说公平处理,可是别人不信呀,我总不能天天拿着账本,满村子给人看吧!”

她爱人就拿话顶她:“怎么就说不清了呢,贷款又不是偷偷摸摸地进行,银行有账,村委会有记录,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当选村支书的时候,村里势利大的那家族就反复和我叫板,叫我小心点,总有一天被他们抓住辫子。”

两个人各说各的理,我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平息这场争吵,就劝她爱人说我去协调一下,去做做工作,村里有急事需要梅支书处理。说完,我就叫梅支书和我一起去了村委会。

到了村委会,简单开了会,把扶贫物资的分配计划拟好,我就带梅支书去市里跑一个扶贫投资项目。

我们找的投资人是市郊一家服装厂的老板,下午我们和总经理谈得很顺利,但是需要董事长老徐回来最后拍板。老徐去了广州出差,晚上七点多才回来,由于事前和他有沟通,他一坐下来就马上敲定了投资意向,然后招呼我们出去吃饭,我们也不好拒绝,便欣然前往饭店。

饭桌上,一阵寒暄之后,老徐不停地找梅支书敬酒,梅支书开始爽快地和他干了几杯,后来感觉到老徐是故意要灌她酒,眼睛还色眯眯地往她的胸脯上看。她看了看我,我就端起酒杯挡了几杯,老徐总是拐弯抹角地避开和我干杯,专门找梅支书喝酒。最后梅支书主动出击,一次倒满三杯白酒,对老徐说:“董事长,既然你那么看得起我,我也陪你喝几杯,预祝我们合作愉快。”说完她端起三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倒上六杯酒,对老徐说:“徐董事长,我先喝了,那就按照我们的规矩,我向你敬六个酒。”

梅支书把六杯酒放进一个盘子上,端着走到老徐身边,开始敬酒:“这六个酒,感谢你到我们梅家湾投资办厂,支持扶贫工作。”

老徐推脱不得,也一口气把六个酒干掉了,梅支书又给自己倒上三杯酒,又一饮而尽,又敬老徐六杯。就这样连敬几轮,老徐说话开始打卷,开始显露醉意,梅支书也渐渐有些不支。由于喝酒时间拖得太长,结束饭局后已经很晚,我们只好找酒店住下。

到了酒店,梅支书已经下不来车,把她从车里拉出来,她便扑到我身上,在我的搀扶下,回到房间。

我刚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她就开始作呕,我赶快去拿垃圾桶,把她的头从床上拉到床边,让她尽情地呕吐完。拿来毛巾给她擦干净,然后才给她盖上被子,收拾了呕吐物,洗了手,正要离开,她突然嘴里哼着爬起来,要去厕所。可是身子刚离开床,马上又到了地上。我不得不再次把她搀起来,她趴到我的身上,我能感受到她那丰满的胸脯在颤动。我不是一个经不起女色考验的人,但面对此情此景,我仍用了很大的定力,才故作镇定地勉强把她送到卫生间,让她扶住洗手盆,我出来拉上门在外面等。

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我脑海里浮现她蹲在马桶上的样子,估计差不多时间了,我就朝里面喊话:“梅支书,没事吧?自己能出来吗?”

连喊几次,才传来她模糊不清的声音:“没——事儿——我能行,我——不怕他个鳖孙羔子……”

说完她拉开门,探出头来又摔倒在地上,我赶忙把她搀起来,送到床上。她拉着我的手,用袖子擦了一下嘴说:“今天,谢谢,王主任,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我在床边坐下来,安慰她:“哪里哪里,我真不好意思,要你一个女的喝这么多酒。让你受委屈了。”

她砸吧一下嘴,继续嘟囔着说:“他,还嫩了点儿。喝酒,我,不怕他。这点委屈算什么?现在当基层干部,谁不受委屈?谁的日子好过?当时真不应该和村里那一家族争当这个破支书。”

我递给她一瓶水,她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继续诉苦:“为了做好这个支书,家里的钱都垫上了不说,亲戚都怨声载道,说没沾上我这个支书的光,还说我胳膊肘往外拐,不但不照顾亲戚,连正常的公平机会也不给。天天在背后说我自私,为了自己的官位而牺牲家人和亲戚。可是,王主任,你最清楚,国家搞扶贫,一级一级布置任务下来,实行一票否决,县长在大会上发誓一定要年底脱贫,脱不了贫县长自己辞职不干。我们这些小官儿,哪里还敢偷懒。这两年,太累了,真不想干了。可是,刚刚布局好的扶贫措施,我要是不干了,换一个不负责任的干部,那你我两年的辛苦就白费了。”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感觉胃里难受,干呕。我把她放躺下,对她说天不早了,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就好了。她不再挣扎,躺下去,慢慢睡着了,我这才回自己的房间。

这些回忆,我当然没有把细节告诉马书记,只是把事情的大致经过交代了。马书记和李主任为我的经历唏嘘了一阵儿,又再三强调组织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是也不会姑息犯错误的干部。我捉摸不透他和我强调这话的意图,或许,他们是出于职业敏感性,或许,他们还没有相信我。

结束了谈话,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劳。刚上车,收到局长的微信:“谈得怎么样?我可是很早就给你铺了路的,组织部也很早就找我谈过了,我当时就双手赞成你上调省科技局。”

我一时无语,打开车窗,沉默了一会儿,回了一句:谢谢头儿,就驱车回家。

作者简介

崔加荣,1973年生于河南省沈丘县,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惠州作协会员,园洲诗词协会副会长,曾发表小说《又见槐花开》《鸡飞蛋打》等十多篇,诗歌《麦田》《三月的风》等六十多首,出版小说集《又见槐花开》、诗集《花开四季》《在路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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