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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专栏】 湛蓝 | 蒲公英的约定(节选下)

 香落尘外 2020-03-14

本文已授权本平台发布

 

【成都专栏】

文、版式设计:湛蓝

图源: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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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个人中,凌如北的天资最高。他的中考分数是当年应届毕业生的最高分,他去了当时人们眼里很理想的地方。那年军医大直招预科生,如北荣登榜首,被破格录取,进校就开始算工龄。免了三年寒窗苦读的艰辛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拥挤。用面试老师的话说“落进福窝”里去了。

如北进了医大,公共学科等基础学科要求并不高,几乎没有什么压力。第二年冬天,如北给如尘寄去一幅字画“陶冶秦砖汉瓦,熔铸夏鼎商彝”,他的书法有了飞速的进步,虽然圆熟、醇和不够,却也不乏天真、雅逸、恬静、轻松、清奇和肃穆之气。如尘正是从字画中感受到如北的闲情逸致,可谓生活明朗,万物可爱。

如北醒世早,似乎懵懂的年龄比普通孩子大大缩短了。如南和如尘还在为高考俯首书本,如北生活已经游刃有余,念书、恋爱和培养业余爱好,变得更加优秀。如北的父亲在乡间行医多年,如北耳濡目染了病痛给父老乡亲带来的太多疾苦和死别,他想子承父业,救死扶伤,施行人道主义,为更多人解除身体上的苦痛。

如尘念高中,离儿时的玩伴远了,她心性孤高,不太合群。离家更远,至少一个月才能回去一次。开始的时候很不习惯,周末同学离开学校,她看着空荡荡的宿舍,就禁不住趴在被子上流泪。没有暖气的宿舍,本就冷得厉害,又没人气,显得更加孤寂、清冷。所以,冬天一到,她就对回家充满期待,拼命想母亲土砂锅里煨的汤,想父亲手心的温暖,想小外甥女咿咿呀呀的话语。回到家,姐姐和母亲做饭的时候,她看见沙发上姐姐的手工织物或绣篷,就忍不住拿起来学着做女红,可每次姐姐和妈妈看见,就会从如尘的手里拿过织物和绣篷,严厉地警告她:“谁让你学这些的,各人好好读书。”

每当这个时候,如尘就觉得特别费解。小的时候,母亲总是有意无意让她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如果偷懒,母亲便会说:“十二岁进孤老院,福气莫来早了!”如尘虽然理解不到其中的深意其实包含着因果,但也不会忤逆母亲的话。

她在心里嘀咕:“我没能力干活儿的时候,你们老派活儿给我,我能做事了,你们又不让我干,都不知道你们脑子怎么想的。”

每次回家,呆一天时间就得打道回校。母亲送到车站,如尘在车上哭,母亲在车窗外饮泣,车启动,两个人拼命挥着手,直到彼此在视野里渐行渐远,最后变成一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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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尘从小受父亲影响,听历史故事长大。到了初中,学习历史,鸦片战争打开了中国的国门,生灵涂炭。对如尘心灵的震撼很大,她发奋学外语,了解了世界,祖国就不会被动挨打了。

回到学校后,如尘便能很快收心。由于如尘的英语极好,阅读、完形填空几乎从来不会丢分。老师每次课堂上向她提问,她回答后老师先不会评论答案的正确与错误,而是立马引导她把获得答案的途径有条不紊地分析出来。开始她并不明白老师为何如此,后来才晓得老师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引导其他同学学英语。英语老师会在课堂的前后站在如尘的课桌前与她聊天,他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学英语言天赋的学生。发音纯正,领悟力和逻辑思维能力极强。”如尘说:“发音纯正,这是我的启蒙老师的功劳,初学英语的时候,老师要求买一面镜子,对着镜子发音,矫正口型,可惜他只教了我一年。我的第二个英语老师,又特别重视听力,他只讲授半堂课,所有生词和课文都通过听录音来完成。”言谈中,师恩难忘。英语老师对如尘真是分外照顾,他把自己藏的英语小说从简易读物到原著循序渐进借给如尘读,这为如尘打开了一扇窗,在高中三年时间里,她读完了英文版《双城记》《呼啸山庄》《简爱》《飘》等世界名著,有读译本体验不到的原汁原味,从中也领会到中西文化的差异,开阔了视野。

如南在另一所高中念书,理科特别强大。他敬重自己的父亲,但并不想走他父亲的路,地质开采是一个极其艰辛的职业。因为对这个职业认识上的分歧,他与父亲的关系弄得剑拔弩张、水火不容。他想学物理和化学,希望通过物理和化学等科技的力量,改造地质勘探和开采的难度。如南的性格像他的父亲,豪爽、大气,在哪儿都颇得人缘。这样的男孩子,有点江湖大哥的痞气,但秉性、为人又正派,这符合所有少女的择偶标准。

他父亲在外地工作,每年探亲假都选在夏天。他父亲自己不抽烟,每次回到院子里,都给如尘的父亲和院子里其他长辈备烟,小孩子分糖;临走时,挨家挨户登门道别。整个夏季,谁家有困难他就帮谁。因身材高大,性情豪爽,名字里有一个成字,都亲切地唤他“成大哥”。

如南父子俩跟除了彼此之外的人都能相处融洽,偏偏他俩一相遇就是针尖对麦芒。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三年过去。如南的父亲希望自己的儿子内招,如南宁愿不上大学也不去地院,为这事父子俩僵持了很久。最后如尘的父亲以叔父的身份给如南的父亲做工作:“凌云成,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应该感到高兴。孩子不是我们私有财产,他们是属于社会的。我们这些老家伙不能抱着守旧的思想屈了孩子。既然管不了,就放手,尊重他们自己的意愿。”

如南的叛逆,已经让凌云成大为光火,他深深体会并正承受着这种无奈。如果自己也忤逆长辈的话,与如南又有什么不同?于是,凌云成接受了如尘父亲的建议,尽管极不情愿,还是打消了让如南定向报考的念头。只是父子俩依旧处于冷战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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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南与如尘报考了同一座城市的大学,如南学化工,如尘念商业经济。

两年后,如北为攻克一个医学难题,放弃硕博连读,去了德国做课题研究。一别数年。中途,如南去国外作交换,刚好去德国。临行前,与如尘在“云上日子”咖啡馆小坐。如南说:“如尘,我要出去半年,这城市就剩下你了,你照顾好自己。”

如尘一直沉默,几次仰头借故看透过银杏树叶罅隙的光线来掩饰盈睫的泪意。等她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终于开口:“如南,你和如北都是好样的。让雏鹰起飞,是我们父母毕生的事业。可惜,我是个念旧的人,舍不得离开这片土地。我的骨子里,流淌着黄皮肤的血液,会在这片土地上生根,成长,老去。不论你们走多远,只要回眸,就能看见我坚如磐石的守望。如南,一路平安。替我问候如北。”如南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如尘的脸庞,如尘的眉间轻愁,言辞间提及父母,是在提醒他不要忘记了“科技无国界,但人有国籍”的传统根系。如南说:“如尘,我们一生有且只有一个母亲,我离开的时间,你回去替我看看我母亲。我父亲长年在外地工作,我母亲太孤独了。”如尘泪水再次汹涌而至,她勾下头从包里拿出一本《文人的情怀》,泪水悄然滴落在书的封面,她也不去擦拭。她双手托起书,说:“如南,见着如北,请把这本书转交给他。”如南小心翼翼接过书,只觉得力拔千钧,那么沉,那么沉。

在德国,慕尼黑一家小酒馆里,如南见到了如北。时隔六年之后,儿时的同伴在异国他乡重逢,他们击掌、拥抱。如北穿立领大衣,烟灰色围巾直抵膝盖,白色无框眼镜,伸手端黑啤时,露出手腕上的黑曜石手串,上面竟有几个烫金的字:幽心如尘,南北关情。清奇之气,让如南不仅一震。

如北问:“如尘好不好?我都五六年没见着她了。”

如南说:“如尘很好,对了,她刚好有东西带给你。”如南说着,从棕色皮包里拿出书递给如北,如北迫不及待地打开,书里有一支蒲公英的标本,另有一张卡片:有时候,凄清的身影,不是一种干枯,而是一种蓬勃!2016年。如尘。

他小心翼翼拿起那支枯萎的蒲公英,轻轻一吹,蒲公英的种子就飘飞起来,他眼前出现如尘吹蒲公英种子嘟着嘴、鼓着腮帮的样子。如北看着熟悉的字迹,镜片模糊……

如南在慕尼黑与如北见了一面,后来也没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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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一事精致,处处动人。如尘最大的特点就是专注。有一年,如尘生日,一起玩得好的死党为她庆生。每个人买了一份礼物,大家一起买菜,在公寓里做了一顿丰盛的生日宴。席间,她同窗七年的朋友在说:“凭如尘的定力,大学四年的课程她两年就能修完。”语气中不无欣赏之意。如尘第一次喝酒,酒不是胭脂,却让伊人脸庞染上妩媚色。看着满桌子的佳肴和大家精心挑选的礼物,想起她学滑旱冰的时候,宿舍另一个姑娘没人搀扶,控制不了身体的惯性,摔破了膝盖。左右护法尽心尽力把她呵护得安然无恙,她感动得泪光盈盈,听同学酒后夸赞,慌忙端了酒说:“美言过了,小女子薄酒一杯表达谢意,几年来,承蒙你们照顾……”

如尘在那座城市举目无亲,她就像一颗星星,在哪儿都是会发光的。经济专业,很多人都只学了理论,并没有实战经验。如尘在学习理论的同时,她通过各种途径深入企业去做实地考察,她了解国际国内气候对资本运作的影响、资本运作过程需要具备的条件、产品消费群体定位、市场调查以及货物流通环节涉及的营运成本等。毕业之初,大多数人还是一块等待别人雕琢、打磨的璞玉,而她已经完成了自我雕琢,能独立操作一个经济盘子。如尘心性淡泊,从不热衷虚名,她在业界算是新秀,懂得低调做人,避免了遭人排挤,既很好地保全了自己,又能在不显山不露水中展现自己惊人的经济才华。

如尘懂得女人最大的幸福一定不是自己如何在战场上成为一个勇士,而是有自己的职业并能在家庭、日常生活中体现女人的属性,平凡而真实。她独立、有风骨,又不失小女人的婉约与妩媚。一个女人能做到让男人敬慕又心生柔肠,那应该是具备一种生活智慧和女性魅力,如尘就是这样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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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上楼,如南的太太开门。一个穿驼色长大衣的女子,神情安静温婉,头发天然的微黄,时尚典雅。不是第一次见,如尘挽着她的胳膊,分外亲切。

落座,上茶,如北一颗一颗剥栗子,剥好了放在如尘的碟子里。

儿时的玩伴,辗转相聚,忆不完的当年。

如北说:“这么多年,我记忆最深的事还是离开老家前的那一次历险。中考出成绩的时候,那天下暴雨,一段路出现山体垮塌,班车停运,我跟另一个同学穿了一件雨衣走了30公里路去面试。面试完又走回来,到家的时候浑身没一寸衣服是干的。也许,就是那次经历让我更加热爱那片土地,意识到那片哺育我们长大的土地,它还不够繁荣,需要我们去建设。”

如尘说:“别说你跑那么远,我距离老家只有几百公里。虽然居住在这座自己喜欢的城市,可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你早迟是要回去的。我总觉得这里的雨和阳光都是别人的。而我的阳光味道和檐下的雨,是在起伏的山峦间,带着干谷草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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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南听了如尘的话,知道她心住在老家,笑了笑,神秘而意味深长。他抬腕看了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去酒店接远道而来的贵客。如尘,你今天得准备喝点酒。”

“我?喝酒?“如尘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脑子里打着一个大大的问号,说:“我怎么觉得你们有事瞒着我呢。“

如北披上大衣,说:“如尘,我把你送给我的蒲公英种子带回来了,我们一起亲手将它们种下,马上带你去看。“

宴席安排在城市最顶级的中餐馆“子非”,环境古典优雅,菜品充满中国风。在其间流连,可与李白“对影成三人”,也可与杜甫“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半个小时候后,在偌大的包间里,他们与S城工商、环保、土地规划局、税务、卫生局的领导以及律师一一握手。原来,如北带回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和投资,“三凌”即将在故乡成立,审批手续已经全部完成,涵盖化工、医疗和养老服务。餐桌上,他们三个人端起暗红色的液体,只听见“当“的一声,三只波尔多杯碰在一起,然后,三个人的手再次紧紧握在一起……

“蒲公英的种子,飘了很远,哪儿都有土壤,能生存,可风是有方向的……”如尘好像看到了纷纷扬扬的蒲公英种子随着南来的风,正往故乡飞去......

/闲来,与你一起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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