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陪你一起看月亮  作者丨冷月  细瘦的螳螂抱着枯黄的茅草，随风在上面摇啊摇，纤细的触角被风一次次撞进草隙里。一只小手穿过淡黄的草叶，轻轻一扣，螳螂便在他的掌中了。 螳螂惊惶地挣扎着，在小手开合的瞬间，用前足的刀锋敏捷的砍了小男孩的虎口一下。 小男孩嗤了一声，并没有松手，三指一扣，折住了螳螂的前足，捏在指间，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将一根丝线套在了螳螂的腹部，丝线的末端吊着火柴棍大的纸捻。 风徐徐吹过，茅草拥拥挤挤地奔跑起来，果穗泛起灰色的波浪，一排排淹没了小男孩的头。 小男孩小心翼翼地举起挂着纸捻的螳螂，穿过草丛，奔向路边。 路边有一座九神祀，庙很小，几株桑树倒是生机勃勃，早已经没有了桑葚，空留枝叶兀自在风中摇。几只麻雀在草稞里跳跃，捡食干瘪的果实，被小男孩的脚步声惊扰，扑棱棱飞走了。 小男孩高高举起手臂，踮起脚，把螳螂慢慢放到树干上，手轻轻一松，螳螂仓皇向上逃窜。 小男孩拿起地上的竹竿，仰着头，紧张地一下一下驱赶着螳螂。背着纸捻的螳螂一次次展翅，想逃走，都被竹竿稳稳的挡了回来。 螳螂终于爬到了竹竿无法触及的高度，躲进密实的桑叶里，不见了踪影。  小男孩依然仰着头，搜寻着被放逐到树上的螳螂说：“你是项小令派出的第十只通讯兵，要爬到最高的地方，飞到云彩上。” 阳光穿过桑叶的缝隙，凌乱地在地上晃动出无数铜钱。小令瞧着瞧着眼睛花起来。随风翻转的枝叶，结出一串串白色的，紫色的桑葚，小拇指一样大，闪着亮光，甜腻腻的汁液从密集的籽粒里爆裂，一颗一颗落下来。 桑葚熟的时候，风吹，鸟啄，每天清晨都紫莹莹的落一地。小令和小伙伴便在树下捡食，但总是满足不了猴馋的嘴巴。便寻了长长的竹竿，一杆一杆打，谁爸爸在家，伙伴就会缠着爸爸来爬树，站在高枝上摇，桑葚哗哗落下来，落进草稞，掉到寺庙，紫嘟嘟一地诱惑。一个个吃得满嘴满手黑紫，亦或弄得衣服红一块紫一块。末了，爸爸会在树尖选几枝熟得最好，桑葚密实的折下几枝给自己的孩子带回家。小令每次都眼馋得想讨一枝带回家，却从未开口。缠了爸爸爬树的伙伴已经很有优越感，小令心里自然怯了几分，心里就常常想，等爸爸回来，爸爸一定能爬到最高的那枝给自己折下来。 太阳轰轰烈烈起来，桑叶泛起白亮亮的光，草丛的蛐蛐连片的叫，一辆破三轮子哒哒穿过庙前，卷起一溜灰尘，车上坐着一大家子人。今日是中秋节，多半是姑爷去丈母娘家大聚餐，如今乡下很流行中秋节家族大团圆。 小令吸了一鼻子灰尘，混合着浓烈的汽油味，嗓子涌起一股油腥，想恶心。两岁那年，妈妈抱着他去看爸爸，辗转几千里，坐火车，乘汽车，搭顺风车，一路晕一路吐一路哭，高原反应厉害，差点丢了小命。那次西藏之行他已经不记得了，只是至今闻到汽油味就恶心。 小令想寻口东西吃，难受的滋味会好些，低头瞧见了庙墙根的杂草里有几株瘦枝瘦叶的老瓢。他跳跃着跑过去，噗啦噗啦翻开老瓢秧，老蔓已经枯黄落了叶子，有几枝新生的嫩蔓开着白星星的小花。一粒嫩绿的果实吊着细蔓，缀在叶芽间，上面生了几只细小的蜜虫，黄黄的像米粒。 小令轻轻揪下嫩果，用指甲小心的抠掉蜜虫，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放进嘴里，清清淡淡的甜味沁到嗓子眼，恶心的滋味被慢慢压了下去。 小令咂巴着嘴里的余香，有点意犹未尽，蹲进草稞里想再寻几颗，一双大脚一歪一歪的停在了身后。  来人用扫把戳了戳小令的屁股，嗡嗡的说：“小令，怎么还不回家，你奶奶在找你哩。” 小令回头见是张爷爷，咧开嘴笑了笑，却没有走的意思，这里离大路最近，他要在这里等一会儿。从早晨起来心就惶惶着，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还是忍不住，要来这里等一会儿。 张爷爷进了庙堂，见小令没走，又催：“今天是中秋节，各路神仙都要出来溜达，别招了神灵，快回家吧。” 小令应了一声，怕张爷爷还催他，跑到树后躲着。 张爷爷瞧着躲在树后的小令欲言又止，把庙堂的地扫得刺啦啦响，自言自语：“你爹还真是条汉子，这些年都没回来看娘俩，苦了孩他妈，看着让人心疼。” 庙里来了人，提着香纸，祭品。 檀香味，黄钱纸味从庙堂里飘出来，里面的人叨叨咕咕，虔诚又认真，祈求神灵保佑风调雨顺，财源广进，家人平安，万事吉祥，一顺百顺。 小令感觉声音很噪，蹲在地上用手指堵了耳朵，眯缝着小眼睛，盯着大路上一辆辆飞驰而去的车，想象着螳螂飞到了云端，把信传给了爸爸，爸爸威武的驾着车朝这里飞驰而来… 草尖晃动，一个汉子扯着一串红鞭铺排过来，把正愣神的小令吓了一跳。 “哎呀呀，谁家孩子。”汉子只顾排鞭，没注意蹲在草稞里的小令，一个踉跄差点踩到他身上。 年节祭拜神祀是乡里习俗，是男人们的事。这些男人常年在外，大多不认得小令，中秋节放假，都是昨日或今天刚刚回来的。 “是老项家小令 。”子润爸爸骑着摩托停在了庙前。 “等你爸爸？”子润坐在爸爸车后，朝小令吐舌头，怀里抱着爸爸刚买的零食，胖嘟嘟的脸，歪戴着帽子，像个小土匪。 明晃晃的阳光照着子润爸爸黑黑的脸，小令心慌起来。  那日课间，小令突然跑上讲台大声和同学们说，我爸爸是守卫边疆的军人，在祖国最高的地方，离月亮最近的地方，伸手可以抓到白云，动动手指就可以摸到蓝天……今年中秋节，爸爸一定会回来，陪我一起看月亮。 同学们大笑，说小令你发什么神经？ 班长说，还不是那天你们有人偷偷议论小令是不是没有爸爸，他生气了。 的确，从幼儿园到小学，没有谁见过小令的爸爸。如果没有手机，他自己都不记得爸爸的样子。 子润说，我妈妈说你那是手机里的爸爸。我才不信你有那么厉害爸爸，你撒谎，你吹牛。 小令气红了脸，冲下讲台，揪住子润把他打了一顿。 子润说，等我爸爸回来找你报仇。  小令自然挨了老师的批评，回家又被妈妈罚了站。这会儿见到子润爸爸，心虚得厉害。 子润爸爸没有注意到自己吓到了小令，进庙堂放了些香纸，跨上摩托车，回头说：“你爸真是好样的，等你爸回来，告诉你爸，到我家喝酒，五六年没见了，挺想的。” 小令突然感觉白亮亮的太阳化了，滴滴答答的淌着滚烫的火。转身跑进草丛，细弱的茅草沙啦啦在脚下匍匐，草尖悠闲鸣叫的蚂蚱惊得四处逃窜，乱了节奏。 穿过草丛，就是回家的路，小令边走边回头瞧，心里有些不舍。 一只篮球从路边的院子飞了出来，小令怔怔地接住，还没反应过来，被涌出来的四五个小孩一把抢了过去。 他倒退着跑起来，看着那群孩子抢成一团，想哭，揉揉眼睛，使劲抽了抽鼻子，忍住了。 空气里弥散饭菜的浓香，各家的午宴马上开始了。小令闻到了妈妈炸团子的味道，听见了奶奶寻他回家吃饭的声音，听见了爸爸在给他唱《爸爸说》：“爸爸说，不是爸爸不爱你，爸爸在边防巡逻，是在保卫祖国山河，不是爸爸不想你，爸爸在哨所站岗，是在守护亲人安康，爸爸很爱很爱你，今夜陪你一起看月亮，你在家乡，爸爸在边防，心中有爱，中秋的月儿更圆，更亮。” 九神祀上空烟花烂漫，尖利的呼啸淹没了所有喧嚣，背着纸捻的螳螂，受了惊吓，展翅奔逃，纸捻随着鞭炮的碎红，纷纷扬扬飞上天空。 纸片翩翩翻飞，灿若精灵的白蝶，蝶翼字迹稚嫩：我不是撒谎吹牛的孩子，我只想爸爸抱抱我。 图源 | 堆糖 版式设计 | 湛蓝 作者简介  冷月，简单生活，读一些有用无用的书，写一点有用无用的文字，从平凡的日子里打捞属于自己的幸福和快乐。 香落尘外书斋——香落尘外平台团队 总编：湛蓝 执行总编：风剪云 名誉总编：赵丽丽 总编助理：无兮 特邀顾问：乔延凤 顾问:刘向东\蒋新民\李思德\王智林\张建华 策划部： 总策划：崔加荣 策划：白晓辉 主编：烟花 编辑：莲之爱 朱爱华 美编：无兮 ETA Effi 花黎 编辑部： 总监：徐和生 主编：清欢 编辑：铜豌豆 风碎倒影 连云雷 播音部： 部长：魏小裴 主播：自在花开 过往云烟 眉如远山 叶儿 西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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