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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阳专栏】 朱爱华 | 故物难固   风骨永存

 香落尘外 2020-03-14

本文已授权本平台发布

 

  故物难固   风骨永存

                         ——吾乡纪事

原创作者 / 朱爱华

版式设计 / Effi Lu

图源/ 网络

鄱阳专栏

长期在外面混日子,我每次回老家都像是匆匆赶路,对于家乡的物事,逐渐模糊,老村的原貌像一部老电影,经典的片段时常在脑海里回闪。随着时代的进步,记忆中难忘的画面,都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看不见,摸不着。对家乡的疏忽,已成了不可原谅的愧疚。

(—)

竹山

1

       极力想保留些什么,却只是徒劳地回想着从前。

据村里的老人说,朱家的先人钟爱竹子,于是择竹林旁而居,繁衍生息。朱家因背靠竹林,故而得名竹林嘴朱家。

小时候,我没有以读书为志,没有酷暑严寒中田间地头的辛苦,也没有风浪里捕鱼摸虾的惊险和快乐。倒是常常背着母亲偷偷溜到竹山,寻求玩耍的惬意。

每当春潮蠢动之际,土开始松裂,冬笋迫不及待想探出头来感受外面世界的精彩。这时伯伯就会扛着磨得锃亮的锄头田沟地头转悠,盘算着今年的农事。水牛也被牵到湖边草滩上,活动活动筋骨,感受春的气息,酝酿春耕。

随着雷声阵阵,破土而出的笋蹭蹭地长。还清晰地记得村里分笋的画面。为了保护竹山,挖笋是有严格规定的,不得随意乱挖。村里有不成文的规定,挖笋是在保证竹子一定数量的前提下挖的,切不可随心所欲乱挖。村里要分笋,队长提前开会,安排有经验的劳力挖笋。笋挖好后全部被担到村前的空地(我们叫门口滩)上,大小搭配均匀,根据人口分成等量的份额,村中成员不计老幼都有份。我们小孩子兴奋得在一旁打闹,追着,喊着玩耍。老队长神情严肃,一双粗壮有力,长满老茧的双手背在背后,掐住早准备好的禾秆,一户一根,不管亲疏。村长的身后站着一溜人,一人拉着一根他手里禾杆的另一头,等候抽签。村长随手拉一根禾杆喊着一,再抽一根喊二,依次三、四……被拉的人听村长的口令按顺序去领笋。方法老土,倒也井然有序。分竹子方法也差不多。分笋与分毛竹一样,都是村里一年一度激动人心的事情。竹子一年长笋,一年抛边,故出笋年分的笋多,竹子少。反之,次年抛边年分的笋少则竹子多。在物质匮乏的时代,保证山上一定数量的笋,体现的是严格的管理制度和村民崇高的觉悟。笋顺利分配结束,老村长也露出难得的笑容,村中老少唧唧喳喳,欢声笑语在门口滩上空弥漫。

布谷鸟殷勤地催促田里的秧苗生长,林子里的竹笋开始脱箨。勤劳的大妈一早去捡笋箨,拿回来撕成一条一条的细丝,备着用来捆扎秧苗。她还拿笋箨做鞋垫。拿大妈话讲,当时穷得没办法,能利用的一切都会利用起来。当然作为孩子的我还是关注玩多一些,我和堂兄弟们把笋箨套在手臂上当武器玩打仗,互相追赶,躲藏,怕戳到眼睛,闭着双眼对打……乐此不疲,箨上的毛毛落了一身全不当回事,身上痒了,随手胡乱一抓了事。童年的欢乐如此简单。

那时候没有家用电器,夏天天气炎热,竹山便是天然的避暑胜地,大人们劳作回来后,都往竹山乘凉。有的人用大碗盛饭端到竹林里吃,有的人拿木板当床,有的拿搓衣板,有的人用塑料袋,铺在用脚趟开一些树叶的地上,酣然入睡,顾不上蚂蚁和虫子的叮咬。竹山不仅是因为凉快吸引人来乘凉,更是人们心里的依靠。萝卜头们是不需要午休的,互相追打、爬竹子、玩石子、打扑克牌、玩纸飞碟、下军棋等。有几个技艺高超的人,最精彩也是最危险的玩法就是从竹山这头到那头,不落地,玩空中跳跃。玩得深沉一点的,莫过于背着大人用瓦片在竹子上刻字,有人刻下想损的人的名字,有人刻下要好的人的名字。一般都是写下某某,或者某某跟某某结盟等话,什么理想之类的话不在孩童玩乐之列。玩疯的时候不小心扰到了正想睡的人,是会被骂的。不过我从来没有因为打扰人遭过骂,那时我清楚地知道,妈妈知道了我在外面有什么不好,回家一定会被训的,情节严重时会吃到“泥鳅煮面条”的。对了,竹枝还有这一作用,是每个小孩都不喜欢的被惩罚时的工具。记得有次弟弟爬树,踩到细细的树枝上用力晃动,被路过的邻居看到,劝说无效,因担心出事,告到母亲那,母亲二话不说,拿起竹枝给弟弟长记性。到现在,弟弟一回家,邻居就把这件事搬出来当笑话讲。弟弟说这故事越说越亲切。

在孩子们世界里,竹山是块乐土。对于大人们来说,竹山就是生活的靠山。一年以上的竹子,可以用来编制各种家用器具。小件可编制各种篮子,簸箕,大到竹床,甚至用竹和泥筑墙,用竹子做屋顶。因是本村的竹林,竹子不用花钱买就可以分配到各户,自行应用。解决了贫困时期生活上的很多问题。在过去的岁月里,竹山在生活上仅次于粮食的地位。故村民都尽力保护好竹山。至今都还有人常说起我夫家十公“宽大山”当族老板那会,他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还早,打着咳嗽声在竹山转悠,村中的老人感叹:个别心怀鬼胎的人,只要听到“宽大山”的咳声,就吓得胆怯了,更别说偷笋或偷竹子了。

前几年,竹山出笋的时期,附近一些村民肆意挖笋,以敛财,大多数村民不闻不问,不予理睬,那些在大城市见过世面的年轻人,满脑子都是高档的家什,嫌竹制品不洋气,加上其它残害,于是竹山近乎毁了。长辈们都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出于对竹山的敬仰和深情,在族人的拥护下,我父亲带头重新治理竹山,重树了竹山的威望。竹山几经磨难,依然坚强傲然于后山。凝望眼前一片清丽,秀逸的竹子,如一股清泉在心间流淌。这千竿万竿的竹子皆是人世的悠远。

(二)   

继杨桥

2

继杨桥和竹山,乍看起来,它们似乎没有什么共性,把它们扯在一起,很是牵强。而我总是固执地把它们连在一起存档于我的记忆库中。因为各自的精彩,人们将我们村称之为竹林嘴朱家,又称之为继杨桥朱家。也不能怪我太过矫情,因为少年时期的另一块乐土非桥头莫属。

所谓继“杨”之“杨”,指的是杨树。杨树是一种高洁的树,坚韧的树,倔强的树。竹连溪境,村枕水畔,桥与村息息相关。它任凭风吹浪打,酷暑严寒依然坚守自己的岗位,方便村民过河渡港,商马提调。在勤劳、坚韧的村民心中,桥有着跟白杨一样的品性与精神。先贤紫阳先生有着白杨一样崇高的操守和气节,他历经磨难,潜心著书立说,自渡、渡人。族谱明确记载立谱宗旨:继杨桥朱氏子孙后代应继承紫阳遗风。

继杨桥的存在曾经是当地一个响当当的符号。它曾经是从白沙洲至曹恭渡,童子渡二渡的必经之地,承载着这一带民生运渡无可替代的使命。

孩子们的世界还是以玩为乐,小伙伴们站在桥墩上,做好桩式,把桥面当跳台,噗通一声跃入水中,那种刺激的感觉不是用语言能表达到位的,只有亲身的体会才让人全身心的爽透。水性好的伙伴,钻一个沕子,露出水面时,手上就多的一条鲥鱼。这种成就感带给小伙伴们无尽的欢乐。于我个人来讲,更享受另一个季节带来的美好。深秋,坐在桥上看湖边的枫林,刚好的距离,最好的角度,一边观赏火红的枫叶,一边想自己的小心事最是惬意。

塘坝那头隔壁村的抽水机坝,老早是属于竹林嘴的地盘,后来为了管理方便,跟隔壁村互换了土地。村里人都说,隔壁村养不熟那个地方,那一带经常闹鬼,他们村民天黑时很害怕去那一带,而我们村的人却一点都不怕,经过那儿都非常悠然。一直以来我都不相信鬼神之说,但天黑的时候走路,心头还是有点不安全的感觉。记得上学时每次放假回家,远远望见模模糊糊机坝的影子,紧张的情绪就会骤然放松,因为村子就在坝的那边。于我,那是一种归属感。

历史的车轮缓缓从桥头碾过,商马的蹄声早已淹没在历史的烟云中,眼前的景象让人无法与它曾经繁荣四百多年而无可替代的地位关联起来。如今,公路、铁路逐渐取代了水路。破败虽然也是有理由的,但多少也存在着发展带来的难堪。

社会不断地在发展,世事变迁,徒留儿时的记忆如这湖水的浪花一样,在心头荡漾。这条长不过300米,宽约2米的土坝,只有 4条30公分2米长的麻石条铺就的石桥,却是我对家乡的依恋。也许是我的情太过狭隘,太过偏执。

继杨桥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忍辱负重的过往,变成了曾经。如今陆路发达,水路失去了原有的作用。为了响应政府对鄱阳湖国家湿地公园的保护,内湖在特殊时期要起到泄洪作用,不能擅自随意修堤架桥,继杨桥带着全村人的牵挂静静地躺在湖里,神色黯然。

(三)

  榨刺林

3

在村子东南方向的位置,村民在那栽种了一些榨树,形成了一片榨刺林,榨树林也是村里的养猪场,没有栅栏等任何围栏设施。榨树林不过百年的时间,不像竹林那样年代久远。

原先村里各家各户自己养猪,白天放出来,晚上收回家关在自家的猪圈里。在吃大锅饭的特殊时期,养猪是属于集体的。说是散养,但也不能由着猪到处乱跑,因村子周围都是庄稼,怕猪会偷吃庄稼,村民就请人专门看管猪。因榨刺生命力顽强,耐残害,且四季常青,夏天比较凉爽舒适,故把猪场定在榨刺林中。村里的人习惯把榨刺林叫做榨刺棚。很有意思,乡人将养猪场称为猪会场,甚至简称为会场。

有时放假的时候,母亲叫我赶猪去会场,因很讨厌猪粪的味道,我总是极不情愿走向那片榨刺林。有几次都是离猪场远远地就回头。猪一入会场,看猪的人就有责任看好每一头猪,不能让猪乱跑,像我这样他要走一段路来接我赶来的猪,他一走,先我赶到会场的猪随意走,他就无法兼顾,为这样的事,我被投诉。晚上母亲回家对着我就是一顿骂:“叫你做点事,竟敢偷懒,谁教你的?看你下次还敢不把猪送到,打死你。还有老是捂住鼻子像什么样子?被人家说一点家教也没有,人家看猪的也是人。”一旁的父亲听到母亲说我捂住鼻子,鼓着大眼睛,对着我严厉地吼起来:“赶猪去会场还捂鼻子?你这是对人家的不尊重,给你吃饱饱的,不识艰苦,明天赶猪去,一定要赶到!绝对不能捂鼻子!”面对不常发脾气的父亲的训斥,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低着头不让它滴出来,也不敢出声。从那以后我都会乖乖地把猪送到会场。

榨刺棚宽容地接纳那些猪,不管大猪、小猪亦或黑猪、白猪和极少有的花猪,也不分公母,总之都混在一起,乱哄哄的。有的猪随意溜达,有的猪东张西望,有的猪在拱地面,地面被猪拱成了一道道大坑。赶上下雨,坑里积了水,猪就顺便在坑里滾浆,这也是是猪在会场最为得意的事儿。猪在榨树上擦痒,榨树皮都被猪擦破了,露出圆滑滑的树干,树枝上的刺叶,像翠绿翠绿小老鼠,密密麻麻叠在一起,甚是可爱。我还友善地跟看猪的大伯打招呼,不知不觉不再讨厌猪会场了。逢年过节的时候,看猪的放假,猪也关在圈里,会场一片清净。由于猪拱地面,榨刺棚寸草不生,也没有一颗杂树,倒显得非常明朗,纯粹得就像不谙世事的少年样的榨刺棚,竟还让人生出一份亲切感来。

那时全村请一个人看会猪,每家每户轮流当饭,同时派一个人当值。说到当值,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其实我常常会想到她。记得有一次,轮到我家当饭,我父母都有事不能去当值,我妈就想让我去,看猪的伯伯说我太小,太瘦弱,根本没办法拦猪。母亲正犯愁时,慧萍自告奋勇说帮我去协助看猪。这怎么好意思?其实慧萍也只是大我一岁,只是她长得比我高大,平时也勤快做事,让人感觉利索些。母亲进退为难,想着还是跟人家换工还是什么的,哪知第二天慧萍早早地在自己家吃了早饭,极主动地帮我去当值。

这件事,父母总是在我们姐弟面前提起,让我们向慧萍学习。说她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勤快、不怕苦之类的话。慧萍是务实、不善于言表的人。多年以后,我跟她提起那事,她只是笑笑说没什么。她那憨直的笑,一直以来都在我心里。

过了一年又一年,洪水涨了又退了,看猪人像流水一样,换了一个又一个。为了响应国务院血防区禁牧政策,村民不能养猪、牛了。榨刺棚没有猪的“维护”,也长满了其它杂树,混乱繁杂,没有当初清一色榨树的清爽,同时也失去了夹着乡土的猪粪味道的踏实感。四季常青的不怕洪水,不怕干旱,顽强地坚守在这片土地上,密密麻麻,翠绿的榨刺,扎得我满腹惆怅。

碾屋

4

碾屋以短暂的残余生命形态与我擦肩而过。幼小的我,真正关于碾屋的记忆,是从感官开始的。这有别于其它物事,都是从玩乐中留下难以忘怀的乐趣和受到的教育而产生的情感。

记得还是在我入学前的时候,父亲带我回去看望爷爷奶奶,正赶上生产队里碾油枯。从碾屋飘出来的香味,才一会儿就让年幼的我全身的神经沸腾,全无抵抗力的孩子,分分钟就被那种香味掳获。出门前母亲说的“到奶奶家要听话哈,不能随便吃人家东西嘞,也不要老看着人家吃东西……”之类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嘴巴馋得不行,只得求助于奶奶,又不敢说想吃那喷香的东西,缠着奶奶带我去碾屋玩。奶奶大概也是了解小孩的心理的,于是叫堂哥带我出去转转。

在堂哥的帮助下,我如愿拿到了一小块芝麻油枯。其实吃起来,也没有感觉到它有特别好的口感和味道。那时年幼无知,碾屋飘出的那具有魔力香气,却一直萦绕在心头。也让老家的碾屋走进我的记忆。

在现代人的印象中,破旧的碾屋、老黄牛拉着笨重磨盘,围着石头碾槽缓缓地转悠,是作为诗人和画家表现旧时代某种意境的道具。可在过去很长很长的年代里,碾屋是很能体现人们生活状况的地方。收成好的时候,碾屋里日日夜夜热闹繁忙,碾屋显得冷静的时候,就表示天年不景气,收成不好。我们村粮食作物都是以生产水稻、大豆、红薯为主,小麦和粟等为辅。而水稻和粟都需要脱壳,在使用动力机之前,都是靠石碾脱壳的。那八米见方的碾槽是村民收成的显示器。

我们村的碾屋,瓦顶、木梁,八根红石墩子砌成的柱子威武地支撑着。四面落幕避水、无墙。风,自由来去,夏日里,招揽着村里的孩子们早晚去碾屋里玩耍。

据父辈们讲,他们小的时候,常协助大人彻夜不眠地碾米,有时碾粟。走累了的时候,趴在碾轮的支架上,让牛顺便拉着转。说起赶碾的岁月,大妈动情得热泪盈眶。她说赶碾的时候不小心栽到碾槽里,多亏牛及时停住,才捡回了一条命。她说自然灾害时,叔叔小小的人没东西吃,甚是可怜,队里碾枯的时候她去偷枯给叔叔吃,为了活命。连豆枯,油菜枯都吃。碾屋落下了那代人的辛酸。

上世纪六十年代,村里就开始不用碾来碾米和粟,但七十年代初,村里还用碾来碾油菜枯和少量的芝麻枯作为庄稼的肥料。随着时代的进步,动力机器的出现,逐渐取代了碾的功用,碾屋也就失去了原先的繁华。繁华落尽,如梦无痕。碾盘和碾槽断片被安置在村前的空地上。写着“朱煌光”字样的碾屋横梁落寞地躺在一村民的旧房子里。从各种资料上查不到有关“朱煌光”仨字的踪迹,无从知晓那三个字的任何意义,遗憾之至。时光流逝,赶碾的日子不再。

       看着滥竽充数的野草像昔日的木轴从碾轮中心穿过,一种混乱侵扰我的思绪,忽然想起海子的《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

                                2018.6

作者简介:

朱爱华,淡然,随性。

 

香落尘外书斋——香落尘外平台团队

总编:湛蓝       

执行总编:风剪云  

总编助理:无兮     特邀顾问:乔延凤

顾问:刘向东\蒋新民\李思德\王智林\张建华 

策划部:

总策划:崔加荣      策划:白晓辉

主编:烟花    编辑:莲之爱 朱爱华  

美编:无兮    凤尾    婉静   灵子

编辑部:

总监:徐和生         主编:清欢

编辑:铜豌豆   风碎倒影   连云雷  夏梓言

播音部:

部长:魏小裴 

主播:自在花开   过往云烟   眉如远山   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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