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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 | 我是被泥土放逐的孩子

 香落尘外 2020-03-14

本文已授权本平台发布

我是被泥土放逐的孩子

  文:湛蓝  | 图源:堆糖

三月最后一个周五,我走在成都的街头,怀念起山城的尘腥味儿。沉默着,凉凉的风,吹起千鸟格长裙的裙摆,却吹不散眼底的忧愁。

前天,外甥女问我:姨姨,照母山的房子准备卖了,你要不要?现挂在中介,中介给128W,你要的话就122W。

曾说:有水的地方才有灵气。临湖而居,有山有水,是个适宜创作的住处。

我承认自己很没心没肺,深爱着居住的这座城市,可我的心却渴望回到山城的泥土上生长,这种渴望变成热望,与日俱深。

十年前,因为父亲,我每个月搭乘长途汽车回一次钓鱼城。每次在路上颠簸近十个小时,因为晕车,跑一趟伤一回。八个月后,父亲终于走完了他短暂的一生,真正靠了岸,而我心底的伤悲,才刚刚开始。我在父亲下葬的第三天下午,从小姑姑手里接过她替我洗好的衣服(未曾想到,那竟然是姑姑最后一次替我洗衣服,父亲离世几年后,姑姑也因白血病离开),背着行囊离开了那座小院。那一刻,我心里想,我再也不会回来。

同学知道我这一离开,恐再难回去。大热天,他站在车站检票口等着,与我匆匆一别。

父亲的后事办完,姐姐把母亲接到主城区,那座小楼从此再没有住过人。

几年后,我终于有勇气回去面对一切。冬日的萧条景象毫不怜惜地呈于面前:残荷、芭蕉、枯井、蒿草……已足以证明物是人非事事休的荒凉,还是硬着头皮从小叔叔那拿了钥匙开门而入:蜘蛛在墙角旁若无人织网,曾雪白的墙上,蒙了一层灰,好几处有水洇湿过的黄渍。母亲陪嫁的雕花红木大床,几乎占了一整间屋子,年久,黯淡了许多。朱红的油漆和精致的雕花依然能照见昔日的风华。顺着楼梯往上走,站在走廊上,远山岿然不动,窗玻璃模糊中看见N年前那个绑马尾、穿蓝色长裙、皮肤白得让人心疼的少女。天台上晒衣服的竹竿还在,日晒雨淋,一层黑黑的干苔掩盖了旧时的洁净……

房舍边的桃树,虬枝弯曲,像老爷爷的脊背。年幼时,桃子红一个,爷爷就用竹竿捅一个下来给我们吃,欢快声像花瓣一样在院子里飘荡。记得有一天上午,爷爷又摘桃子,捅落的桃子在地上乱滚,我就追着桃子捡拾,不小心踩在青苔上滑到,手腕摔脱臼了......老爷爷不在了,桃树也老得不成话,悲从中来,有个声音告诫自己:回不去了,童年的记忆。

那时候,只是很怀念父亲,对泥土的情结还没现时这么深。

前年,一个朋友频繁往重庆跑。第一次去后,淘了一枚价值不菲的印章,问我喜欢么。我撒谎说,不太喜欢。第二次去后,问我:你想不想叶落归根?以后回去安度晚年。就这句话,像一汪春水唤醒了一枚休眠的种子——乡愁,一路生长,且涨势葳蕤。

今年春节回去,在姐夫生日酒会上碰见两个表嫂和两个堂兄。

表嫂拉着我的手说:“小三,回来一趟,抽个时间去看看你舅母,没多少时间了!”

时光迅速开始倒带。

那时年幼,每年杏子熟了,舅舅都会摘了杏子送来给我们吃。那年舅舅送杏子来,顺道带我去住几天,因为舅舅家有面粉可以吃到煎饼。可没几天,我就想家了,舅母和表嫂煎了饼送粥我也不吃,无奈之下,表嫂担负起送我回家的责任。穿着凉鞋走路,脚磨破皮了,就脱了鞋提着,赤脚走,太阳炙烤地面的灼烫感源源不断从脚心染遍全身。回忆里,依然有阳光的味道……记忆里,表嫂面容如花。

此刻,岁月的痕迹,镌刻在她的容颜上,凭我如何镶嵌,怎么也对不上号。让我无奈的事就生硬地横亘在眼前:一代人正在老去……

堂兄堂嫂,鬓角也染上了风霜。

与堂嫂笑闹,说:“这么些年还没忘了你的这个小老公。”

在我的记忆里,堂兄是正月初五的生日,每年春节后都会去住两天。伯父是爷爷的兄长的长子,大堂兄的儿子女儿年纪比我还大,所以,在堂嫂眼里,我们就是小孩子。伯父家五世同堂,且没分家,融融天伦,是多少人求不来的。

问了伯父的身体是否康健。想起伯父的手工竹编可是一绝,以前每次去都会带一些篮子筐子回来。对竹编木器的钟爱,至今仍是我难解的情结。除此之外,特别关心伯父家的木楼是否还在,很大一栋。跟我们家老宅子一样,木楼冬天温暖,收拾得也很干净。跟小伙伴坐在地板上弹碰杏瓠子,跟堂嫂的女儿并排躺在木地板上枕着手臂聊天,那时,天真无邪。与小伙伴玩藏猫猫的游戏,楼上猴到楼下,楼下追到楼上,蹭得楼梯咚咚咚响,乐此不疲。大人都忙着应酬,也没人制止。疯热了脱了外套放地板上,也不觉得会弄脏,究其竟,打心里没觉得泥土会有脏的嫌疑。

问起那座木楼,堂嫂说:“木楼还在,没拆,你回来住嘛!”欣慰至极,我的眼里竟有细碎的晶莹涌起。怎么回得去呢?年少时,是客人;如今,是过客。熟悉而热爱的事物,久远的记忆,总算还能找到印记,这安慰,莫大不同……

那夜,我躺在姐家的沙发上失眠。呼吸里,泥土的芬芳俯仰可拾。辗转反侧忘,辗转反侧想,我究竟有多怀念这片土地。

离开以后,发现乡愁就像情根,已然深种。独自低回了几天,朋友说可以喝一杯了么?

走在三月清凉的晚风里,长裙盖住了脚踝,宽松的毛衫让整个人显得更小。

吃荞米饭,小菜很送饭,自虐一样可着劲往嘴里扒拉饭粒,眼泪不知为何畅快、无声地往碗里滴落。他本来很开心,替我夹菜,突然发觉我在流泪,吓得不行。

我流着泪说:我死了,将我埋在我爸身边,好不好?

他说不要!

我说:我就要埋在我爸身边!

无奈之下,他也只有答应下来,只要我不哭。于是四处打电话问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时间快到了,心里某个地方按时疼痛。《飘》里面郝思嘉说:只有土地是永恒的。她是站在农场主的角度看问题,并没有什么前瞻性。如今城市化进程的加速,更多土地变成了水泥森林。这些年,经历了很多变数,便越来越倾向于自处,当静心思索,只有亲情建立的情分,不论怎么变,无法撤销。这种牢靠是永恒的,任世事如何桑田变换。比如,我是父亲的女儿,就算他离世多年,父女情分在这一世不可变更。当我觉得无助的时候,想念他的时候,躺在他的身边,相依且安全。

这几天对泥土的渴望到了无法解释的程度,着实纠结得难受,被人看出了端倪。

他说:“你应该得到快乐,我有时候也有点无能为力。因为你有一个根本且致命的问题,没人能解决。”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安全感。”

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救赎,我知道怎样解决自身的问题,为了不让他过分担忧,我很淡定地说:“生命的完美就是不完美!也许,有一天我能在泥土上自在行走,那种不安全感就会彻底消失。”

说这番话的时候,我想起了一株倔强的植物。五年前,一个小友送我一盆加勒比小红椒,一小株,不太引人注目。放在小卧室的飘窗上,那个房间很少踏足,做卫生的时候想起了给浇点水,有时候忘记了很久也没伺候它。几年了,也没给它添加新鲜泥土。它来自异国他乡,近乎自生自灭,竟然一载又一载开出白色的花朵抚慰我。好一株倔强的植物!感动之余,又自责,对着花儿说话,我要与之温柔相待。

思忖至此,眼前豁然一亮,有了:在他乡的土地上,种植故乡。

林徽因说:真正的平静,不是刻意避开车马喧嚣,而是在心中修篱种菊。异曲同工之妙。

作者简介

湛蓝,爱独处,在袅袅茶香中享受自处的宁静。久居成都,骨子里透着这座城市一样的休闲气质。喜欢一个人的孤旅,在行走中追索对真我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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