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年冬月就要来了。
时光,总是快得让人难以招架,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品味细数,自己这一年的日月,匆匆地,就又要老去一岁。
我并不觉得“老去”有多么可怕,只是觉得它是一个凄恍的词,每次触及它,内心总会凄凄然、恍恍然,生出些许不安和悲凉,可谁又能不会“老去”呢?
此时,望着窗外,树梢上的风声,在晨间薄雾笼罩中低吟,就觉得“老去”两个字,在眼前,如青烟一般缭绕,慢慢升起。心,不由得往下沉了一沉,手里的半盏清茶,轻轻抖动了一下,看到瓷白的茶杯里,自己略显苍白的脸,在水中晃动,我知道,那种叫做怀念的思绪,又轻轻地笼罩住了自己的灵魂,心底便再一次生出对“老去”二字的哀叹,我又开始了对母亲无休止的思念……
在我的家乡,“老去”这两个字,有另一种含义:老辈人,把人去世了,也叫“老了”,“老去了”,或是“回去了” 。
岁月无情,疾病无情,2012年的那个冬日更无情,母亲她“老去”了,整整五年了。唉!我这“落红万点愁如海”的五年啊!
母亲,是我最崇敬和佩服的女子,这种从骨子里渗透的敬爱,不单单是因为她是我的母亲,还因为,她是一个世间最难得的女子,一个有着传奇故事的女子,一个能在艰难中把日子过出花儿的女子。 母亲,也是我见过的最有生活智慧的女子。我们小时候,物质极度匮乏,红薯、野菜、玉米糁子大豆面,她也能让全家人吃到无数个花样,补丁衣服手工鞋袜,她也能让全家人穿得极是合身得体。
母亲生于40年秋天,她的一生诸多曲折。从父时,家境贫寒,食不果腹。从夫时,社会动荡,颠沛流离。等到那十年浩劫结束后,父亲摆脱了地主的家庭出身,摘掉了右倾的帽子,恢复了工作,家里的日子才算稳定了下来。母亲含辛茹苦,把三个儿女都养大成人了,身体却每况日下,开始经受病痛的折磨。
病,是这世界上最无耻下流的东西,一旦被它缠上,那将是苦不堪言,生不如死。病了几年的母亲,终究还是被病魔拖垮了,松开了被我紧紧拉着的手,一步跨往了界外。从此,在人间,我没有了娘亲。她以前为我留下的一些物品,便成了留给我的永久念想,让我倍感珍贵起来,其中,有一条粗布的被子,最是让我惜如珍宝。
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一台旧纺车,不知道旧纺车的来历。我记事起,它就放在里屋的窗下,年轻的母亲,经常会盘腿坐在纺车前纺线。现在回想起来,嗡嗡的声音,伴随着我朦胧的记忆,母亲纺线的景象,慢慢清晰起来。她左手育着撕好的棉花,右手一圈圈摇着纺车,两条齐腰的辫梢,随着她摇动的身躯,有节奏地晃动着......
我不知道,她纺出的线是怎样织成了棉布,也不知道,这些棉布,又怎样跟着我们天南海北地搬了很多次家。等到我出嫁的前夕,有一天,母亲把我叫到她的卧房,从床头的木箱子里拿出了两块棉布,一块是棉花白,一块是灰色格子,对我说:“这两块棉布,我放了很多年了,就等着你出嫁时,给你做条纯棉的被子,冬天贴身盖,不凉。” 母亲边说边用手轻轻抚摸着那两块棉布,眼神里装满了温情,接着又说:“现在买不到这样的布了,现在都是机器织的布,做成被子,冬天盖,总是不如这个暖和。”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被子做好的时候,我在床上铺开来仔细的看着,长六尺,宽五尺,这个尺寸,是当时做被子时常规用的尺寸,也叫五尺被。棉白的被里,灰格子被面,被里压被面四周三寸,中间用红线行了五道,被里在四个被角叠加着,折成了三角的形状,用红线密针压过。母亲的针线女工极好,在我们那里是出了名的巧手,谁家嫁女儿娶媳妇,都会请她去做针线活儿,更何况,这次她是要用这珍藏了很多年的心爱之物,来缝制爱女的幸福。一针一针均匀有致,煞见女工功底,一条不起眼的棉被,乍看朴实无华,细瞧,它却透着举世无双的高贵质感。
从此,每年冬天,我都会盖着这床纯棉的粗布被子。然而,母亲“老去”以后,我再也没有舍得盖它,每年都会拿出来翻晒两次,隔两年还会拆了洗过,照着母亲原来做的样子,再重新做一次,只因,它是母亲留给我冬日里的五尺暖香,也是母亲留下的一颗疼爱女儿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