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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燕 | 赶海

 香落尘外 2020-03-14

本文已授权本平台发布

赶海

作者:孙燕 | 版式设计:凤尾

前几天,朋友圈里好几个人都在晒鱼。洗得干干净净的刀鱼、小黄鱼被整齐地晾在太阳底下,看起来是那么的诱人。我立刻脑补了一下烤干鱼吃的情景,鼻子里仿佛真的飘进了一股烤鱼的焦香,不由得有点心驰神往。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赶海的梦。在梦里,我拾了那么多的蛄娄(海螺),高兴得嘴都要咧到脚后跟了。一觉醒来,除了淡淡的疑惑之外,更有一丝淡淡的惆怅。我有些奇怪,平时对赶海这件事没啥兴趣的我,为何忽然就会做了这样一个赶海的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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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老家,有一句俗语,“初一十五正晌干。”说的就是每逢初一十五,海水就会在正午时分退去,留给人们一大片富饶的海滩。每逢这时,人们就会把午饭时间提前,带着早就准备好的剪子股、小铲子、钩子、篮子、小桶等工具,呼朋引伴地向海边走去。只见通往海边的路上到处都是人,彼此打招呼的声音、姑娘小媳妇的玩笑声、孩子们欢快的打闹声,老人们的嗔怪声,在这条小路上汇成了欢乐的音符,一路哗哗地流向前去。

大海边,潮水已经退去,大片的礁石和海滩裸露在阳光下,诱惑着人们争先恐后地投入它的怀抱。泥滩边,有人在挖蛤蜊,他们全神贯注地寻找着蛤蜊的窝,连身旁有人走过都毫无察觉。浅水边,孩子们在拾浆锥和蛄娄,他们小心翼翼地掀开一块石头,通常浆锥会藏在石头底下,蛄娄则吸附在石头上。所以,他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被掀过来的石头,一旦发现“有货”就会发出一阵欢呼声。礁石上,大人们在剜海蛎子。海蛎子一般群居在比较大的礁石上,用剪子股或小铲顺着礁石的边缘轻轻一剜,成片的海蛎子就会掉下来。此时,海水最多没到膝盖,而且清澈透明,从海水中往外拾海蛎子也不是什么难事。有经验的人却不似我们这般笨,他们都是先把整块礁石上的海蛎子全部撬下来再往篮子里捧,那感觉,仿佛是在平地上捧土一般轻松自在。运气好的话,一片礁石上的海蛎子就可以装满一个大篮子。礁石缝里也会有蛄娄窝,这些蛄娄比较单纯也比较笨,不懂得隐藏自己的行踪,窝外的大礁石上经常会吸附着数量可观的蛄娄,无意中做了出卖整个家族的叛徒。将钩子伸进蛄娄窝里,轻轻地捅几下,蛄娄们就会哗哗地顺着礁石缝流到你的篮子里来。

正午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海风轻轻地拂过人们的脸庞,人们都在全神贯注地寻找着,海面上静悄悄的,身后所有的景物仿佛全都被谁收走了,与刚才来时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有时候低头寻找的时间久了,猛一抬头,发现海滩上依然密布着低头“寻宝”的人们,心里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蹲下身子继续满怀喜悦地找呀找,挖呀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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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独是初一十五,多少年来,人们根据潮水的涨跌规律总结出了适合赶海的时间。那个时候,我几乎天天都能听见大人们说哪天什么时候涨潮,哪天什么时候退潮,可惜我心不在焉,到现在也记不住。

父亲年轻的时候特别勤快,白天上工,晚上趁着退潮去赶海。由于常年在海边转悠,对整个海滩的情况了如指掌。哪个礁石缝里有蛄娄,哪块地方有蛤蜊,他都摸得一清二楚。而且蛄娄们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恋家,哪怕前几天刚被人端过窝,幸存下来的也不会搬家,照旧在原地繁衍生息,一段时间以后又是儿孙满堂的一个大家族。所以,父亲赶海几乎都会满载而归。有一次,父亲找到了一个比较大的蛄娄窝,整整装了两个大提篮。父亲高兴坏了,乐呵呵地挑着就回了家。除去自己吃的和送给亲朋好友的,剩下的又挑到县城卖了一笔钱。

小时候,我还跟父亲赶过一次夜海。那时候,我特别粘父亲,听说父亲要去赶海就吵着要去。父亲先是不肯带我去,说是海边冷,又说海边太黑,我心里虽然打了小小的退堂鼓嘴上却不肯放松,非要跟着父亲去不可。母亲见拗不过我,只好给我套上一件父亲的绒衣让我跟着父亲去了。去的时候,我满怀好奇,到底赶海有什么乐趣引得父亲夜里也要往海边跑呢?我一边走一边不住地问父亲,怎么还不到呢?怎么还不到呢?父亲笑呵呵地说,快了快了。

终于到海边了,父亲带着我来到两块礁石中间,随着一波一波的海浪,一小股水流就在礁石中间不断地退退进进。父亲拿着自制的抄网,选准合适的位置把网插好,等到水流退去时,就会捕到被水流冲进来的小鱼。父亲聚精会神地观察水流的方向,不断根据水流调整抄网的位置。看了一会儿,我觉得赶海也没多大意思,父亲的抄网下去经常会抄空,十次下去能有一次抄到鱼就不错了。可是父亲却乐此不疲,神情专注地仿佛在干一桩什么大事。

海边的夜风是那么的凉,海边的夜晚是那么黑。放眼向四周看去,天空像一口墨黑的大锅扣在头顶,身后仿佛是一只巨兽张开了黑洞洞的大口,就连眼前那些带着莹莹蓝光的海水似乎也变得狡黠了起来。我又冷又怕,一个劲地央求父亲回家。

父亲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大海,牵着我的小手回家了。父亲略显粗糙又带着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握着我的小手,我感受着父亲身体传递过来的热量,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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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便不再跟着父亲赶海,父亲对赶海的爱好却半点没有消退。有时候放学回家,刚走到大门口就会闻到家里飘出来阵阵鲜味。等我们都到齐了,父亲就会掀开锅盖,有时候会从里面盛出一盆蛄娄,有时候是几只螃蟹,或是几只海胆。

海胆是一种古老的腔肠动物,类似于一个小小的圆柱体,周身都是刺,人们嫌扎手都不爱去捡。只有父亲对它情有独钟,每次赶海都要捡拾几个回来。在生物链中海胆虽然属于低级动物,但是要把它吃到嘴里却是一件难事。开始的时候我们见它样子长得丑都不爱吃,父亲就组织起所有的语言极力赞美它的美味。他先把海胆的硬刺在一块石头上磨平,再用锅铲小心地将海胆从中间剖成两瓣,海胆里面金黄鲜嫩的肉肉就露了出来。父亲将肉肉送到我嘴边,我轻轻地一吸,鲜香嫩滑的肉肉就进到了肚子里。父亲见我吃了,似乎比自己吃了还要高兴,一边问我好不好吃一边又开始磨刺了。无数次,我们爷俩并排坐在灶门口,父亲对着一只海胆又磨又剖,我就像一只长着嫩黄小嘴的雏燕,等着父亲将那无比的美味塞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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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是无私的,也是慷慨的,如果运气好的话,在赶海的时候还会拾到胖嘟嘟的海参。海参是一种名贵的滋补品,吃了可以强身健体,也可以增强免疫力。父亲肠胃不好,每次拾到海参母亲都会给父亲清蒸,海参肠子则用来炖汤。清蒸的海参寡淡无味,海参肠子则有一股浓重的腥气,开始的时候父亲还试图和我们一起分享,可是我们哪里看得上眼,父亲只好自己慢慢腾腾地将这些“特供品”吃掉。也许,这是父亲一生中独享的一点“美味”吧。

5

有一段时间,经常会有外地人开着货车来海边收购海蛎子,一毛钱一斤。听说海蛎子能换钱,村里的人就像赶大集一样拥向了海边。人们推车提篮、携儿带女、呼朋引伴,平时寂静的路上霎时变得热闹拥挤了起来。

海滩上沸腾了,几乎每一块礁石上都是人。人们一边高声谈论着地里的收成和家长里短,一边手脚不停地忙碌着。篮子满了往袋子里装,袋子里满了就挑到路上过磅。连接礁石和陆地的,是一大片软软的沙滩,挑着重物踩在上面,双脚就会不自觉地往下陷。可是人们谁都没觉得累,双脚整天泡在海里谁也没觉得苦。每个人的脸上都漾着笑,每条扁担都颤悠悠地唱着歌。

收工的时候,选一片比较大的海蛎子剜下来,在海水中轻轻一涮,回家放到锅里一煮,就是一顿丰盛鲜美的晚宴。海蛎子肉鲜嫩爽滑,海蛎子汤更是鲜美无比。趁热喝上一口,又鲜又舒服,再美的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不管炒什么菜舀上一勺,立马鲜得能让人把舌头都想咽下去。我和父亲都爱喝海蛎子汤,多的时候我们就一人一碗喝个痛快,如果只有一碗,我和父亲就会一人一口轮着喝,既享受海鲜的美味,又享受父女间的温情,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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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歌中唱到的那样:“这些年我曾到过许多地方,最美的还是这里我的家乡。”的确,在每个人的心里,故乡都是独一无二的风景,它就如一个胎记,永远地印在我们的心上。因为有大海,故乡更加淳朴亲切;因为有大海,故乡更加美丽富饶。

写到最后,我忽然想起在礁石上还有一种小小的、密密的、黑乎乎的东西,我们叫它“老歪食。”老歪,是我们那儿对鸭子的叫法,因为它走起路来一扭一歪的,所以人们给它起了这么个接地气的名字。老歪食顾名思义就是鸭子吃的东西。赶海的时候顺手在礁石上划拉两下,就够老歪们吃几天的了。也是奇怪,吃了老歪食的鸭子们下起蛋来格外勤快,下的蛋也格外好吃。有时候,谁家的老歪几天没下蛋了,就会有邻居帮忙出主意,去弄点老歪食吃吃就好了。那家的主人立刻恍然大悟,去海边带点老歪食回来,老歪们立刻就扭扭歪歪地找下蛋的地方去了。

“小老歪,上磨台,几时盼着媳妇来?”弟弟小的时候,母亲和姥姥经常这样逗他。如今,母亲哄完了孙子又哄孙女了,村外的那片海也被人圈走了,村里也不见了老歪们的踪影,我也很长时间没回去看看了。可是为什么,我会突然想起故乡,突然想起和赶海有关的这许多事呢?

作者简介

孙燕,笔名子浛。个人真与梅花似,一片幽香冷处浓。

香落尘外管理团队

主编:湛蓝

总监: 犇  徐和生

顾问:刘向东  龚建明  蒋新民  崔加荣   孟江海   李思德   王智林  张建华

特邀顾问:乔延凤

排版:强哥   凤尾

审稿一组: 铜豌豆  柳外斜阳  莲之爱

审稿二组:连云雷  风碎倒影  无兮

终审,校对:烟花  清欢

播音:从前慢  魏小裴  向日葵的微笑  过往云烟   叶儿   佳石  自在花开

稿费:湛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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