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散文 | 胡璟丨一点往事

香落尘外 2020-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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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往事

文丨胡璟版式设计丨强哥

我的同学是包工队的一个小老板，那天他约我去他的工地闲聊。

晚饭我们是在工地上吃的，饭菜和平常一样，就是多了一盆炒鸡蛋，看得出就是为了招待我，还有一个菜，就是炒土豆片。那些打工的人们能吃上炒鸡蛋实属少见，做饭的给每个人饭盒盖上盛了半勺炒鸡蛋。他们狼吞虎咽地，蹲在地上盘着双腿，眼前是一个铝制饭盒，里面满满的是清亮的米汤，看上去足有十多个米粒吧。他们左手拿着三个馒头，一口咬下去，就是一大半，右手拿着用矿泉水瓶制成酒杯，也就是把矿泉水瓶用刀割去一半，当做酒杯用。他们很不讲究的，偶尔刮过一阵风来，携带着沙土会落在饭盒上和馒头上。他们有趣地说，吃些泥沙补补钙，也是好事。

我看着他们吃得那么香，忽的心酸起来。这些农民工，背井离乡，为了女人或者孩子一份小小的幸福，甘心把苦和难，一并咽下。遇上好心老板，还能顺利拿到银子，若是遇见黑心的，还要奔波于讨薪之路。

眼前这情景，让我想起了十年前的一点往事——

那是一个深冬的下午，在我村开碎石厂的一个会计，他年龄大概有六十岁左右吧。那时，我只是感觉我和他的关系很一般，我就是每月向他收取一次他厂里的电费，偶尔他让我给厂里维修一下线路故障。那时，他们碎石厂用的是我管辖的变压器台区，除此别无来往，关系平常得甚至连他的姓名我也没有印象了。

那天下午，他给我打电话说他明天要走了，辞职回家，要我去他的厂里吃顿饭。我不好意思推脱他的邀请，就去了。

大山沟里的风很大，卷着沙土呛得喘不过气来。紧裹着大衣也刺骨的冷。大约走了半天时辰，我到达了他的住处。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工房宿舍，有半间房大的地方，南墙角是土砌成的一个火炉，东墙正面是一个办公桌，靠西墙角是一张单人床。暖壶锅碗瓢勺，脸盆之类的生活用品就摆放在火炉旁边。屋子很小但是有条理，也很干净，给人一种清快舒适的感觉。屋顶吊着一个灯泡，不很明亮也不暗淡。

屋里很暖和，寒暄后他给我满了一杯茶水，我一边喝着水，一边在火炉旁烤着火。他把饭菜端上了办公桌，他对我说：“这儿离村子太远了，没买菜，就吃鸡蛋吧，这是我养的纯柴鸡，没有喂过食料的，现在吃的东西天然的少了。”

“嗯，我就爱吃鸡蛋。”
他给我满了一杯酒，“天冷，咱俩一边吃一边喝。”他说。

小铝锅里煮的是挂面，挂面里是荷包蛋，他给我盛了一碗挂面，又夹了两个荷包蛋，挂尖的一碗。桌上是一盘炒鸡蛋，一盘腌鸡蛋和一小盘咸菜。

我很喜欢吃鸡蛋，记得有一次在一家养鸡场我一顿吃了八个鸡蛋。今天这么多的鸡蛋又是一顿美餐了。他的热情，他的真诚，在这饭桌都体现出来了。他劝我多吃，给我往碗里夹，给我剥鸡蛋皮……

疏离，瞬间变成了熟稔。

酒是在火炉上的热水里温了的，温了的酒是温和的，一瓶酒我俩很快喝完了，他又开了一瓶。再三推脱，我喝不了了，吃得很饱了，真的，不能再吃了，吃得腰都直了。

他朴实的笑笑，与我云天雾架地聊了起来。

大概那天聊的都有醉话。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干了”？他犹豫了一会说：“这年头自己挣不上钱，挣的钱都上交了，最后坑了干活的工人，有些事就是想不明白。去年厂里的炸药库爆炸，炸死一个，炸伤了四个，那钱，老板可出多了，但是经过上下打点也就没事了。还有管环保的，管质检的，管这厂子的单位可多了，都是一个套路，到了饭桌上再大的事全都能解决。可是，最后坑的是黑汗白流的干活的工人们。老板按时开不了工资，到年底给工人们开上三五个月的，就这样拴住了干活的，要是不干了就扣完了你的工资。”

说到这，他呷一口酒，满脸黝黑的皮肤里，没有憧憬，全是深深的无奈。

“工人们吃的就更别提了，每天除了馒头就是馒头，菜除了土豆就是土豆。我为什么要养这些鸡呢，工人们是不说我懒的，没隔几天他们就和我说，老谭，给我们炒鸡蛋吃吧……”

他和我说了一大堆的话，最后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说：“老弟，这年头，钱好挣的偏好挣，不用伸手自然有人给你腰包里揣，拼死拼活干活的人有时是拿不到钱的。”

我一贯反感酒后的醉话，他的这些话我是左耳听右耳跑的，醉话就是醉话，听听罢了。

冬天的天，白天短，黑得早。我怕走黑路，向他告辞了。在路上我反复地想，他为什么要请我这个“店（电）小二”喝他最后一顿酒呢？

至今我也不懂，也许是倾诉，也许不是。

可是，我在那里，分明看清了一颗奔波里，质朴的心。

如今，看着眼前的场景，这一群活跃在城市里的乡村人，他们用手掌的茧，织就了都市华丽的外衣。我切切地想，不管是谁，都该慈心地给予他们最体面的尊严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