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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五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因为没有较多的亲戚需要走动，在春节期间也就得以腾出大段的时间，先后读了作家厚夫的《路遥传》和周国平的《守望的距离》、《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等书籍，以至于沉陷在顾城所说的那种“人生不能有目的，因为目的是空的。人生不能没目的，因为人生是空的”的悖论中，内心激荡的朔风久久未能停息。
转眼之间已是立春，渭河平原的天空很快变得高阔明朗起来，不再像冬天那样要么是辛辣呛鼻的雾霾天气，要么天空的幕布像个大铁锅那样扣在人头顶，难得看见冬天那种特有的结了层薄冰一般的湖泊似的澄澈。毕竟有秦岭像父亲的怀抱那样半拥着，渭河平原的冬天自然不会像《平凡的世界》的起笔所写的黄土高原那样严寒而漫长，让人格外觉得沉闷而压抑。
在抑制不住的等待中，天连日阴沉了下来。气象预报说是有雪的，但是在冬日司空见惯的是气象预报一再说有雪，但最终要么经常是风扫残叶一般落零星几片，要么只见刮风并不见雪落下来。按“旱冬湿年”的农谚推算，春节期间也十有八九是要下场鹅毛大雪的，气象部门也早作了预报，结果却还是让人失望，籍此对立春以后的雪也就从未想过风会撸起袖子将它落到实处。
出乎意料的是待到黄昏，经过院子去街道给孩子买鲜奶，在葳蕤而墨绿的女贞树底却听见一阵阵细微的“扑簌簌”声，而枣花的落下也何尝不也是这般轻蹑着脚步？像和佳人有约似的那种细微的轻响，也给我的内心一种走过青苔的温柔的麋鹿似的错觉，可惜我的庭院并不是挪威的森林，而我在年关还一直为孩子的学习情况忧虑着，对“月上柳梢头，人相约黄昏后”也只是一闪念的事，在空幻中想想也就足矣。
像雨又不像雨的那种沙沙的轻响落在脸上，却也有着别样的清凉，然而到临睡前，透过从客厅投射出去的苍白的近乎四月的瓷盘一样的灯光，精灵一般的雪却已缤纷落下----夹杂着柔畅的风，他们像一个个调皮的孩子，奔突着，厮打着、躲藏着……绝不会像成人世界那死板着脸向来讲求按部就班！窗外栾树上枯黄的果荚还未落尽，而那柔韧的铁钩银划的光秃秃的枝杈也像冰面的裂纹一样，把窗外的夜装扮得更像一个格林兄弟的童话世界。
雪不只是滋润了夜，也滋润了我的睡梦，一觉起来也就到了上班时间，简单洗漱过仓促推开门出了单元楼，却见雪还洋洋洒洒地下着，不打伞断然是不行的，只得又加快脚步返回身去取了伞往单位赶。毕竟已经是春天了，那雪却也是“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所以地面更多的是些大小不一的积水潭。
经过栾树下时若是只管低下头端详，那种“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春雨初霁的美定会让你觉得陶醉，然而抬头看下天空却见是雪，你在哑然失笑中不觉得天地间的一切更为美轮美奂吗？庭院的浅水池还薄薄结着层冰，雪落在冰上使浅水池更像个披了件镂空印花长丝巾的倾城倾国的美人----只可惜不是在苏杭，若在暮冬的雨雪天能泛舟西湖当也不枉在尘世走了这一遭！
“我听见音乐，来自月光和胴体/辅极端的诱惑捕获缥缈的唯美/一生充盈着激烈，又充盈着纯然/只有回忆贯穿于世间……”经过长长的街道时候且不必去看行人看忙碌的车辆，只是更多地将白雪、灰瓦、黑色的寒鸦、女贞树紫色的果实和栾树手臂一样的枝杈收入眼底，再在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中，轻轻吟诵着诗人泰戈尔的《生如夏花》中的段落，然后姑且将伞合拢了，慢慢沉浸在落雪的世界，又当会顿悟到“请看我头置簪花，一路走来一路盛开/频频遗漏一些，又身陷风霜雨雪的感动”的不只是诗人自己，还有被洁白的落雪所覆盖的妖娆的山川和大地，而你在旷野也会“听见回声，来自山谷和心间”！
早间的雪依然像三月缤纷的梨花一样漫天飞舞着，不过临下班回去雪却停了，这下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剪成球状的小叶女贞的叶冠上雪厚厚落了一层，俨然是给它们戴了顶绒线帽子。年前新栽的怕冷的红叶石楠被个大大的白塑料薄膜套着，还执意要躲在虚假的温室里自成一统，在风中经过雪光的映衬更显得滑稽。路过小树林，三五成群的喜鹊在光秃秃的泡桐枝间欢快跳跃着，更是会使你从新年的喜庆中对鸢飞草长的春天满怀了渴望。
再次经过庭院的时候，又在那株年青的腊梅前停留，即使怒放已经月余时间它还有花苞等待绽开，那些吊钟似的黄花所散发的浓郁的药香沁人心脾，又将使人忘记身在时间的荒野-----若再放下对生活的判断多看片刻，你不只是会对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在一封信中所说的名言“有时我想，天堂就是持续不断、毫无倦意的阅读”有更深的理解，而对《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用自行车带着田晓霞穿过田野的场面描写当也让你有更多的感动！天堂处处皆是，可惜院子栽植的是黄蜡梅，不然也可在树前低吟南宋诗人卢梅坡笔下《雪梅》中的“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那将有着更为抽象的酣畅淋漓的沉醉！
下午再去街道更多的就感觉到了风的凛冽。早年乡下的这个时节，“如果没有什么紧要事，人们宁愿一整天足不出户。”所以巷子倒也比平时少了许多嘈杂。“街巷背阴的地方。冬天残留的积雪和冰溜子正在雨点的敲击下蚀化，石板街上到处都漫流着肮脏的污水。风依然是寒冷的。空荡荡的街道上，有时会偶尔走过来一个乡下人，破毡帽护着脑门，胳膊上挽一筐子土豆或萝卜，有气无力地呼唤着买主。”秦东大地的乡村向来没有石板街，破毡帽朋友也没有，冰溜子和寒风中无力的吆喝声却还是停留在早年的记忆中，忘也忘不掉。
转眼之间到了傍晚雪又遽然落下，在家里觉得憋闷了想要出去走会，而孩子却也跟了过来要玩雪。就是在庭院昏黄的路灯光里，只见雪像赶着参加征战一般在刀光剑影中抄袭着、包围着、奔突着……眼看落在地面的雪却是瞬间就化作了雨水，一片大彻大悟的空无，这又使我想起日本童谣诗人金子美铃的佳作《积雪》对雪的出神入化的描绘，想及落雪前赴后继雪更像是一场最后的浴血奋战。
孩子尖叫着从院子车盖上的落雪滚出个雪球，待有皮球那么大小了她就一把抱起来揽入怀里，像捧着猫狗似的呵护着。怕被雪洇湿了羽绒棉袄，我又赶紧把它抓在自己手里，那种透过指尖传递过来的冷真是寒彻骨髓-----雪还在密集地下着，三五个小男孩在院子的大槐树下欢快地打着雪仗，此时的天空被雪所映照使得它更像是夏日的黄昏，绝不给人半点的睡意和寒冷。
在难以用言语描述的真正的清醒中，我还沉陷在路遥的精神世界，关于林冲的雪夜上梁山和火烧草料场、关于最终被片破席子裹着身体在雪地草草埋葬的王熙凤在脑海的浮现也只是些虚无的花边，更多的却是艾青的“然后我死了，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和路遥因为要查阅《平凡的世界》的写作背景资料，以至于以“一种奴隶般的机械性劳动”，“手指头被纸张磨得露出了毛细血管，搁在纸上如同搁在刀刃上，只好用手的后掌（那里肉厚一些）继续翻阅。”
陕西省作协的院子我也是去过多次的。对厚夫老师笔下的“春节一过，春天就悄然溜进路遥的视线。他发现作协大院的树木有了变化：腊梅树开始含苞待放……”对此我并不敢轻易赞同。在小城的院子腊梅却是自春节前就开得让人沉醉啊！作为在西安事变中曾经扣留过蒋介石的高桂滋公馆，省作协院子的喷泉还在，当院的石头上还刻着陈忠实老师的题字“文学依然神圣”！落雪在覆盖了柳青、路遥两位精神硬汉之后，最终也覆盖了他伟岸的身躯！还有他们“狗日的文学”和“一个作家不出作品，毬都不是的”震耳发聩的感喟！
晚间的雪吊丧似的下了一整夜，到了第二天头顶的大幕撤去，天空已是变得瓦蓝瓦蓝地真像个晶莹的宝石。从窗户望过去可见院子的槐树梢已经泛起一片薄烟似的鹅黄，而三五个白鸽在枝间的鸣叫和跳跃，更是会使你想到温暖的春天很快就要来到了。然而峰回路转的是到了晌午，棉絮一般的大雪却又汹涌而下，这下它们更是有着鱼鳞一样的质感，而萧瑟的寒枝也开始戴上茶色眼镜，在“自觉和盲动、英雄和懦夫、强者和弱者”的两种性格中陷入了沉思。
雪以永远无悔的牺牲献身于他们所热爱的大地，待到来日旭日东升，街边彩钢瓦上的积雪很快消融为哗哗作响的小溪，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跌落在人行道的地砖上。那些站在卖烟花的小摊前的老乡看着这光照下的流水，也在忧愁而困倦的眼睑下陷入了沉思。对于一脸烟火色的神色疲惫的他们来说，所有的沉思又有什么意义？
在熟悉的画面中我又想起周国平老师在《对理想的探索》中写的文字：“我喜欢奥尼尔的剧本《天边外》。它使你感到：一方面，幻想毫无价值，美毫无价值，一个幻想家总是实际生活的失败者，一个美的追求者总是处处碰壁的倒霉鬼；另一方面，对天边外的秘密的幻想，对美的憧憬，仍然是人生的最高价值，那种在实际生活中即使一败涂地还始终如一地保持幻想和憧憬的人，才是真正的幸运儿。”如果没有幻梦和憧憬，那么人生又将会是什么样子？
孟江海，1975年生于陕西华阴。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著有文集《静夜集》、诗集《另外一个自己》。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诗刊、《延河》、《秦都》等期刊。 香落尘外管理团队 主编：湛蓝 总监：子寒 顾问：蒋新民 排版：绿腰 强哥 ETA 凤尾 审稿一组： 铜豌豆 一池萍安 一心 审稿二组：连云雷 风碎倒影 终审，校对：烟花 清欢 播音：米米 从前慢 配乐：罗晚词 稿费：湛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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