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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传美 | 夜幕下的村庄

 香落尘外 2020-03-14

本文已授权本平台发布

夜幕下的村庄

作者|俞传美   编辑|湛蓝

盆地的山洼洼里,与流光溢彩的城里相比显得很黑,月亮羞答答地出来了,星星一个一个地蹦出来,夜生气了,天空阴沉着脸,偶尔山坳里出现一把火,我看见黑黝黝的山头睡在盆地,像许多怪兽的脊背,黝黑的石头山像怪兽獠牙,白色的石头在杂草丛生的野地里好像潜伏的许多猛虎,也知道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我紧紧抱住妈妈,怕怪兽吃了我,月亮高兴出来了,狗也出来汪汪汪地叫,在月光里追逐自己的影子,一只狗在乡村的羊肠小道上狂奔,狗的影子也狂奔,狗咬狗的影子,连着夜莺的啼叫,一场夜幕下的战争开始了,小村里的爸爸、爷爷的谈话声跑出村里乱窜,烟袋锅的火一明一暗伸进黑夜里,和萤火虫一起编织夜幕下的故事,哈娃子偷瓜被人逮住,耷拉着脑袋站在爸爸满前,村头的密林有私奔的杏儿和白琳踮着脚,伸着脖子、两颗心上下起伏,扑腾扑腾地跳,两个肉体紧紧合在一起……    

 村头的彭寡妇窗外燃起杉树皮火把,空气里透着淡淡的香味儿,不知是谁在夜里去关怀她,火头一闪一闪,比萤火虫的光亮得多,村里的女儿们看着火把编故事,猜:举火把是二虎子他爹,人们哈哈哈哈的笑声和小河的流水声一起唱响小夜曲,我问过火把,火把沉默无语,我问过村庄,村庄无语,对面的狗子跳湾是好大的坟墓地,那里常常有一朵朵幽绿幽绿的光,或者萤火虫,还有蜡烛光,有时是鬼火我走鬼火也跟着走,我嘎嘣嘎嘣吃东西时,很怕吃着炸弹之类的东西……看到一个火头一闪一闪,你以为那是谁的烟头,你问了是谁,那火头不说话,一忽站着一忽蹲下的,好像与你玩着把戏。等你近前了,那火头又远了,你不知道,那是一只萤火虫。还有的火头就是鬼火了,那种火头大一点,但是不集中,老是恍惚了你的眼睛,你一会感觉有个地方亮闪了一下,揉揉眼睛再看时,闪的地方又黑了。你可不敢再往远处去,野地里不定有什么东西,尤其在这样的夜黑时光。你若果跟着鬼火走,说不定就走进了乱草蓬茸的坟地。不知道是哪位逝者的生日还是祭日,还是逝者的子孙怕自己的亲人在另一个世界看不见,有人说鬼火就是起这个作用的,那是坟地里的鬼魂寂寞了,出来寻一个说话的知己。我问谁,谁都不说话……

     只有马棚牛圈里上草的地方有一盏走马灯——罩子灯,马吃着野草看着光棍王二哥,仿佛看到王二哥的寂寞,伸出舌头舔舔他的脸,小媳妇们在马圈外银铃般的笑声传进王二哥飞耳朵,讲光棍儿最感兴趣的的话题,王二哥“呸”一声,女人们的笑声戛然而止,就是几个没事的,聚着一堆火喷闲空儿,谁的大腿白。谁乳房高,谁走路性感,浪不浪,看走相,光棍王老二五也惯了,灶台里的烟雾不小,冒白烟,冒紫烟,冒青烟,王老二说:炊烟烟,你烟河那边,我杀了猪给你砍半边,她的祷告不起作用,照样炊烟把王老二熏得嗓子痒痒,有热泪双流,咳嗽不断,一个小媳妇干脆拿个木棍倒他的屁股,王老二大骂;大牲口,马叫,牛叫,闹得热闹极了,小媳妇在外边说王老二在和牲口调情,像唱大戏一样热闹。牲口累了,看着人们不语,猜想:他们在做什么?   

   村头那口古井旁边也荡漾出笑声,守着水井的人们在这里抽烟,一闪一闪地火划破夜的寂静,笑话声传出来,一会儿传出舀水的声音,还传来嬉笑的声音,还有一些年轻人在水井旁嬉戏的声音,一不小心把张家哥哥推进水井,哥哥在水里扑腾几下,起来了,还要追打宋佳幺妹儿,你可千万别乱伸腿,说不定就掉到了水里去。你得两只脚左两下右两下地迈步,这个时候别不好意思,说我咋恁像傻小根儿,人家傻小根晚上不出来。你耳朵还是要叨着点地,你若果听到噗吞儿、噗吞儿,就别往前迈了,那是蛤蟆跳水里了,前面是村里那个老坑。你随即会听到蛤蟆的叫唤,蛤蟆鬼着呢。你就是听不到蛤蟆的叫,也不要把那一大溜浓黑当墙去扶,你一扶就扶到蛤蟆窝里去了。小溪边更多的是关于彭寡妇的故事!    

张家哥哥还在懊恼——掉进水井里,宋幺妹儿一定笑话他,说他呆,没长心眼儿,他怕媒散了,就巴结幺妹儿说,眼睛看花了我才掉进水井去了的……

夜晚,哑巴会依依呀呀地哭泣,因为村里人开玩笑:让哑巴去找寡妇家找她,哑巴铁了心,每天都会去彭寡妇家,寡妇不答应,哑巴砸瓦,摔锅,堵路,吓得寡妇不敢出门,有一次,哑巴拽住彭寡妇长长的头发辫子,彭寡妇疼得哇哇叫……

     哑巴就一根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对了,这个时候,你若果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响起,又陡然的消失,你就知道哑巴又到彭寡妇房后等着什么去了。彭寡妇很美,遭遇村上女人嫉妒,就寡妇长寡妇短的……彭寡妇家的门说成风箱了。有谁抓着两个真的吗?这都是闲人干的事情。说实在的,谁到夜黑都闲不着,总要找点事情干干,村里的男人都想着寡妇的麻花辫子,慑于自家媳妇的威力,才收起鹜远之心,别看一个个的地儿都黑着,黑着也没有闲着。谁干的啥,夜黑心知肚明,妈妈说:“别干坏事,人不知道天知道,人不知道神知道。”

夜黑,狗都在自家门口半闭眼睛睡觉,半醒半醉的样子,想着白天偷吃肉的故事,白天咬住一个正上中学的美女的故事,想起女孩儿凄厉的哭声,狗也哭了,有没有吓住王家的美女啊!因为一根骨头把王家的狗咬得遍体鳞伤,两家主人还吵架了,狗想:是不是要去欺负一只比自己小的伙伴——那条美丽梅花斑狗。张家的公狗为讨好给了梅花斑狗,嘴里的骨头送给了她,梅花斑点狗一高兴,就跟张家狗好了一场,闹得一个村狗不高兴。罢了罢了,张家狗是有权利的——掌柜是村长。打狗欺主啊!狗们敢怒不敢言……鸡们挤在窝里,相互依偎着取暖,发出一些亲密的声音——咯咯咯咕咕咕。再亲密也不像人,不会在晚间弄出什么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或者轰轰烈烈的故事来,鸡和狗都喜欢在白天给人做榜样。就像战争中的夫妻,打完仗还得睡在一张床上。

猫睡在房顶上鱼鳞斑的灰瓦上,白天特老实,一猫一猫的在人前装乖,眼神都是极其慵懒的,让你不忍心像踢狗似的踢它一脚,或者像骂鸡一样地骂它一口。可到了夜黑的时光,猫就像一个幽灵——绿幽幽的电光一般的眼睛,发着嗲声嗲气的声音,爬树上房、钻墙过洞,极尽各种能事找寻爱情,你看不到那是哪只猫,丢了谁家的人,那也可能就是彭寡妇的那只黑狸猫。一只只猫在夜里窜起来就像黑闪电一般,你看不到的,只能感到什么东西在你的前面倏一下过去了,让你的身上一热,随即又一凉,那就是猫。猫身上是带电的,一只公猫和一只母猫带的电是不一样的,两只猫电在一起的时候,整个夜都带了那种电能。

谁家死了人,可不敢让猫进旁,有人是要专门交代并且让人专门守候的,猫在这时被人看成不详之物。我曾经听太爷爷讲,当然不是我一个人,在此之前,二姑姑就紧说慢说地让我们看好猫,前后门都要关好,还要听着墙上哪里的,弄得我们一夜紧张。据说猫从死人身边一跑,就能把逝去的人带动得坐起来。而这些大都是晚间才会发生的事。

     乡村的夜,你看村子和田地是没有什么差别的,因为黑成一块了。房屋和树、田地和河流、人和动物,都黑成一块了。你在村头坐着,你也是夜的一部分。你走着或躺着,扑腾,都一样,都不会影响夜的黑。

     每到夜的时候,我都会想到村里的宋奶奶,宋奶奶整天坐在夜黑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儿。宋奶奶说,又黑了吧?我说,嗯啊。送奶奶说,又一天过去了。我说,恩啊。我感觉宋奶奶眼睛看不见夜黑,却能听见夜黑,她的耳朵知道什么时光天黑了,送奶奶把眼睛的功能转给耳朵了。这是不可思议的。宋奶奶说,刚才是彭寡妇家的黑狸猫过去了吧?我说,我没看见。宋奶奶说,是黑狸猫,刚刚顺着墙根过去了。我说,我没看见。

     我是个怕黑的人,我总觉得黑是个面目狰狞的怪物,像一个巨大的怪兽潜伏在盆地里,黑能把一切覆盖。我第一次看见棺材的时候,很是吓了一跳,等我走到近旁我才发现它,它黑在那里,和草屋的颜色几乎一样,于是我感到,死的颜色也是黑色,故乡的人死了,穿戴全身黑色,妈妈走的时候穿上全身黑色。我心如刀绞,一阵阵绞痛,晚上我偷偷出门,伸着两手走路。闭上眼睛,摸着往妈妈坟前,希望摸到妈妈的灵魂,蛇不知道从哪里掉下来,搭在我伸着的手臂上,凉凉的,我吓得心里紧跳,想喊又不敢喊,可我还是喊了,我使劲地扯着嗓子喊,胳膊抖动中,感到那蛇一点点滑了下去,我紧忙跑。刚才喊叫半天,就给我一人听了,没有谁过来,不知道那些人都在忙啥。第二天专门去事件发生地看,看到路上有一截麻绳头_——给妈妈披麻戴孝时的麻绳子,像是从树上落下,可那条蛇好像还滑滑地在我胳膊上。心里感应吗?妈妈去世后,办完妈妈的后事,我躺在床上哭,儿子为我擦干泪,我说:“儿子啊!妈妈没有妈妈了……”

妈妈告诉我,对失去的亲人,最好的缅怀就是笑着过日子,哭的多了就是在骂亲人,妈妈不想我黑夜里去找她呢!

夜黑的时光,老人被阎王爷勾魂,尤其是久病在床的老人。白天都还看着好好的,夜黑地就去了,有人说那是让夜给收走了。阎王爷都是夜里到人间点名,点到谁,谁就死,有人说老人怕夜,经过了白天,就回到了夜里。在夜里呆得久了,就呆烦了,就会随着夜去另一个极乐世界。村南的二姥爷是夜黑去的,东头的六爷也是夜黑里去的,还有我的妈妈,爸爸都是晚上十一点走的。

人去世后,村里人都吊唁,先放三轮炮报丧,嚎哭,呼天唤地……再喊山,于是村子流动起来了,人们纷纷赶到,亲情、友情、爱情故事开始了,都让人觉得亲近、温暖,一个村子都是一个温情,一家有丧事百家忧,一家有喜事大家乐,这才是充满温暖的村子,大水冲不开,大雨从不垮,村子永远一个姓,一个村子建立并且维系下来是有根据的。就是大水把村子冲垮了,把人冲散了,人们还会再聚起来。还是那个村子,叫不成别的村子。你的籍贯最详细的一栏里,还是那个小小的村名。我的村子叫——张家坪。行不改姓座不改名。

夜睡了,漆黑的时光,村子还醒着,人就睡了,村子也要睡的。睡醒了才更有朝气。村子的树才更高,树叶呼呼啦啦迎着风。太阳照到村子的时候,才更光鲜。一早的炊烟才更香甜,一袅一袅地馋人。传美、妖媚、宋美、展美才更水灵,说话的声音才更好听。

狗的影子在月光下狂奔,山累了,脊背柔软地睡了,有时候,我躺在青石板上睡觉,仰面看星星,云朵,月亮,哼着:“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提笆篓”,我看见大山的影子又鬼鬼祟祟地出来了,我赶紧盯着看,大山随着云朵走,大山你要去那里?

夜黑里,她们不知道人们都做了怎样的梦。我只知道,当你不满意,发怒时,对着黑夜大喊大叫,黑夜不敢吭一声……

作者简介

俞传美,笔名小金鱼,祖籍重庆巫溪县,现居河南项城,教师。著有散文集《温一壶月光》、《另一种方式的花开》、《小学生美文集》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人民日报》、《北京文学》、《安徽文学》、《散文选刊·下半月》(原创版)、《教师报》、《河南教育》等发表文章多篇,获2009“安徽文学”奖,作品入选《2008我最喜欢的散文》。散文散见于《《郑州日报》《中国职工教育》《人民教育》《中国散文家》《北京日报》《中学生优秀作文教学》《当代教育》《辽宁青年》《中国教育报》《中直党建》《《教师博览》《中国校园文学》《思维与智慧》《风流一代》等。

   我们的团队

主编:湛蓝

排版编辑:绿腰   强哥   ETA

审稿编辑:童话  铜豌豆  一池萍安

终审,校对:烟花  清欢

配乐:罗晚词

稿费:湛蓝

总策划: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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