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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伍|守鱼塘的少年

 香落尘外 2020-03-14
守鱼塘的少年

       初春,枯黄的芭茅丛里,几株粉黄的野油菜花叩开池塘边沉寂的烟华,杨柳吐出了嫩黄色的新芽,虫蛙开启了生命的步伐。时至初夏,一蓬蓬茂密的芭茅遮蔽了池塘周围的堤坝,几只翠鸟立在粉红沁亮的茅穗上清唱,水中鱼儿泛起浪花。  盛夏,一群油黑光腚的细娃噗通噗通跳进水中,惊起芭茅丛中的斑鸠和野鸭。那一池塘的欢闹和喧哗会持续到夕阳西下,直到炊烟袅袅饭菜飘香,大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唤声响起,小孩们才怏怏地离去,池塘边,只剩下唱着盛夏的虫蛙。
         那年,我家向村里承包了这口池塘,夏天投进2000尾鱼苗,第二年冬天便迎来了收获的季节。父亲联系了收购鲜鱼的商贩,谈好了每斤六毛五的价钱,请来了远近闻名的严家沟打鱼匠,约好了下网的日期。到了下网那天,打鱼匠顶着两条小木船来到鱼塘。隆冬的清晨,鱼塘里霜雾濛濛,几束茅絮还在水面随风飘荡。前几天刚刚割掉的芭茅留下黄褐色短桩。


        听说今天打鱼,乡亲们闻迅赶来,把鱼塘围了个里外三层,在这个远离江河的小村庄,许多人从来都没见过打鱼的场景。四个打渔匠分乘两弯渔舟,一人撒网一人划桨,人们屏息静气,不一会便有翻着白肚的鱼儿在网上翻滚挣扎,起初是一条,继而两条,三条,随着大家一声声的惊呼,打渔匠忙碌地在鱼网间来回穿梭,熟练地从网眼里取下一条条活蹦乱跳的大鱼,不到半天功夫,两条船已经肥鱼满舱,剩下的小鱼留在塘里等待来年捕捞。
        在人们惊叹声和羡慕的眼神中,一百多条鲜活的草鱼和胖头鲢鱼总共七百多斤,除去一条十多斤重的头鱼留下犒劳自己,其余全部卖给鱼贩,收入近五百元,当父亲把那厚厚的一叠略带鱼腥味的钞票揣进怀里的时候,一家人的脸上尽是激动和喜悦,然而却没谁留意人群中那几双贪婪眼睛中流露的妒忌眼神。



       鱼塘的丰收鼓舞了我们全家,新的一年制定了收入翻番的宏伟计划。春寒料峭的三月,全家人出动开始为鱼儿觅食,把一筐筐鲜嫩的青草投进鱼塘,夏天又顶着烈日到十里之遥的山上割回一筐筐茅草。秋天,把鲜嫩的谷桩芽投入水中,鱼儿们会吃得不留一点儿残渣。看着鱼儿一天天长大,全家人都在憧憬着更大的丰收。然而希望和失望总是不散的冤家,辛苦觅食的蚂蚁看不见树上垂涎欲滴的鸟雀。勤劳的汗水换来的却是水月镜花。还是那里外三层的围观,还是那两条弯弯的渔船,却没有去年那样的欢呼和惊叹,打渔匠忙活了半天,捞起来的鱼儿还不到去年的一半。毫无疑问,有人偷走了我们一年的辛勤劳动和殷切期盼的成果。此时,人群中那几双贪婪和妒忌的眼神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家人疲惫不堪的身影和失望沮丧的苦脸。
       时间迎来了 又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又一个新希望的起点。父亲带领我们在鱼塘边搭了一间小屋,决心用日夜守护来捍卫我们的劳动成果,不再让曾经的悲剧重演。


        三月的夜晚,一丝寒凉尚未褪尽,一弯寒月洒下霜影,鱼塘边的小屋里,母亲为我铺好床被,我装着若无其事地钻进被窝,母亲一边为我掖紧被角,一边不停的嘱咐:小屋里寒气浓、湿气重,夜里不要蹬了被子凉了身体,睡前记得插好门扣,听到动静要大声疾呼。我故作睡意渐浓,催促母亲早点回家休息,当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月光中我看见那怜爱的眼神和一串泪光闪烁。
        那年我十五岁,平生第一次离开家的安暖祥和,独守这荒野里的小屋,远处那断断续续的犬吠像是从地狱传来的呜咽,于冬眠中初醒的蛙鸣恍惚一声声摄魂的音符。月光渐渐没入冷云,黑暗像越陷越深的渊壑,孤独侵透了血肉钻进骨髓,恐惧像爬满头皮的毛毛虫。在崩溃的边缘我想到了藏在被窝里的书,急忙点亮油灯驱散恐惧与黑暗,在精彩动人的文字里渐渐入眠。于鸟语花香的清晨醒来时,温暖的晨曦透过门缝已经把小屋沾染得绚丽多彩。


        其实守护鱼塘的差事是我向父亲自荐的,目的是为了不受约束地看书。小时候爱好书,得益于堂哥的影响,堂哥的父亲是乡医院的医生,家境比较殷实,堂哥爱好书,也爱买书,家里有很多书刊杂志和厚厚的小说。上小学的时候堂哥知道我最爱连环画,常常以此诱惑我,夏天乘凉时,他张着嘴让我给他扇风,说是扇到他肚子涨大就可以给我连环画,有时让我给他捶背,捶到舒服就给我《故事会》,虽然付出了劳动,但是也得到了不少的读物,上初中时已经不满足于连环画和《故事会》之类的刊物了,常常在除了语文以外的其他课堂上避开老师的视线偷看小说,以至于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不得不早早辍学。
        有了书的陪伴很快适应了小屋的夜晚。白天,看着鱼儿嚼着鲜嫩的青草舞动起欢快的浪花,似乎看到了新的希望,看到了一家人脸上幸福的荡漾。吃过晚饭,顾不得卸下劳作一天的疲惫,匆匆地奔向那属于我独自的空间,那里不再有恐惧和黑暗,只有那书中自由自在的遨游,或是让思绪天马行空。黑暗中,那些稻秧和草木轻咿地将身世倾诉,四周的虫鸣蛙语似乎在演绎着动物界的人情世故。无眠的时候,那些故事里的画面像黑白电影在眼前流动,那些书中的人物也在脑海里生动沉浮,甚至还曾经把一向严苛的父亲想像成西游记中的某个妖怪,于是那信马由缰的思绪就常常在那莫名的怀疑与否定之间辗转往复。


        在一个雷鸣电闪的夜晚,大雨磅礴如注,狂风刮得小屋吱吱作响,惊恐万状中听到了熟悉的呼唤,父亲和母亲出现在眼前,他们用坚实的臂膀护着我逃离那摇摇欲坠的窝棚。农村有一句防盗贼的谚语叫做“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在这风雨交加的黑夜正是盗贼出没的最佳时机,然而在那危急时刻,父母为了儿子的平安宁可不顾一切。从此,父亲那隐藏在严厉背后的慈爱,让我对那些曾经荒唐的怀疑多了一份负罪感。
       就这样白天在鱼儿满舱的憧憬里辛勤劳动,夜晚在书海的徜徉中守护鱼塘,不觉又至寒冬,清澈的池水难掩鱼儿的肥壮,似乎那些盗贼的贪欲也在膨胀。
        一个寒风萧萧的深夜,挑灯夜读中正与寒冷和瞌睡艰难地对抗,忽然鱼塘深处传来两声噗通的巨响,惊得我激灵灵一颤,浑身毛孔喷张。连忙屏息静气,从门缝里向外张望,黑黝黝的芭茅丛里似乎闪过一丝亮光,顿时心如群鹿乱撞,难抑恐惧和惊惶,大脑已是一片空白,瞪大的眼睛随着颤巍巍的手电光向鱼塘里搜索游荡,空气似已凝固,时空似已停驻,周围一片死寂。也不知过了多久,颤着嗓子吼出两声,慌乱的心跳才有所平复。此时,脑海里闪现起那些书中的英雄豪杰,于闭目定神间,深吸一口气,胸中慢慢聚起一股勇气,于是,拿起电筒,操起木棒,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芭茅丛生的堤坝。一边走一边警惕地搜索,忽然“噗”的一声,芭茅丛里飞出一只受惊的野鸭,顿时头皮发麻,两腿一软,差点跌坐地上,连忙扶着塘边的杨柳。屏息静气间,耳边只剩下风吹芭茅丛的沙沙声响,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凌乱的画面,恍惚间有士兵穿梭在枪林弹雨的战场、有所向披靡的猛将,有勇斗邪恶的英雄,还有我和偷鱼贼同归于尽的悲壮。直到走出那一蓬蓬阴森森的芭茅丛,热血还在胸中沸腾,后背却一阵阵发凉。


        守卫鱼塘三百天,或许最有可能与偷鱼贼狭路相逢的时刻就在那一晚,第二天,父母知道了这次事件,并没有夸我有多勇敢,却责备我不该那么莽撞,其实只要虚张声势地用手电筒多晃一晃,多吼几嗓子,怕只怕逼急了盗贼都会狗急跳墙。
        大概是害怕对偷鱼贼的防不胜防,更害怕我再次莽撞,没过几天,父亲又请来了打鱼匠,那一年,那口鱼塘再没让我和我的家人失望。
        
     
老伍

老伍:伍世民,来自油灯薪火的年代,人生的旅途,许多的风景都已错过,那一份诗和远方的情怀,不甘于苟且的岁月里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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