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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尔畅 Erchang Yao / 上海视觉艺术学院美术学院教授;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硕士生导师;上海美术家协会理事;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上世纪80年代后期，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应邀来到中国，毫不利己地向中国画家慷慨传授古典写实油画技术和一种被誉为“神油”的绘画媒介剂。这个外国人就是法国画家克劳德·伊维尔（Claude Yvel），这“神油”即被视作秘密武器的玛蒂树脂媒介剂，用其作画的技术也被奉为古典油画技法的真传。一时间，当时许多对欧洲传统油画的间接技法知晓甚少的中国油画家纷纷放下画笔，戴上口罩，端起陶罐熬油，仿佛干着中世纪炼金术士的活。 伊维尔先生向中国画家介绍的这种玛蒂树脂媒介剂实际上是一种凝胶型（gel）调色软膏，多用于写实油画的颜色衔接和透明罩染。由于凝胶制剂所具有的触变和摇溶性质，当静止时呈果冻状，罩染后不会出现液态调色剂的流挂现象，而用笔作画时又具有流动性，便于非常薄地趁湿在油画色层表面轻轻扫掠来揉合颜料、扫平笔触而获得光滑平整的表面肌理。这种媒介剂也称作马洛奇媒介剂，由浓厚的玛蒂树脂光油与熟化的胡桃油或亚麻油（即黑油black oil）混合制作而成。由于熟油加热过程需加入有毒的一氧化铅作为催干剂，以便形成膏状凝胶并加快油画颜料色膜的干燥速度，所以又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伊维尔先生还写过一本名为《古方今用》的著作来介绍他的研究，国内不少如今卓有成就的油画家都曾是伊维尔讲习班的学员。 其实，这种由玛蒂树脂光油和含有一氧化铅的熟油混合的凝胶媒介剂在欧洲具有悠久的历史，一般认为是自油画诞生时的尼德兰时期就已有雏形，油画材料技法的先驱凡·埃克还将其作为秘笈，不让外传。据说后来其弟子梅西纳将这种秘方改良并带到了亚平宁半岛，又被意大利画家贝里尼巧施美人计窃取了这种“神油”，遂使得意大利人也掌握了这种武器，并加以发扬光大，超越了尼德兰人而创造了欧洲文艺复兴油画的高峰。17世纪后，这种神奇的凝胶媒介剂一度由于各种原因而渐渐被弃用，直到上世纪30年代随着另一位法国人雅克·马洛奇的极力推介又重新引起关注，并出现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马洛奇媒介剂。这种凝胶类的马洛奇媒介剂无论其名称 Maroger，还是其成分与性质，都和历史上多种不同版本的媒介剂如'macguilp','meglip'和'meguilp'等十分近似。 ▲ 雅克·马洛奇Jacques Maroger 1884–1962 雅克·马洛奇（又译雅克·马罗热 Jacques Maroger 1884–1962）是一位法国画家和材料技法研究专家，曾经在1930年到1939年间担任过巴黎卢浮宫博物馆实验室的技术指导、修复和保护委员会委员、国际专家委员会总秘书和法兰西修复工作者协会主席等多个职务，并在1937年荣获法国荣誉军团勋章。 马洛奇终其一生致力于研究古典绘画大师的材料与技法。1948年，他出版了《古典大师的秘密配方与技法》（The Secret Formulas andTechniques of the Masters）一书，在欧美绘画界产生了很大影响。美国画家瑞金纳德·马歇Reginald Marsh曾形容其当时像一颗从喷气式飞机上扔下的原子弹，在当地的媒体上甚至还由此引发了一场关于抽象和写实的论战。 ▲ 马洛奇1848年出版的《古典大师的秘密配方与技法》(The Secret Formulas and Techniques of the Masters) 马洛奇在《古典大师的秘密配方与技法》中坚称其经过多年研究发现了自文艺复兴以来失传了的古典大师的绘画媒介剂配方，并推断这些秘方的失传也是导致后来欧洲传统写实油画衰落的原因之一。他在书中列举了六种不同的含铅媒介剂配方，分别认为是古典大师梅西纳、达·芬奇、威尼斯画派、鲁本斯、荷兰小画派以及维拉斯贵支等人使用的媒介剂。这些配方均由各种比例的干性油、玛蒂树脂、威尼斯松脂、氧化铅和蜂蜡等材料组成，个别还在加热过程中掺入了水。马洛奇声称这些媒介剂很早以前就被大师们所用，既可保持作品的永久性和油性媒介色彩质量，又不丧失颜料的流动性和细节处理。马洛奇的配方与技法被许多希望获得古典大师技法的艺术家所研究和继承，至今仍有许多崇拜者和实践者，在美国还有以他名字命名的绘画研究团体，按照他的配方生产这些媒介并教授使用这些媒介材料的古典油画技法。 ▲ 马洛奇为其好友，美国画家Reginald Marsh所作的肖像画，仔细观察可见画面有明显裂痕，不知是否由于他自己推介的马洛奇媒介剂所致 马洛奇的“发现”以及用这类“秘密配方”制成的凝胶媒介剂引起了一些绘画研究者的争议和批评，包括关于这种媒介剂本身的历史文献的可信度也被质疑。不少专家，尤其是油画修复和保护工作者指责18世纪以来一些画家如英国的雷诺尔兹和特纳等人的作品正是由于滥用了这类媒介剂导致了许多画面色彩变黄、龟裂和浑浊不清。艺术品保护科学研究显示颜料层中的玛蒂树脂等天然树脂会引起色膜脆化、发暗和溶解现象。美国绘画材料专家拉尔夫·梅耶认为这些都与使用这种玛蒂树脂凝胶有关。而另一些研究则根据对一些古典大师的作品检测结果证明其实伦勃朗等古典大师使用的绘画颜料中根本就不含有树脂成分。前些年，两位新英格兰美术馆的修复工作者检查和研究了马洛奇的崇拜者、美国画家斯图特·柯里的作品，发现它们由于使用马洛奇媒介而严重受损，其中那些使用了由铅、树脂和水性添加剂组成的早期配方的作品损坏尤为明显。据国外油画保护与修复界研究，玛蒂树脂本身即使仅作为单纯的上光材料其寿命也仅20-25年，而这也是拉尔夫·梅耶对玛蒂树脂有保留认可的唯一用途。 ▲ 马洛奇在画室中 ▲ 马洛奇的崇拜者、美国画家约翰斯图特·柯里在工作中 当然，对这些批评也有不同说法，因为历史上许多受损的大师作品中还包括了许多其它和玛蒂树脂与黑油配方中相似的媒介材料。而且凝胶媒介剂如果不能正确配制的话，有可能包含大量玛蒂树脂中过滤不纯净的成分，黑油加热过度也会导致色彩发暗和色膜弱化。更早一些的德国材料技法专家马克斯·多奈尔的著作支持了这种说法，他认为使用了劣质的原材料或不纯的玛蒂树脂，或者如果采用加热的方法溶解树脂是导致光油或媒介变黄的主要原因。他声称其本人使用冷溶方法制作的玛蒂树脂光油历经30年仍能保持清彻如水。而如果制作比例、材料成分和熬油的温度控制稍有不当，不仅形不成软膏状的凝胶，还会引起包括不正常的变黄和开裂等后果。玛蒂树脂凝胶在实践中的制作失败率也颇高，相信不少材料迷应该是有过类似经历的。以上这些属于材料运用不当存在的先天不足，至于油画作品后天保存欠妥和环境影响等复杂因素引发的问题，则更不能都归咎于毁誉参半的马洛奇媒介剂了。 尽管技术专家们一再警告，但由于马洛奇媒介剂无法取代的特殊性能，仍对古典油画爱好者具有的极大的诱惑，国内外网上都可见到少数热衷此道的爱好者交流这类自制媒介剂的信息。用还是不用，对马洛奇媒介剂又爱又恨的画家们来说确实是一个问题。如今，由于受到铅材料使用的限制，许多绘画材料厂商停止了以玛蒂树脂和含铅黑油为配方的马洛奇媒介的生产。取而代之的是以醇酸树脂与红花油混合的新型凝胶媒介剂，如现已被广泛接受的温莎牛顿品牌的丽坤系列媒介剂和其他画材公司的同类凝胶制剂。而美国嘉勃林公司生产的则称作新马吉普媒介（Neo Megilp）。也有一些公司仍然生产按照传统配方并经现代技术改进过的凝胶媒介剂，如法国的LB公司的佛拉芒媒介剂和凡·埃克媒介剂等。按照有关的安全告诫，无论传统配方还是现代的凝胶媒介剂，当其直接与油画颜料混合时，所占比例均不应超过20－30%。最后，关于这种“神奇”的媒介剂是否确有神奇的作画效果？利弊得失究竟如何？恐怕只有自己亲身实践才能找到答案。或许可以套用市场的流行语来做个比喻： “神油有风险，使用需谨慎”。再者虽然“画材好，画才好”的说法有一定道理，但要是画得不好，纵使画材再好也是枉然。 ▲ 以马洛奇名字命名的古典大师凝胶媒介剂产品 ▲ 法国申内利尔公司的凡埃克媒介剂 ▲ 法国申内利尔公司的特纳媒介剂 ▲ 德国史明克公司的凝胶媒介剂
▲ 法国LeFranc&Boureois公司生产的佛拉芒媒介剂
▲ 美国嘉勃林公司出品的新马吉力普凝胶媒介剂Neo-Megilp
▲ 温莎牛顿公司的经典丽坤凝胶媒介剂 本文的主人公雅克·马洛奇先生在1939年移居美国，成为纽约帕森设计学院的教师。1948年马洛奇又在马里兰州艺术学院担任教授并领导了一个画家群体，后来发展为在美国有一定影响的巴尔的摩写实绘画运动。作为一名画家，马洛奇先生留下的作品显示其技法比起技术专家拉尔·夫梅耶的绘画水平来，还是可信并具有一定说服力的。 其实马洛奇先生与中国也是可以拉扯上一点关系的，他早年在法国学画的老师路易·斯安奎汀(Louis Anquetin1861 –1932)是一位印象派画家，与劳德雷克、梵高和毕沙罗等人过从甚密。但路易斯·安奎汀又曾先后随法国学院派最杰出的画家之一莱昂·勃纳等人学过画，所以他晚年对佛拉芒大师的作品特别感兴趣，这一点也影响到马洛奇对古典绘画技法的兴趣和研究。而安奎汀的另一位导师正是徐悲鸿与林风眠在巴黎美院留学时的恩师之一，历史画巨作“该隐”的作者费尔南德·高尔蒙。马洛奇先生的故居在美国马里兰州，是一栋座落于巴尔的摩市洛约拉学院校园中的白色别墅。现在这栋建筑被称为马洛奇工作室，用于该校的素描和绘画教学，马洛奇的崇拜者如果去巴尔的摩或许可以前去瞻仰一番，以示敬意。 附记：
▲ 附图一 附图一为笔者在1992年用自制玛蒂树脂媒介剂绘制的创作，画面色彩已明显变黄变暗并显得混浊。
▲ 附图二 附图二所示的局部油渍堆积处黄褐色则更为明显。但或许由于是画在板上的，整体的颜料色膜牢度尚好，未见有开裂的现象。至于变黄与发暗，可能与当初媒介剂的配制不够准确、绘制时用色不当、用油过多及后来长期储存在不见光线的暗处都有关系。
▲ 附图三 附图三是近20年前制作的熟油和凝胶媒介剂以及玛蒂树脂、一氧化铅和胡桃油等材料，现在仅留作纪念之用，至于此画则或可供后来者作为戒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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