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好事近·梦中作》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 飞云当面舞龙蛇,夭矫转空碧。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 此词正如题中所示,系写梦境。据释惠洪《冷斋夜话》:“秦少游在处州,梦中作长短句…后南迁,久之北归,逗留于藤州,遂终于瘴江之上光华亭。时方醉起,以玉盂汲泉欲饮,笑视之而化。”少游于宋哲宗绍圣元年,贬监处州酒税,三年徙郴州,词盖作于二年之春。因结语有“醉卧藤阴”之句,后人遂以为死于藤州之谶;及至迁葬无锡惠山,还说有巨藤覆盖其墓。这当然是巧合,也是饶有诗意的传说。 ![]() 这首词的特点,当得上一个“奇”字。它以娴熟的技巧,表现了奇丽的色彩、奇峭的声情、奇特的境界,带有浓郁的浪漫主义情调。词的上阕写词人梦魂缥缈,漫游在一条景色瑰丽的山路上。词人的笔好似一根神异的魔棒,它指向哪里,哪里就会出现绝妙的景色。起首二句,寥寥十一字,了春路、春雨、春花、春山、春色,环环相扣,宛转相生:春路上下了一场春雨,给人以浥尽轻尘的感觉;春雨过后,春花盛开,给人以无比绚烂的印象;而春花一动,整个山间又出现了一片明媚的春光,遂使人目迷五色,如入仙境。三、四两句,紧承前意。“行到”一句,与前句“春路”相应,点明方才的一切乃词人的梦魂在春路上行走所见。而这条春路,傍临小溪,曲径通幽,越走越深,境界越是奇丽。“有黄鹂千百”,则把这种奇丽的景象充分地渲染出来。“小溪深处”,犹之王维《鸟鸣涧》诗所写的“夜静春山空”,应是一个静谧的所在,此时黄鹂或许正在树上栖息。词人的突然来到,打破了一片沉寂,无数黄鹂立刻喧腾起来。上有黄鹂飞鸣,下有溪水潺,再加上满山鲜花烘托,境极美矣!词人徜徉在这一优美的境界中,该多么自由舒畅。然而这是一个梦幻,现实中并不存在。观词至此,可知“从有寄托入,以无寄托出”,确是词之极诣了。 ![]() ![]() ![]() 近人王国维在谈到诗词境界时说:“境界有二:有诗人之境界,有常人之境界。诗人之境界,唯诗人能感之而能写之,故读其诗者,亦高举远慕,有遗世之意…若夫悲欢离合,羁旅行役之感,常人皆能感之,而唯诗人能写之。”在这首《好事近》中,少游以诗人特有的敏锐,把复杂的生活经验和内心感受,升华为一种奇特的境界,反映了他对社会人生的领悟。在优美的艺术形象中含有深刻的哲理,读之确实令人“高举远慕,有遗世之意”。明代卓人月曾以之与唐人曹唐的《偶咏》诗“水底有天春漠漠,人间无路月茫茫”相比,说少游此词“如鬼如仙”。由此可见,它具有浓厚的浪漫色彩,只不过较为消极罢了。 ![]() 少游此词,有名于时,为许多人所赞赏。苏轼有题跋云供奉官莫君沔官湖南,喜从迁客游…诵少游事甚详,为予道此词至流涕。”黄庭坚也有诗云:“少游醉卧古藤下,谁与愁眉唱一杯?解作江南断肠句,只今唯有贺方回。”直至明清两代,还有不少诗人、学者通过不同方式,联系此词,向少游深致悼念之情。如郎瑛《七修类稿》卷三十曾记载道:“余尝亲见其墨迹,后有近代刘菊庄题云:‘名并苏黄学更优,词遗墨至今留。无人唤醒藤州梦,淮水淮山总是愁。”可见此词千载而下,仍能催人泪下,其中蕴有多么深厚的艺术魅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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