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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最可怕 | 李荣

 老鄧子 2020-03-17

文/ 李荣

读知堂辑校《明清笑话》里赵南星《笑赞》中的一则,题目是《贼说话》。这个笑话说:两贼剜墙既透,入房摸索。一贼被蝎子蜇了一下,不觉失声说:“好疼。”那一贼恐主人听到,将这贼扭了一把,这贼就打一拳,两人一扭一拳,砰啪有声,把主人聒醒,登时线住。

好玩的是,这两贼被“线”住之后的一个对话。被蝎子蜇的贼埋怨那贼说道:“吃了你的亏,有话不说,缘何就扭我一把?”那贼说:“死贼,你还不省,哪里有做贼的还要说话?”

这最后的一句“哪里有做贼的还要说话”,从贼的角度来说,实在是一个“自觉”的总结,照他们的“理想”,恨不得在行贼的时候,简直是一个哑巴,不出声、说不了话的。

这笑话后面的“赞语”,说得是更为周到了,只是不说话,还是不够。赞语的作者引了老杜的一句诗“无人觉来往”,移用过来,称之为“大是窃盗之术”。这个“境界”实在是不容易做到,因为要人“不觉”,总要做到不去触动别人的“六根”,不去引起声色香味触法的全部的“六尘”,那才是及格。


上面的不说话,还只是对应耳之一根和声之一尘,离开全面的及格线尚远得很。比如那个嗅之一识,也是很重要。做个贼人,东钻西躲,容易把自己弄脏,如果又是不注意,时间一长,那个味道就会有点恶劣,不去触动别人的嗅觉也是难,即便其他的要点都不折不扣做到了,却也容易被人“闻到”的吧。所以,做个贼人亦非易事,把自己弄干净,也算要点之一。

再退回来说那个“不出声”,也非不说话一端,还要不弄出其他的声响,脚步重、鼻息响,那就都是弱点。赞语作者就想到水浒寨中的时迁,起初做窃盗就极精,号为“鼓上蚤”,言其跳鼓上而无声也。这个号,实在是起得高明。鼓总是最易出声的东西,而跳跃却也是最不顾忌声响的动作,而能够合在一起却是没动静,这人简直与声响是绝缘了。

平时我们总是盗贼连在一起说。其实盗与贼还是有区别。盗总有点强梁,似乎不怕被人看到听到,不像贼的“谨慎”。按照上面那个笑话里的说法,也就是贼应当是不可说话,那么盗却是可以说话。不过,我们平常都知道,盗说的是黑话,也就是我们一般人所听不懂的话,这在本质上其实也与贼的“不可说话”是一样。但盗在“不怕”之中,却还是偷偷地藏了一点儿的“怕”。


赞语的作者便忍不住自己又添加了一个有关盗的笑话,说的就是盗亦不可乱说的“道理”。那个故事是,往时里中恶少年数人,初劫人家,火把忽灭,有陈清者叫道:“焦回子点火来。”焦回子大怒说道:“这是何处?你呼人姓名,你非陈清乎?”主人默记告官,当被捉搦。

有时候想,贼的“不能说话”和盗的“虽能说话、却不得乱说话”,多少还是一种忌惮或者顾忌。退一万步说,这种忌惮,总还是对于正义正理和道德的一点畏惧。如果一旦不仅是“可说话”,而且更是“可以乱说话”,没有忌惮没有怕,连个贼与盗都及不上了,那却是何堪设想也?不少时候,“不怕”最可怕。大凡人世间的各种祸患与劫难里,无论从哪一方面去看,常常都会有那个最为可怕的“不怕”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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