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的女子 雪小禅美文《野生的女子》 朗诵:听我花开 喜欢艳不求名陌上花的那份质朴平凡,喜欢陌上花开缓缓归矣的恬静闲适,于是有了网名“陌上花开”。因为心境相同,重名也多,喜马拉雅里申请主播时遭遇麻烦,于是陌上花开前又加了个英文名字Elaine,可是总觉得这个名字怪怪的,索性改为听我花开,果然抢先注册,从此听我花开。 在我心中一直有些女子,她们永远行走在人群之外,永远是和现实不合拍的,如天地间那棵突然冒出来的树,或许不挺拔,或许不成材,可是在旷野中,却那样骄傲地生长着,生命力极强。
小时候在外婆家长大,村子小,谁家有一点儿动静就能瞬间传遍全村。 “德财家的”永远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我听到最多的词语是“德财家的”。 “德财家的”是一个俊俏的女人,的确是俊,又俊又俏,还会唱昆曲。可是,她不凑热闹,不串门子,不说东家西家,而且,“德财家的”永远收拾得干净利索不算,还总和别的女子不同。 比如衣服吧。同样的衣服,她会绣上一朵小莲花,在后背上,在前襟上。那风尘味道,立刻就突兀出来了。同样的发型,她别上个卡子,再在鬓边别上朵花,那个俏劲儿,让村子里的女人们又嫉妒又羡慕。何况,她总是一个人待着,不和大家扎堆玩。这还不算,还整天有事没事抱着个书看,好像她多有文化似的,其实,她不过上到小学四年级,装什么装!所以,关于“德财家的”坏话就最多了。 男人亦不说她好,因为得不了手。德财是个实在人,别人说她媳妇的时候,他就嘿嘿笑,再也没有别的话说。据说,大队的队长和会计都曾经想染指“德财家的”,可“德财家的”却没跟他们。跟了他们,其实是可以派一些轻活的,但她宁可去沤粪——那几乎是最累的活计了。但散了工的“德财家的”,还是那样美,还是在门前捧着本书看。“德财家的”俨然成了异类,成了风景,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所有人都说她不好,包括外婆。外婆说,女人,不兴这样的,要贤惠,要随和。很显然,她不是。 所以,我眼中的坏女人形象大概就是她那样的。长大了以后才知道,她哪里坏?她一没勾引男人,二没说是非,不过就是和大家不一样罢了。人漂亮,又懂得些许风情,当然就被认定为异类。后来她死活和德财离了婚,改革开放后一个人闯世界去了。现在,五十多岁的“德财家的”在上海,嫁了一个二手男人,据说过得一般,可是,她总是感觉幸福吧。 那是第一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子,不被大众所认可,可是我却十分喜欢,说不出为什么,就觉得她身上有种神秘气质。 上高中时,有个女老师,教我们语文,姓白。人亦和姓一样,空灵透明。她不是长得多好看,可气质凛然,分外有一种薄凉之感。 那时,和她一起分来的男女师范生有二十和个,大家总是一块玩儿,一起打牌看电影抓大头,可是,她从来不参加。一两次不参加之后,大家就不叫她了。她总是一个人,在那蓝砖的老房子里拉琴,她会拉小提琴,琴声如诉,在黄昏里听起来,分外忧伤。 孤独的人总是人缘不好,单位里评什么,她的票数总是最低的,可是,并不妨碍她什么,她还是那样,独来独往,不合群。 她穿得也和别人不一样,总是一身白衣,白到不染尘埃的样子。那些飘逸的白衣有致命的美感,一些同事和她的学生也学她,可是,穿不出她那种感觉,衣服在她身上就是有灵魂的东西,可是,在别人身上,就只是衣服而已。 别人都谈恋爱了,她没有,还一个人拉琴。 上课,她给我们讲三毛和小泽征尔,给我们读最前卫的诗。我知道张爱玲,是从她开始的。她说,张爱玲是个天才作家,天才和庸才最大的区别是:天才写出来的东西能不朽,而庸才很快就是过眼云烟。 这句话简直影响了我的一生。 当然,她这些言论很快被校长知道。她介绍我们的这些人全都不是传统语文教材所能接受的。很快,她就不教课了,学校让她去了图书馆。 可是我仍然常常去找她。 她列出书目让我看,几乎全是外国名家的东西,我心里认定她才是我的老师。于是,我常常和她待着,不说话,听她拉琴,闻着老房子外面的合欢树在黄昏散发出奇异的香。那段时光,是我人生最美的时光吧,我感觉到了两个灵魂的交融,而她对我的影响,如空气一样,蔓延了我的整个青春期。 她后来不做图书管理员了,辞职后自己做生意,成了一个大画商,往返于中苏边境,常常一个人去旅行,非洲就去了三次。她离了两次婚,现在一个人。后来我再次遇到她,她还是一样白衣飘飘,开着一辆越野吉普车。和十几年前比,她仍然那么年轻,有朝气,越野吉普车上放着英文报纸,来有最新出版的诗歌刊物。 我们约了有空一起喝茶,可谁也没有给谁打电话。她说过,有缘就会相遇的。 这样的女子,总是让我分外动心。 她们带着与众不同的隔岸气质,分外坚强,分外动人,如一枝从铁栅栏里伸出的桃花,野生的,可是,带着妖娆的气息。 在我住的小区门口,也有一个这样的女人。 听人说她是下岗女工,因为有手艺,就自己搬以台缝纫机在小区门口做零活。做零活的人好几个,只有她是不同的。她每天把自己打扮得很精致,除了冬天,几乎全是旗袍,她身材也好,坐在那里,简直就是“缝纫西施”。其他的女人,头不梳脸不洗,大声和男人调笑着骂着,开着黄色玩笑。可是,她一直淡定地微笑着,在太阳下,忙着自己的活计。多数情况下,她听收音机,戏剧台,永远在唱,很久远的声音传来。有人骂她,戏子,天生的戏子。她并不恼,照样把自己收拾好,应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找她改过一条裙子,她很细心地为我量着,提着建议,不如,做个荷叶边?声音是媚的,听上去,很舒服。 问她,怎么老是笑? 她答,人不能没有这个气,气没有了,神就没了;神没了,韵就没了。 我这二十多年的困扰终于让她瞬间点破了。这些女人到底哪里不同?是因为她们有一种气质,有神韵。所以,她们一出现,立刻就会有一种不动声色的震慑力。这种女子,天生具有一种野生的鬼魅之气,永远不雷同,永远行走在边缘,却又永远让人既嫉妒又喜欢。 野生的,自然的女子,是那一点点的青,染了这个世界的白,晕染开来时,我们的生活,就有了几分神秘的颜色。 而我,真的喜欢这神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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