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小长假,儿子儿媳到山西的平遥做自驾游。他们每到假期,都要出行,他们有自己的道理,觉得只有在远方,才能喂肥他们的爱情。 他们本也要求我和家婆一道同行,因为有爱犬需要照拂,我们不能分身。 我虽然呆在家里,但心也向往远处,就读《叶芝抒情诗精选》(袁可嘉译,太白文艺出版社1997年4月第一版),沉醉于纸上的爱情。自然要读到他那首著名的情诗《当你老了》—— 如果只读叶芝的这首诗或类似的情诗,一定会觉得叶芝天生就是朝圣诗人,对纯美感情又特别珍重的人。然而,一旦把他的诗作做全盘的阅读,至少是把袁可嘉译的这部收入他各时期代表作的诗选读完,你会发现,叶芝的“朝圣情结”绝不是他一开始就有的纯洁本性。从他给贵妇人的三支歌中可窥见一斑—— 我相信,许多人一定会惊诧不已,一个为爱情唱出最动人的赞歌的人,居然会写出这么俗艳的谣曲,真是岂有此理! 其实,追溯叶芝的生平,我们不难得出结论,正是爱情的不能实有,对爱情追求的一次次破灭,才让他高唱爱情的泣血之歌,才最终地把他推向伟大诗人的艺术之巅—— 1889年1月30日,初涉文坛的爱尔兰诗人叶芝与爱尔兰戏剧演员、爱尔兰独立运动领导人毛特·岗相遇。这一年,叶芝24岁,毛特·岗22岁。 毛特·岗身材高挑,有着雪白发亮的皮肤、赭金色头发和神秘的金色眼眸,第一次见面,叶芝就对她念念不忘:“她伫立窗畔,身旁盛开着一大团苹果花;她光彩夺目,仿佛自身就是洒满了阳光的花瓣。”更让叶芝着迷的是,这个女子还是个革命家,在叶芝眼里,她是爱尔兰的圣女贞德,并且“有着朝圣者的灵魂”。 毛特·岗 叶芝对毛特·岗一见钟情,并给她写下了大量的情诗,世界上恐怕没有哪位诗人像叶芝这样把一个女人赞美到如此程度,在诗中,他把毛特·岗比作玫瑰、天鹅、女神和海伦……经过两年的密切交往,1891年7月,叶芝向毛特·岗求婚,却遭到了拒绝。 叶芝如遭雷击,但很快就“原谅”了她,并继续向她求婚。1892年,叶芝为毛特·岗写下了那首脍炙人口的不朽之作——《当你老了》!这首感动了整个世界的诗,却并未感动毛特·岗。诗人的疯狂爱情,得不到任何回报,“仿佛是奉献给了帽商橱窗里的模特儿”。 1903的一天,叶芝惊闻毛特·岗嫁给了她的同道、爱尔兰解放运动的领导者之一约翰·麦克布莱德少校,心如死灰,当即写下了《冰冷的天穹》。1916年5月,起义失败的约翰·麦克布莱德少校被处以极刑。叶芝再次向毛特·岗求婚,仍被对方断然拒绝。 他心如死灰,痛定思痛,终于和一位一直仰慕他的英国女作家乔治·海德里斯结婚。这时,离他在苹果花下对毛特·岗的一见钟情已过去了28年。 1923年,叶芝因“始终富于灵感的诗歌……精美地表达整个民族的精神”而登上了诺贝尔文学奖的领奖台,成为获此殊荣的第一位诗人。艾略特称赞他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诗人”。 晚年的叶芝疾病缠身,在妻子的陪伴下到法国休养,于1939年1月28日病逝于法国的快乐假日旅馆。作为一代文学大师,叶芝的身后极尽哀荣,但尚在人世的毛特·岗却并未前去凭吊。毛特·岗对叶芝的决绝,至此已表现得淋漓尽致。 摄影家约翰·菲利普斯曾同晚年的毛特·岗有过接触,毛特·岗对他谈到叶芝时说:“他是女子气十足的男人。”这句话,或许是整个悲剧的关键所在。原来,作为革命者的毛特·岗根本不爱文质彬彬的诗人,她爱的是那些孔武有力的男人。 香港作家李碧华说过:“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全世界的人都给你青眼,而你最在乎的那个人却给你白眼。”这句话放在叶芝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叶芝被称为爱尔兰的灵魂,爱尔兰可以没有风笛,但绝不能没有叶芝。他征服了一个时代,却未能获取一个女人的芳心。 但是,正是爱情的巨大不幸,才让叶芝像荆棘鸟一样,越是刺痛,越是唱得欢快和热烈。毛特·岗在晚年写给叶芝的信上也曾说,世界会因她没有嫁给他而感谢她。就凭这句话,也足够有资格让叶芝把《当你老了》献给她。 掩卷沉思,我还感到,就叶芝的艺术追求本身,他也应该那样写、也应该写出那样的诗篇—— 叶芝的创作,从理想主义、唯美主义出发,爱情的屡屡受挫,更让他感到万物皆空,“真理只存在于你的心里”“只有词章是真正的美好”。到了后期,他对新柏拉图主义和东方神秘主义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相信灵魂可以转世,肉体之外有精神的接引。有这样的写作背景,他在处理自己的“失败”经验时,就要有意地“抹掉了人的形象和哀号”(《爱的伤痛》),让心像代替实有,让圆满代替残缺,不发怨声。他相信理想境界一定会到达,在冥冥之中,爱情之神正对伤痛的人拈花微笑。所以,他必须回报以花一般的意象和花一样的诗句,让世俗的感情升华。因而他的诗歌,有了亮色,有了复调,堪可谓理性和感性高度融合、象征与写实巧妙交织,做到了人神共舞。 依托于这样的认识,再来读他的《当你老了》,我不禁眼界大开:它既是献给具象的毛特·岗,也是献给理想中的抽象的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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