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件文物中的世界史16：科学与文学的开端（1500-700 BC） | 大洪水记录板

当我们谈论起连续不停的降雨“四十个昼夜”时，很多人都会马上联想到诺亚，他的方舟和大洪水的圣经故事——这个故事已经成为英语的重要组成部分，英语国家的任何一个孩子都可以告诉你那些动物是怎样两两一对走上诺亚方舟的。即使在非英语国家，诺亚方舟的故事也称得上是家喻户晓了。

但是，大洪水的故事并不是仅有圣经记载，它可以追溯到许多其他人类社会，是全球文明集体记忆的一部分。 这是为什么？像大洪水这样古老的故事是如何形成的？对我来说，这还引发了另一个问题——人类何时有了写下一个故事的想法？

这里不是诺亚方舟，而是大英博物馆的入口——它至少是干燥的。博物馆藏品的优势在于，它们能让您在一个下午穿越几个世纪，跨越几个大洲——还不会被弄湿。 

下面五期节目，我将跨越一个紧密相连的世界，从尼罗河南部直到黑海，从希腊直到伊朗——这是一个活跃在3500年前的繁荣世界，也就是大约公元前1500年左右。 我将要介绍的物品涉及一些重要课题，比如数学的起源，以及今天的节目要关注的，文学的起源。

现在是大英博物馆的午餐时间，和往常一样，游客很多。 本地人通常不在这个时候来博物馆，但140多年前，有一位当地人却总是在午餐时间来访，他叫乔治史密斯，是离博物馆不远的印刷公司的学徒，他对博物馆收藏的古代粘土板十分着迷，以至于无师自通，学会了辨认上面的文字，他成为那个时代楔形文字的主要翻译者之一。 1872年，史密斯正在研究尼尼微（亚述时期的古城，在现代伊拉克境内）的一块泥板，就是我要介绍给大家的东西。

我现在坐在博物馆专门存放美索不达米亚黏土板的房间里，从地板到天花板摆满了架子，每个架子上都有一个狭窄的木托盘，里面有十几块粘土板——其中大部分是碎片。 乔治史密斯在1872年特别感兴趣的那一片，大约五六英寸（13-15厘米）高，它是深褐色的粘土，在两个紧挨着的文字栏中刻着非常密集文字。 从远处看，有点像老式报纸的小广告栏。 但是，一旦乔治史密斯揭开这些文字的秘密，他会动摇圣经旧约一个伟大故事的基础，并将导致对圣经故事原型的质疑。

大洪水记录板（公元前700-600年左右），出土于伊拉克北部的粘土写字板

泥板上的文字是关于大洪水的——神喻示一个男人，建造一艘船并装载上他的家人和动物，因为洪水即将把人类从地球上抹去。这个故事对乔治史密斯来说太熟悉了——这不就是圣经里的诺亚和方舟吗？但，最重要的是，这个泥板比圣经旧约出现的时间要早得多！我们回忆一下圣经中诺亚故事的片段：

“你要造一只方舟……凡有血肉的活物，每样两个，带进方舟……我将降雨在地上四十昼夜，把我所造的各种活物，都从地上除灭。”

再来看看乔治史密斯从泥板上解读的内容：

“……拆毁房子，建造一艘船！放弃财富，寻求生存。摒弃财产，拯救生命。把所有生物的种子都带上！你将建造的船，她的长度和宽度应相同。用屋顶覆盖她，就像下面的海洋一样，暴雨将至……”

希伯来的圣经故事竟然出现在美索不达米亚的粘土板上，这真是一个惊人的发现！我们可以想象史密斯当时的震惊程度，据记载，他当时跳了起来，边跑过一个个房间，边在惊愕的人们面前，兴奋的脱掉衣服！

这真的是一个值得你兴奋的发现。这种记事板，现在通常被称为大洪水记事板，写于公元前7世纪的伊拉克，比最古老的圣经版本还要早400年。是否可以认为，圣经中的叙事其实不是上帝单独对希伯来人的启示，而是来自整个中东地区共享的传说？

这是十九世纪改写世界历史的很多个伟大时刻之一。就在乔治史密斯公布他的发现之前12年，达尔文刚刚发表了“物种起源”。史密斯打开了一个宗教潘多拉盒子。来自哥伦比亚大学的戴维达姆罗什教授评估了大洪水记事板的震撼性影响：

“19世纪70年代的人们被圣经历史这个课题迷住了，关于圣经叙事的真实性出现了很多论争。 因此，乔治史密斯发现的远比圣经版本早得多的大洪水故事，在当时引起了轰动。

英国总理格拉德斯通也来听他的演讲，全世界的报纸都在头版报道他的发现，1872年的“纽约时报”有一篇头版文章，他们已经注意到可以用两种完全不同的方式阅读大洪水记事板——这个发现到底证明了圣经是真实的，还是表明它是虚构的？ 史密斯的发现给辩论双方都提供了弹药。”

当然，这些辩论今天仍在继续。 但是，我们怎么理解圣经的宗教表述其实来自更早的社会，而且那个社会拥有许多截然不同的信仰？我们请教了英国犹太教大拉比乔纳森·萨克斯：

“显然，这两个叙事背后都有一个核心事件，就是那场大洪水，它是该地区所有民族记忆的一部分。

当古代文本讲述洪水故事的时候，它们认为自然的伟大力量是由不太喜欢人类的神灵所控制的，在这些神灵看来，“强权即真理”。现在圣经从一个独特的角度重新讲述这个故事——上帝带来了洪水，因为世界充满了暴力，于是故事变得道德化，这正是圣经叙事的特点。

这是从多神论到一神论的飞跃，人们从充斥着许多力量、许多彼此争斗的神的世界，来到了新的世界，在这里，整个宇宙是由一个理性意志创造的结果。”

大洪水记录板不仅对宗教历史很重要，而且也是文学史上的一个重要文件。史密斯的记录板来自公元前七世纪，但它远不是关于大洪水记录的最早版本。根据后来的考古发现，有文字记载的洪水故事的其他版本比它还要再早一千年。大洪水的故事早就被编进了苏美尔人著名的吉尔伽美什史诗，并在约四千年前的巴比伦王国时期形成了文字。这是世界文学史上第一部伟大的史诗。史密斯记录板上的内容正是史诗的第十一章。

吉尔伽美什是一位英雄，他踏上了追求不朽和自我认知的道路。他面对恶魔和怪物，承受各种危险，最终，像所有后来的史诗英雄一样，他必须面对最大的挑战：自己的本性。

吉尔伽美什的史诗具有一个好故事的所有元素，同时它也是“写作”故事的转折点。在文字刚起源的时候，写作的目的是为政府机构保留记录，而故事通常是通过吟唱口口相传的。

但是，大约四千年前，吉尔伽美什这样的故事开始被写下来。有字为证，作者自己的叙述和自己对故事的理解将直接传播给大众，而不是被其他故事讲述者不断重塑。此外，书面文本可以翻译，因此故事可以传递到其他语言中去，像这样写下的文学总能成为世界文学。戴维达姆罗什教授说：

“吉尔伽美什现在普遍被指定为所有文学课程中的第一部作品，它体现了一种早期的全球化。吉尔伽美什在古代世界中广泛传播，今天回头看它，很重要的一点是，如果我们回到足够远的历史，我们发现中东和西方之间是没有文明冲突的。吉尔伽美什史诗里有各民族共同文化的起源，我们能在荷马史诗里看到它，在一千零一夜里看到它，也能在圣经里看到它，所以它确实是我们寻找全球共同文化的关键线索。“

随着吉尔加美什的史诗，和史密斯的大洪水记录板，写作的使命改变了。同时写作也改变了我们的本性，像吉尔伽美什这样的文学不仅让我们反思自己的思想，而且让我们沉浸在他人的思想世界中。对我而言，这也是博物馆的重点所在，正是这些藏品的力量，使我们能够追寻人类的历史。

在下一期节目里，我们将探寻另一种改变了我们和世界的创造——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