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文 /图/版式设计/湛蓝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高铁从成都出发,开往有东方麦加城之称的合川。城市和乡村,田畴与建筑,繁华与荒芜,在视线里一闪而过。火车驶出成都平原,进入丘陵地带,很快会到达目的地。 20年前,成都到合川,还没有直通的火车。搭乘拥挤、破旧又严重超载的汽车在土公路上颠簸近9个小时才能到达。现时,坐在宽敞舒适又快速的高铁上,心情愉悦,今非昔比。 20年来,第一次毫无牵挂地在老家待一段时间。 那天,受托去村上给大姐一家交保费。镇上到村办事处,不到两公里。从前,能坐车的地方决不走路,现在是能走路的地方决不坐车。二姐与小四都赋闲在家,我亦有心在老家待些日子,姐妹仨便步行去村办事处。 村办事处搬迁到猴子桥,一座外墙贴瓷砖的楼房,把原来的平桥、滑石两个村全部归并到我们村了。小四办理缴费事宜时,我翻阅柜台上的几份报纸,听办事的人员与小四交流,态度热情谦和,与从前相比,文明程度有明显的提升。 从办事处出来,十点半了。遇见堂叔,现任村长。堂叔和堂婶在水泥地上用原始的方式打黄豆。一边跟堂婶开玩笑,说有豆腐吃了,一边寒暄。他们搬到新农村居住,大堂叔夫妇已然长往,想必半堂老宅也空置了。 一阵怅然,驱使我回故居看看,与小四的想法不谋而合。因崽崽中午放学要回家吃饭,二姐便先回镇上。 双向两车道的公路是在原来老土公路的基础上拓宽修的水泥路,在社区之间迂回蜿蜒,行走其上如同穿行于田舍之间。偶尔在地头看见掘开的新鲜泥土,搁置的锄头,大概是庄稼人急于离开,留下没来得及收拾的红薯、红薯藤。举目眺望,远山静穆,近处竹木深处露出屋顶的黛瓦或半截楼房,“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有几许亲近的模样,从前的老户人家我们都还记得。公路两旁有拔地而起的小楼房,也有集中修建的新农村。大多数楼房门前的晒场上没有粮食,檐下屋后鲜有鸡犬相闻的嘈杂,有人去楼空的寂寂。倒是很符合初冬季节的时令,冷冷清清。 每个社区公路旁,都置有一个深灰色的垃圾收纳箱,生活垃圾集中处理,在老家看到这种进步,心里是欢喜的。 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人,垭口拐过弯就是我们的故居了。不成想,拐弯处遇见这里唯一的亲人——小叔叔。 小叔叔头发花白,背着背篼,手里拿着一把刀,脚上的军用胶鞋像被浇湿过,可见这不是他今天初次去田里劳作。我和小四不约而同唤了一声:“幺爸,你去哪儿?”小叔叔笑着说:“是三儿和果果啊!啥时候回来的?”小叔叔的声音温和略带欣喜,只是稍显中气不足。看着叔叔湿透的军用胶鞋,小四忍不住说了一句:“幺爸,你的鞋湿透了,别感冒了哦。”小叔叔笑着说:“没事,我去看看油菜!你上家里去,幺婶和樱(小叔的儿媳妇)在家。”顺着小叔叔手指的方向望去,天空很低,压在一片可喜的油绿之上。 暂别小叔叔,我跟小四没直接去小叔叔家,到了我们的故居。故居两层楼,正面外墙贴浅蓝色瓷砖。闭着眼也记得小楼的格局:楼下是客厅、饭厅、两间卧室、厨房、粮仓、洗手间和猪舍。楼上两间大卧室、一间小会客厅、两个露台。楼前和楼右侧是水泥院坝,门前一方莲塘。雕栏小楼犹在,掩映在树木和蒿草丛里,只是朱颜改。长久无人居住,日晒雨淋,一派腐败。我跟小四本欲穿过萋萋芳草去院坝里细细端详我们的老屋,一身锦衣华服,未入其间草籽儿已粘身,顿觉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怔怔地站在莲塘的石头水缸前愁肠百结。水缸的纹路清晰,不减分毫,那是父亲用戦子和手锤一下一下凿出来的,似乎还依稀听到手锤敲打戦子的叮叮当当声,随之石屑飞溅。苍茫的目光一寸一寸移动,楼檐生长清新的蕨,窗台上布满青苔。荒草侵占了雕花的栏杆、水泥院坝、阶檐。莲塘里已没有莲藕,淤泥里杂草、芋头相互为伴,自生自灭。几根倒伏的修竹、不堪老态的桃树和断裂的疏枝横斜在其中,枯萎的芭蕉叶垂挂着,荒草和枯树掩盖了条石搭的浣洗台,老井的辘轳已不知去向,小路成了蒿草和枯叶的天堂,一副人迹罕至的景象。那满目的荒凉啊,难以言宣。 我与小四眉头紧锁,忍不住叹惋。小楼已如此,老宅想必更难逃凋敝的命运。 我们去看老宅。小叔叔家门前拴着一条黑狗,黑狗趴在地上,两只黝黑的眼睛警觉地打量着两个不速之客。我与小四如临劲敌,用包挡在前面,怯怯地路过,生怕黑狗猛然挣脱绳索扑过来。不成想,等我们一点点靠近,黑狗竟然慢慢站起来,摇着尾巴,对着我俩呜呜呜地叫。天哪,它居然认得我们,不期而至清风故人一般,我的眼泪汹涌而至。 我破例伸出手去抚摸黑狗的头,它温顺地趴在原地。 老宅就在眼前。门楣上豁然挂着一个白色的牌匾“合川区文物保护点——长五间民居——重庆市合川区人民政府 二0一一年六月公布——文物类别:古建筑”。离开得太久了,我与小四在记忆里翻箱倒箧搜寻老宅原来的模样。仔细辨认,这里是我们家,隔壁是大叔家,下面是堂兄家。我跟小四辨认了很久才真正把公共堂屋和我们家的堂屋区别开来。从室内的陈设确定那是公共堂屋。记忆里,公共堂屋很大。年幼时幼儿园就设在里面,社里有什么大事也在这里集会。一到冬天,院子里的成人、半大孩子和小小孩,自发群分成组在里面跳绳踢毽子滚铁环掺陀螺拔河。一群人背靠着墙壁玩“挤油渣”的游戏,小孩子通常是被嫌弃的对象,可就是像叮叮糖一样黏着各自的姐姐或哥哥加入进去,姐姐或哥哥为了照顾小的,很快被挤出列。挤出列的人不甘示弱,安顿好弟妹,又飞快地跑去边上重新排列挤……童年记忆里,似乎很大的堂屋,此时像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里的乌苏娜老得缩了水一样,大打折扣。“无论走到哪里,都应该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复存在。”这熟悉又陌生的老宅,令人悲欣交集。 我们童年居住、生活过的地方,差不多已是面目全非。 古建筑分上下对称的两排。上一排正房两户,偏房两户,公共堂屋为界,分割成两房。我们这房,二叔在外地工作,父亲和小叔叔各居两户。小叔叔已经把爷爷遗留给他的木楼变成了新式的小楼,另一房是刚在新农村遇见的小堂叔他们家的,也重新修葺过,整栋楼保留着原来的木框架结构,只是把一楼的墙换成了砖结构的,刷了白灰。那白灰像一件古朴的衣服上打的补丁,补丁偏偏用了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布料,破坏了原有的古韵风格,显得异常突兀。唯有堂屋,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免遭毁损。因为是公共的,没人敢私用,反而保存了下来。 下一排老宅几乎全军覆灭,堂屋、四叔、五叔、大叔和堂兄家的老宅摧枯拉朽,已分不清门面,只剩下残存的墙垣颤巍巍地在初冬的风里呻吟如斯,残破的灰色瓦片随时有掉下来的危险。三叔家保留并按照原样修缮了属于他们家的老宅,一沟一沟的黛瓦在岁月里无伤且无恙,并在原来的院坝子上修了一栋楼房。粮库那一整排坚固的石头房子,只剩下残垣断壁。岁月啊,你是个贼,偷光了所有的旧光景,让老宅一贫如洗。 面对故旧的一景一物,悲凉铺天盖地而来。惋惜,文物保护得到底还是迟了些。我们正沉浸于凄凉和惋惜中不能自拔时,小婶婶手里拿着橙子从那头的偏房走回来。见我和小四,把橙子递给我们,招呼我们进屋里坐。我跟小四拿了些钱给小婶,说回镇上吃午饭,二姐在等。这时,小叔叔也回来了,再三挽留我们吃饭。看着小叔叔脚上被露水浇湿的军用胶鞋,不忍再叨扰。小婶婶对小叔叔说:“果果要撑衣杆,你去砍两根斑竹给她们。”小叔叔放下背篼,拿着弯刀去砍斑竹,小叔叔的背影跟父亲的背影一样高大。我们紧跟其后,聊天。小叔叔说:“小三儿现在最轻松,苇苇出国留学去了。”我愣了一下,惊讶小叔叔怎么会知道。小叔叔老了,但心里亮堂着,什么都知道。 临走时,小叔叔说回来一趟,水也没喝上一口。老家无所有,遂让儿媳妇去屋子里装几个橙子我们带走。我跟小四把装橙子的购物袋穿在竹竿上,抬着回镇上,一边走一边回头望。故居浅蓝色小楼,走了很远依然看得见,我们站在刘家石坝遥望老屋,那是我们的老家!那栋建筑,是父亲的心血建造的,睹物思人,父亲的手笔还在,我们就还有老家!真希望买下一张永久车票,登上一列永无终点的火车。 2019.12.9于成都 作者简介 湛蓝,爱独处,在袅袅茶香中享受自处的宁静。久居成都,骨子里透着这座城市一样的休闲气质。喜欢一个人的孤旅,在行走中追索对真我的认知。 香落尘外书斋——香落尘外平台团队 总编:湛蓝 名誉总编:赵丽丽 总编助理:无兮 特邀顾问:乔延凤 桑恒昌 顾问:刘向东\蒋新民\李思德\王智林\张建华\李国仁\杨秀武 \骥亮 策划部: 总策划:崔加荣 策划:暖在北方 胡迎春 主编:烟花 编辑:莲之爱 朱爱华 美编:无兮 ETA 玉丽 路人 编辑部: 总监:徐和生 主编:清欢 编辑: 风碎倒影 连云雷 播音部: 部长:魏小裴 主播:自在花开 过往云烟 眉如远山 西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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