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先 生 ， 算 个 命 文：王运美 版式：洛儿 图源：网络 行走在夕阳下的乡村，我经常有穿越时空的幻觉...... 那时候，家家户户几乎都是泥巴墙房子，爷爷奶奶和我妈妈都还健在，我还只是一个好奇的小顽童。 一声声哀婉动人的二胡声由远而近，幽幽地穿过一道道泥巴墙，送进那些在家闲坐的男女耳中。这声音是那样熟悉而打动人心，好像所有的心事都被一个个音符表达出来了。后来我听《二泉映月》，联想到阿炳的身世，仿佛看到一个戴礼帽、墨镜的先生缓缓地从深深的巷子里向我走来……但是，此时，向我走来的不是阿炳，而是本乡有名的算命大师何先生。他虽是盲人，但衣着整齐，扣子一直扣到喉结部位。他把二胡放在胸前，缓缓地拉着。我把他引到家里来，奶奶招呼他坐，请他喝茶，尊他"先生"。牵他的人挎着抽牌子的匣子，手拿竹棍，坐在先生旁边。左邻右舍慢慢聚拢过来，大家自觉围成一圈，静靜地聆听先生的纶音佛语。先生行走江湖，阅人无数，说起话来从容不迫，条理分明。奶奶极少算自已的命，她说:"我的命不要算，肯定不好。"说起来，她确是命运坎坷，四岁离家，做童养媳；长大后结婚生子，爷爷对她不怎么好；中年时，小叔叔救人不幸早逝。为此，她昏头胀脑，伤心过度，因此落下了许多毛病:头常发晕，眼睛常流泪。她有时会报出小叔叔的年庚八字让先生算一算。那先生喝一口热水，清清嗓子，掐指一算:年份属Ⅹ，月份属Ⅹ，日子属Ⅹ，时辰属X……这叫八字，一切早已注定，如果算得准，叫"时真命不假"，如果算不准，叫"命假时不真"，总之，先生是不会错的，错是东家报错了年庚八字。从前少有钟表，孩子落地于什么时辰，主要是看太阳或月亮的位置，不像现在孩子生下来就知道几分几秒，若是太阳正中，就认定是"午时"，偏西一点，就是"未时"，照此类推。这样一来，时辰就有误差，给先生算命带来误导。当然也给先生开脱自己找到了借口。 “这个男命七岁上大运，九岁到十五岁都是"懵懂运"，走过了这几年就是"桃花运"。唉，命里缺土，西北方不利。不过，男子汉走四方，总不能缩在绣房里不出门。还要化解为好。"奶奶听了只管点头。"先生，以前也有人说他缺土，现在在名字里加了土。"先生点点头："这就对了。""那什么时候有关呢？”奶奶问。先生掐指算了算，回答说:"七岁、九岁、十五岁有关。过了十五岁这个关，八十岁都太平无事了。"奶奶听了又只管流泪，先生是看不到的，他继续算命，他说这个孩子八字好，聪明伶俐，孝敬爷娘，会读书，走出去人人喜，个个夸……只是吃了缺土的亏，万物皆从土中出，无土怎能生根……不过可以化解。十五岁有关，不要玩水，西北方不利，少到些……" 事实上，小叔叔死的那年正是十五岁，他终于没有跨过那个关，而且他是在西北方因为救人溺水身亡。啊，这先生真是太神了！他虽是外乡人，盲目，却凡事都像亲眼目睹一样。不错，叔叔从小学习名列前茅，走出去彬彬有礼，老少都喜欢他。遗憾的是，这样的人鬼神都爱，又因为缺土，乃无根之木，天意难违啊。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人再狠，狠得过天吗？虽然名字中加了土，还是留不住呀。奶奶完全相信了，她不停地流泪，给先生钱，一文不少，还夸先生真灵验。每一句话都说到她心上了。听众也深信不疑，开始排队。先生坐在这里一口气算了十几条人命。大家或点头默叹，或流泪伤心。比如算年轻的女命，主要算她婚姻，将来要嫁如意郎君，听的人十分欢喜。如算少年的命，就说他将来会读书，是个状元郎。如果你说这孩子回学放牛了，先生就说某个祖坟要修修，当然，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都会找到满意的答案。在几个小时内，先生滔滔不绝，过去未来尽在指掌，舌吐莲花，指引众生。让小伙子看到发财希望，大姑娘能找到如意郎君，人人各取所需，领取了先生赐予的济世良方。隔几个月又渐渐淡忘，又愁肠百结，茫然无措，又想请先生算他一命，拨云见日。所以先生的生意是永远持续不断的，人们愿意听那些重复的话以获得快感。因为先生说这孩子将来要考状元的，父母当然喜欢听这个预言。而奶奶也可能再一次给叔叔算命，并再次流泪，一方面惊叹先生预言的精确，一方面后悔:为什么不在孩子十五岁那年(有关)看紧些？比如不要让他出去，尤其是不要到西北方向去，但孩子不是锄头耙子，可以挂在墙上，他是有脚的，会到处跑的呀。奶奶就是处在悔恨之中度过了余生。我的母亲很少算命，她总是说她命不好，曾有算命先生说她八字里年份属猪，时辰属猪，双猪同笼，不做就没吃。属劳苦命。果然，她在娘家，没读过书，身为七个姊妹中的大姐，除了劳累还是劳累。结婚后生了六个孩子，还是不停劳累，身上总是汗透衣衫。她总是给我们算命，先生说我会读书，命好，母亲就信以为真，十分开心。家里人最反对算命的是爷爷，他不信神不信鬼。他说:"算命先生那么灵，他自己眼睛就不会瞎啰。"这一点，他和奶奶是唱反调的。 虽然年轻人不信算命，但人一到中老年就开始相信"命"了。虽然陈胜二千多年就呐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向天命论发出质疑和挑战，但几千年来，一般的老百姓还是相信"命"的，如"命里只有八角米，走遍天下不满升"，"一切皆由命，半点不由人"，"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红楼梦》中贾元春和她的太爷爷生日同一天，都是正月初一，所以荣登贵妃之位。晴雯不幸被人迫害致死，她不禁发出对天命论的怀疑…… 然而，千百年來，算命先生都会代代相传，几缕哀怨的琴声幽幽地飘过泥巴墙，就有许多村妇愚民延之上座，侧耳倾听，甘心付费了。先生仅费口舌之劳，养活全家还绰绰有余，比教学先生工资还高，也更有影响力呢。 说起来，先生算命，"抽牌子"是他另一个赚钱手段。先生有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匣子，盖子是抽开的，里面整整齐齐摆放了一张张牌子，那牌子狭长，可以打开，里面有图有文字，很像一幅幅彩色漫画。先生有规定，两毛一张(现在可能要两块钱一张了)，一次抽五张，多了不灵。但一些贪便宜的人总是恳请先生送一两张，先生面子重，只好答应。于是有人就抽七张，先生一边摇头，一边说:"唉，抽多了不灵的。"人们多了一张心里总踏实些，毕竟贪了一点便宜。贪便宜也是人的天性。有人抽几张牌，东一张西一张，好像满桌子菜，不知吃哪一个好。有的人很随意，挨顺序拿就是，十分爽快。 人们一个个把牌子交给先生，先生把牌子打开，眨着眼，摸摸牌的某一角，据说这是暗号。这几百张牌全凭暗号去记，不能不佩服先生的记忆力太厉害了。 先生摸了一摸，开口讲解了。如果画的是"竹篮打水"，先生就说:"竹篮打水一场空，万事由命不由人。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如果是"老鼠钻牛角"，先生就说:"老鼠钻牛角，越钻越糊涂。退后一步走，万事都无忧。"如果是"穿蓑衣打火"，先生就会说:"穿蓑衣打火，惹火烧自身。世上麻烦事，喜欢闯祸人。"这些都是不吉利的牌子，抽到的人心里不安，似乎这是某种预兆，先生嘱咐要格外小心。当然，人人都喜欢抽吉利的牌子，如"仙女下凡"，先生会说:"仙女下凡喜洋洋，恩爱夫妻神仙伴。别人都是男求女，你是仙女追才郎。"如抽到"姜子牙拜相"，先生解释道:"子牙八十遇文王，白须白发还拜相。时来顽铁变成金，运去黄金当铁看。"据先生说，抽这些牌子靠的是手气，手气好的人抽得好，大吉大利。抽到好牌子的人喜上眉梢，期待早日出现好运；而抽到不吉利牌子的人则愁眉苦脸，担心这个可怕的预言会落到头上。他们甚至会要求重新抽一次，但先生说:"一切皆由命，半点不由人。算了吧。"  抽牌子的一般是年轻人，这给了他们自己动手的机会，并且有图有诗，看起来很有趣。 算命先生就这样适应着不同年龄的人和不同的事，凡是逢凶化吉，让人安心的，全在他信口雌黄而己。人们都愿意听好话，都相信自己儿女将来会幸福，先生也确实这样认为，即使缺土缺水，可以取有土有水的名字。某个方向于人不利，去时拜拜当地的土地即可。先生是无所不能的，他指引着芸芸众生走向光明，虽然他自已一点都看不到光明。 算命前辈已慢慢老去，如何先生、乔先生许久未见，传言已死，待考证。然而我的奶奶，母亲都己去世多年，她们再也不会纠结命好命歹这个问题了，我也无法再孝敬她们。先生早年对我的预言，一半没有实现:比如他预言我会当官发财，但我至今仍是一个普通的教学先生，而且没有发财。  我有些担心我的事业后继无人，因为这是一个清贫的职业。惊讶的是，我发现算命先生倒已有传人了。二十年前他还是一个小伙子，不幸在一次工伤中失去了双眼，他伤心欲绝，有人劝他学算命，奇怪的是他一学就会，也开始走街串巷了。起初人们认为他年轻，没经验，就像人们迷信老医生一样，但这个程先生坚持走过近二十年的风风雨雨，终于在算命界站稳了脚跟。他的粉丝越来越多，大家渐渐认可了他，相信了他。近年来人们越来越喜欢算命、看日子了，结婚男女要算命，看八字合不合；小孩子要算命，看能不能有出息；摆酒宴要请先生看日子，这关系到未来的幸福。随着部分人先富起来，他们不差钱，算命看日子出手大方，程先生赶上了这么一个好时代，一天收入几百上千，远远超过了一般老师和公务员，尤其是过年的时候，求他算命看日子的人更多了。虽然日历也记载了什么″宜上梁，婚嫁"，或不宜怎么怎么地，但人们还是要花钱请先生掐指一算才万事大吉。程先生讨了老婆生了两个孩子，据说老婆也有点小毛病，但“贫不择妻，饥不择食"，他屈从了现实。但十年后他日进斗金，建高楼买小车条件大为改善，遂想方设法休了前妻，娶了少妇，虽然他不能亲见新人模样，但感觉新人手感滑腻细嫩，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欣喜本地算命这个古老的事业后继有人并青出于蓝，一些走向中老年的人们由年轻时狂傲不羁到渐渐相信命中注定，程先生有广大的市场和无数的粉丝。他们十分虔诚地向程先生讨教人生中种种难题，如孩子能否考上清华？儿子能否早日婚配？自已何时能够发财……程先生虽还年轻，但阅历已十分练达，举止从容、口若悬河地为无数有着光明的眼睛的人指点未来，这种身份有如耶稣降临人世了。他日进斗金傲视群雄，养活前妻、后妻孩子七八口人，真是了不起。不管怎样，程先生一步一个脚印赚来的血汗钱，比那些坑蒙拐骗、一夜暴富多少个亿的大腕来说，他是多么勤劳，多么引以为傲呀。 我也很想学算命，无奈有这些原因不能如愿:一是公职在身，有兼职之嫌;二是天资愚笨，记忆特差，弄不清算命的台词。三是目前眼睛明亮，给人算命，人家不相信，会说我"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是，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这个职业，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在等着算命啊！连我身边那个人都说:"什么时候给儿子算个命，看他什么时候可以找到好妹仂。"天哪，如果我会算命，这个钱也就省下来了。 END 作者简介  王运美，中学教师。爱山水，读书，写作。 香落尘外书斋——香落尘外平台团队 总编：湛蓝 名誉总编：赵丽丽 总编助理：无兮 特邀顾问：乔延凤 桑恒昌 顾问:刘向东\蒋新民\李思德\王智林\张建华\李国仁\杨秀武 \骥亮 策划部： 总策划：崔加荣 策划：白晓辉 主编：烟花 编辑：莲之爱 朱爱华 美编：无兮 ETA 玉丽 路人 编辑部： 总监：徐和生 主编：清欢 编辑： 风碎倒影 连云雷 播音部： 部长：魏小裴 主播：自在花开 过往云烟 眉如远山 西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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