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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红楼:贾珍形象详解——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

 寻梦向天歌 2020-03-19

引言:贾珍是《红楼梦》中一个风评并不怎么好的人物,历来研究者对贾珍的分析,多将重点放在他骄奢淫逸的生活作风上,这固然是贾珍性情的一面,但并不足以构成完整的贾珍形象,曹公塑造人物采用春秋手法,实录其事,力求客观刻画人物,因此我们不能以简单的脸谱化的“坏人形象”来给贾珍定性,通过对《红楼梦》文本的分析,笔者认为贾珍虽人生履历劣迹斑斑,但也有着出色的应酬世务的能力,他的劣迹多是由于生存环境的特殊性而酝酿促发的,这种由内到外的奢靡腐朽最终演化成瓦解贾家势力的内部力量,清人涂瀛在《红楼梦论赞》之贾珍赞中如此评价:

十恶之条,一曰内乱,犯此者,在家必丧,在国必亡。贾珍席祖父余业,恣其下流,即比房嫷,列屋柔靡,亦何不可;而乃为不鲜不殄之求,作大蛇小蛇之弄,东府中无完人矣。借非狮子介石之坚,其能免乎?然吾闻之方山子,贤者生平得狮子力居多,贾珍胡不幸焉!

若是仅仅站在结果论的角度,贾珍无疑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之徒,他作为宁国府的男主人,以及宁荣两府的族长,并未对家族未来承担起任何责任,反而肆意享乐,坐吃山空,导致宁国府风评日差,就连柳湘莲都知道:“你们东府里,只有门口那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而这一切的源头,都可以归结到贾珍身上,所以贾珍的形象分析,对于整个贾家没落原因的探索,无疑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我们今日不妨客观来看待下贾珍这位贾府最后的族长。

贾珍能力出众,并非碌碌无为之徒

目前诸多论者看待贾珍均是带着有色眼镜,想当然地认为贾珍是一个年老色衰、毫无能力,只知道享受的中年男人,这种观点无疑缺乏对《红楼梦》文本的细致研究,事实上,与贾府众多男子相比,贾珍的能力稳居在水平线之上,比如元春封妃,荣国府修建大观园之时,贾政不惯俗务,每日看书下棋为乐,最多偶尔去园中转转,贾赦更是高卧房中,不管不问,所以大观园的修建工作,基本上都是贾珍操控全局,也正是因为这样,贾珍对大观园内部构造极为熟悉,在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时,也是贾珍引领贾政与众清客游玩:

又不知历几何时,这日贾珍等来回贾政:“园中工程俱已告竣,大老爷已瞧过了,只等老爷瞧了,或有不妥之处,再行改造,好题匾额对联的。”......贾政刚至园门前,只见贾珍带领许多执事人来一旁侍立。——第十七回

修建大观园,是何等重大且繁琐的工程,贾珍却能通盘负责,统筹规划,将这项工程如约完成,而且从贾珍其后对贾政等人介绍大观园的路径来看,贾珍对这项工程应该是用了心操持的,否则不会对如此庞大的园子地形熟悉到这般地步,由此可见,贾珍是有能力在身的,并非是一个碌碌无为之徒。

同时,贾珍的眼光也是相当毒辣,颇有奸雄的意味,对于家族中的经济状况,他心中是有一笔账的,就连王熙凤也难骗过他,最直接的例子就是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彼时王熙凤向鸳鸯借老太太的金银家伙卖钱维持荣国府的面子,这个消息被贾蓉得知,贾蓉立刻幸灾乐祸地向父亲“告密”,贾珍却一眼看出王熙凤是在为将来的省嚼作铺垫,并非荣国府真的穷到卖东西的地步,且看书中记载:

贾蓉又笑向贾珍道:“果真那府里穷了。前儿我听见凤姑娘和鸳鸯悄悄商议,要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贾珍笑道:“那又是你凤姑娘的鬼!哪里就穷到如此?她必定是见去路太多了,实在赔的很了,不知又要省哪一项的钱,先设此法,使人知道,说穷到如此了。我心里却有一个算盘,还不至于如此田地。”——第五十三回

贾珍虽生活作风奢靡,但对于宁荣两府的经济状况,心中始终有一本账,贾蓉跟王熙凤交往密切,都没看出王熙凤的心机,贾珍却能立刻判断出王熙凤散布“假消息”的真实意图,能有这样的眼界和格局,安能说贾珍是一个无能之辈?

贾珍的堕落,根源在父亲贾敬身上

曹公在秦可卿的红楼梦曲《好事终》中曾给出宁国府堕落的根源在于贾敬,道是: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曹公眼力精准,一眼看出宁国府堕落的根源不是安于享受的贾珍,而是抛弃责任的贾敬!脂砚斋也对贾敬的不作为做出了分析:敬老误元。以致珍、蓉辈无以管束,肆无忌惮。故此判归咎此公,自是正论。贾珍是如何被父亲贾敬所误的呢?这一点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曾提到过:

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馀者一概不放在心上,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唤贾珍,因他父亲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让他袭了。他父亲又不肯回原籍来,只在都中城外和一群道士胡羼......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这珍爷哪肯读书,只是一味高乐不已,把宁国府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第二回

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贾珍年纪轻轻便袭了世职,作为贾府长房长孙,又担任了贾家族长,妻子尤氏性情怯懦,不敢违背贾珍的意愿,在这种情况下,贾珍的权力可谓是达到了巅峰,他手中集政权、族权、夫权、父权与一身,没有任何人能管得了他,即便是作为长辈的贾政,贾珍也不将其放在眼里,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秦可卿去世时所用的“樯木”棺材,贾政恐怕不妥亦曾劝说过,但贾珍并不放在心上:

薛蟠道:“我们木店里有一副叫做什么樯木,出在潢海铁网山上,作了棺材,万年不坏。这还是当年先父带来,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贾珍听说,忙谢不尽,即命解锯、糊漆。贾政因劝道:“此物非常人可享者,殓以上等杉木就是了。”此时贾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这话如何肯听。 ——第十三回

贾珍对长辈贾政的劝说置若罔闻,很大程度上是被权力给迷了眼,听不进去逆耳忠言,此处已然埋下宁国府败落的伏笔,没有贾敬的管教,贾珍肆无忌惮地使用自己的权力,将宁国府搅成了一个大染缸,甚至聚众赌博、问柳评花,第七十五回,因为贾敬去世,宁国府不能举办各种消遣活动,贾珍竟以习射为名,吸引各世家子弟、富贵亲友前来玩乐,以“只是乱射,终无裨益,不如赌个利物”为由,行赌博之实,全然不顾父亲新丧的礼数。

可以试想一下,若是贾敬当年并未出家,能承担起宁国府男主人的责任,宁国府安能败落?亦或者贾敬能对贾珍好好教导,等其成年后再出家,贾珍断然不会养成这般纨绔放荡的作风,亦或者能“立身经济之道,委身孔孟之间”,也未可知。

贾珍无视纲常礼数,终将宁国府的名声败光

有很多读者总喜欢将贾珍与贾琏相提并论,认为此二人性情一致,皆是好色之徒,此语固然正确,但贾琏的人品却远在贾珍之上,贾珍缺乏对纲常礼数的尊重,甚至对妻妹尤二姐、尤三姐心怀歹意,并将这种不良家风传输给了儿子贾蓉,比较有名的就是贾蓉“脏唐臭汉”的观点:

贾蓉笑道:“各门各户,谁管得了谁?都够使的了。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宗人家?谁家没风流事?别讨我说出来,连那边大老爷这么厉害。琏二叔还和那小姨娘不干净呢。凤姑娘那样刚强,瑞大爷还想她的账。哪一件瞒了我?”——第六十三回

真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贾珍的所作所为,儿子贾蓉全部看在眼里,并深以为然,宁国府的名声就这样一点一点变坏,并影响到了诸多人的命运。就以尤二姐、尤三姐的悲剧为例。

尤二姐与贾琏的婚事可谓是贾珍一手促成的,贾珍为此甚至顶着国孝、家孝两层罪,不惜得罪王熙凤,也要让尤二姐嫁给贾琏,但贾珍是为了尤二姐的幸福吗?并不是,贾珍完全是为了自己,尤二姐性情温柔,容貌娇美,贾珍爱慕已久,只是苦于尤二姐远在千里之外,不能时常看到,于是他竭力促成“贾二舍偷娶尤二姐”这桩婚姻,仅仅是为了让尤二姐留在自己身边,方便厮混。

最终尤二姐的存在被王熙凤发现,凤姐采用欺骗的手段让尤二姐住进大观园,随后开始对她的生活资料进行克扣,并采用“借刀杀人”的方式,让秋桐对尤二姐进行人身攻击,尤二姐处境堪忧,生活没有一点希望,最终选择吞金自尽。而这些,贾珍不可能不知道,他与王熙凤从小一处长大,深知王熙凤的脾气,一旦尤二姐落入凤姐之手,几乎没有活路,可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先是促成贾琏、尤二姐的婚事,其后在尤二姐被接进大观园后,采取了“鸵鸟政策”,对这个妻妹不管不顾,任凭尤二姐走向生命的尽头。

尤二姐之死的根源,恰在贾珍身上,是他一步一步将尤二姐推向了风口浪尖,然后眼睁睁看着她掉下来。不仅是尤二姐,尤三姐也是如此,三姐本欲嫁给游侠柳湘莲为妻,可宁国府的名声再次影响了她的命运,柳湘莲本已用鸳鸯剑作定,愿意娶尤三姐为妻,可一听说尤三姐是宁国府的人,他立刻反悔,因为坊间传闻“宁国府的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柳湘莲如何肯娶出身这种地方的女子?最终三姐万念俱灰,拔剑自刎,落得个“揉碎桃花满地红,玉山倾倒再难扶”的结局。

莫说是市井之人,就连本是宁国府中小姐的惜春,都不愿与宁国府三个字沾染上半点关系,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由于在入画处搜检处贾珍赏赐的金银锞子以及靴袜等,惜春立刻认定入画与宁国府有沾染,狠下心坚决要将入画撵走,宁国府内部人心涣散到了这步田地,实在让人可叹,而宁国府名声的败坏正是贾珍一手造成的。

结语:贾珍这个人物形象具有一定的复杂性,他本身具有一定的能力和眼光,但却将宁国府带入了歧途,其实这很大程度上是教育环境的缺失造成的,父亲贾敬的不负责、贾珍自身拥有的权力过大的双重影响下,这才导致了贾珍价值观的迷失,他沉溺于灯红酒绿之中,难以自拔,最终害人害己,宁国府因他而亡,尤氏姊妹因他而死,贾珍的经历再次验证了儿女教育的重要性,有道是:父母之于子女者,莫失教训说前缘。防微之处休驰纵,严厉才能真爱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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