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已授权本平台发布 ❁ 父亲的鄱阳湖 文:胡家喜 评论作者:左泽 摄影:李哲民、李国春 版式设计:湛蓝 鄱阳专栏 雾气自水面而散,如炊烟一般往空中飘逝。 但凡有关鄱阳湖的话题,父亲都特别健谈。 的确,那烟波浩渺如迷宫一般的世界,凭谁都会被那风吼浪狂的场景所震慑。波澜壮阔的鄱阳湖,你追我赶比人还高的浪头急速地、不停地、狂热地、一波紧一波地拥抱那天际的云朵。在浪花之间,人随船身猛然沉入深渊,旋即又被托举到云霄。待到风平浪静时,夕阳又抛洒满湖的霞光,细碎的星星点点纷纷落入微波之中,荡漾出一波一波的心旷神怡。那唯美,无不让人着迷,无不让人眷恋,无不让人像朝圣一般,心怀虔诚。你如若身临其境,披一身晚霞,犹如焚香沐浴,去接收心灵的洗涤。 随同父亲穿行于鄱阳湖的那段时光,我简直是把父亲与难解而又有趣的方程式联系在一起。 在撒网后的间歇中,父亲总会在沉思中锁眉,又在锁眉中逐渐舒展,他那深邃的目光,仿佛是要从吼叫的风声中,从奔涌的浪涛里,发现什么,或者寻找什么?这是父亲在捕鱼过程中惯有的表情,点燃一支烟,透过风吹烟头后的那点红红的火光,就似乎看清了湖里的每一处角落,甚至湖中那些被风浪冲洗过、风化得既光洁而又佈满坑坑洼洼的小岛,都会在父亲深情的凝视下鲜活起来。 那天,我起劲地划着被露水沾满的双桨,却传来父亲的一声责斥:“鬼仂,急是不管用的,那样是划不快的。”接着,他还会责怪我把水划混,河床被我用桨磕得直喊叫。 天亮下的水面,一层又一层的雾气在船周弥漫,此起彼伏。倏然之下,雾气自水面而散,如炊烟一般往空中飘逝。 我好生奇怪,父亲人在船头,又未回过头来,怎能知晓连我自己都看不很清的、那些被我划出的混浊,并还能就此断定我划不快船。 大概是猜到我此时的云里雾里,父亲慈祥地说道:“鬼仂,你好好细想下,双桨碰撞到河床,是会带出泥水的,没有吃到足够深的水位,桨何宁个会鼓得上劲?”父亲要我把右手桨停下来,左手桨加力往湖心的方向划一下,再用双手发力。 经父亲这么一说,我心里连连认可,对照着一做,果然就听见船头底板下发出清脆悦耳的、与水面拍击而发出的“哗哗”声,风呼呼地从耳旁掠过,船速较之前果然快多了。 我想,这应该就是父亲在与鄱阳湖的交往中,用他与风浪相溶后的所悟来诠释另一种的“欲速则不达”吧。 曾记得父亲说过,若想听懂风中的欢笑,涛声的悲喜,就得用心,要虔诚,要有一颗敬畏之心。 是的,父亲因为捕鱼在行而得到渔家的认可与赞赏,这时常让我很是得意,屋后的戴婆婆更是时不时就夸我的父亲:人品好,长得俊,会捕鱼。 只是多年之后,我才真正被父亲的鄱阳湖情怀所感染,习惯独自一人在傍晚时分,默默遥望逐渐矮小的鄱阳湖。 因与父亲一同出湖捕过那么几次鱼,他指的那个所谓的“位置”,大体上我还是清楚,只是想从那一簇簇看起来似乎都一样,又都一齐摇摇晃晃的当中,要做到分毫不差对应的定准那个点,心里还真是发怵。 站立在船头上的父亲,手指岸边的一片春色,你看那么多厚实连片的花花草草,只要一不注意,鱼窝的精确位置就会被其所迷惑。 这真的被父亲说中。 姑且不要说季节的变化会影响判断,就算你记清了那裸露的河床之间的标记,看不透的水底深处,在不同的风向、不同的风力作用下、更不用说水下变化莫测的流速,这一切都会使你心中没底,你着实难以判断网的最终走向。 有时,捕鱼也得靠机遇,也就有别人家比我们捕得多的时候,只不过父亲总有他的方法,这是因为一旦是父亲发现有船在我们的前面下网,就会让我放慢船速,甚至停下船来,全然不管我的不解,只要我照做就是。 父亲在要求我的同时,干脆坐在船头摸出香烟抽起来,待他口中吐出一连串的烟圈后,方才对着不知所措的我说:“你也坐下歇息歇息。” 看着父亲成竹在胸的样子,我快要滚出喉咙的话就吞了回去。 “等我来划下,你先坐前面船舱去”。抽完烟的父亲一边从我手中接过双桨,一边示意着对我说,只见他前后脚拉开架式,一前一后在他交织的手推中,近乎垂直的双桨荡出一朵朵带有漩涡的浪花,船也就顺着湖心快速地冲向前面。 待别人家船被甩在自家船后很长一段距离,父亲才向我招手说:“你来,我们在这下网。”如此这样,反反复复几次后,父亲望着在船头活水舱欢快游动的各色上等鱼种,洋洋自得:“他们捕得多没事,只要我们的鱼更值钱就好。” 直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父亲一个劲地舍近求远,是为了锁定更好的鱼种窝点,是求以少胜多,是在以少捕而求其精。 鄱阳湖的风浪是相克的;同样,也是相生的。风来浪涌,浪息风静,鄱阳湖给你激情与征服欲的同时,又给予你渔歌唱晚的宁静与柔和。 纵然,渔家也会在捕鱼的时候互不服气,甚至有时在湖面擦船而过也不打招呼,似乎很不友好。但是却绝不影响渔家之间闲遐时的相互掂花草,以及围船而坐时海阔天空的举杯畅谈。那爽朗的笑声,粗犷的气息,包裹在湖风里,渗透到浪花中,贯穿于广袤的整个鄱阳湖。 父亲做得一手好菜,但对吃的要求却是极为简单的,然而,父亲对酒则近似酷爱,听大姐说,我们小时候都被父亲用筷子蘸酒捉弄过。记得那个时候,在冬天冰冷的湖面,刺骨的那种寒,像是会绕弯似的,从凡能钻入的地方侵入被多层棉衣包裹的体内,这时,烈烈的烧酒就成了与严寒对抗的利器,迎风伫立在船头的父亲,时不时地从上衣夹层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装满谷酒的玻璃瓶(打点滴用的那个半大的盐水瓶)父亲张开嘴就会对准拔开橡皮塞的瓶口,猛灌一口,过后,瞪视着被狂风掀起的滔滔白浪,那样子直让我想起擂台上的较量,双方的互不妥协,又或是英雄般那种相见恨晚的惺惺相惜,一想起这个,我就会想起父亲与同村人“挤棍”时的无畏英姿。一根二米长短的圆棍,或者干脆就抓起一根竹制遍担,甚至拿上推船用的撑篙,反正可以替代的都会被一时的兴致所利用,棍对两人,平悬于双方伸直的手掌中,右脚跨前一步摆成90度直角,左脚直直斜斜地往后扒紧地面,相互挤对着角力,连续往前推进者算赢,反之,被动后退者为败。这角力满是男人味的比拼,父亲最可贵的是那压倒一切的气势!有时碰上体力一般的汉子,父亲可以同时击败几个人的接力进攻。着实令人叹服。 燃烧你 温暖我 每年阳春三月,漫天的柳絮,飞舞在整个村子的上空。我们村曾是官吏中途住宿、换马、传递文书的驿站,成排的柳树可能是为了方便行人歇脚而栽种,也或许是村子具有面朝鄱阳湖,后通陆路大道的水陆便利的优势,为此,之前称为“柳林津”的村名,因驿站的形成而更名为“官驿前”,由于后人的笔误才成为现今的“管驿前”。可惜那充满诗情画意绵延一片的柳树却在村子的房前屋后逐渐消失…… 村前活力四射的饶河,也消褪了往昔的丰采,如同我父亲日益步履蹒跚的样子,我真想知道,不久于人世的父亲与只剩下混浊目光的饶河,这对鄱阳湖儿女,在他们欲言又止的表情里,有怎样的难以割舍?又有怎样的难言之隐? 柳树,迎风轻摇的纤细柳条带着翠绿的枝叶,恰如娇羞的倩影倒映在池塘的水波。那可是妩媚至极的画面,但它却独缺鄱阳湖畔柳树的那种坚毅与顽强,它粗壮的躯干给人一种强劲的力量之感,就算是被雷击后的枝桠,也不会轻易脱离树身,它们身体里细密的一根根筋丝紧紧相牵,那种难分难舍,那份血肉之情,无不让人为之动容,无不让人为之一震。满树茂密的柳叶覆盖成一个个硕大伞盖,这在夏季可是避署纳凉的极好胜地。 父亲每到冬季便会选择性地剁些老柳树身上的枝干栽种,他说:“它在湖水里孕育,湖风中成长,长大后也是个鄱阳湖。” 水天一色的鄱阳湖,这颗从天堂遗落人间的明珠,秉承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奉献精神,用她满湖的清澈、用她无私的馈赠繁衍、哺育着不仅是湖里的一众精灵,更是让毗湖而居的一代又一代在博大中领悟,在苍茫中感知,在惊心动魄与绚丽多彩中熏陶出刚毅与勤劳的品格,孕育出善良、包容与乐观的情怀。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咀嚼这首赞美鄱阳湖鱼鲜,讴歌鄱湖渔家艰辛的诗句,无不使人心灵深处为之一热。 父亲外粗内细,做起事来有模有样,只要没有别的什么事,父亲的身影便会在厨房进进出出,我是特别留恋父亲做的“冻冻鱼”。这道一提起来就能勾起满满食欲的湖中美味,时常牵动我美好的记忆。 “冻冻鱼”的做法之简单,食材之寻常,说出来定然让人瞠目结舌,父亲却是做了一辈子,吃了一辈子,喜爱了一辈子,船后生火,前面捞鱼,只需一大瓢湖水,三、五种杂色小鱼,如:“鳑皮子”、“船丁子”、“油鲳子”、“皮条子”、“白白子”等等,一把干辣椒,几片生姜,几粒蒜头,仅此而巳。煮鱼是不放菜油的,那个时候的菜油可是珍稀之物,待水烧至鄱泡,就把备好的鱼混合着倒入锅内。“先烧霸王火,后烧鬼点灯。”这就是父亲做出美味佳肴的秘诀,父亲说:“不能急,微火慢炖,逼出鱼的骨汁才好,久煮是关键,火候要适时掌控。”父亲说这话时的神情很是庄重,待到鱼熟起锅时,这不起眼又谈不上名贵的鱼却被父亲煮得活色生香,又浓又白的汤汁有如牛奶般晶莹,那扑鼻之香,那入口的嫩滑……尤其是把鱼盆往船头露天一放,经过一夜的冷冻,次日一早,已是鱼汤一体了,只要一看那整盆诱人的光泽,真的会让你把持不住,那入口即化、那从舌尖香起以及过后一时半会难以消散的余味,使你整个身心都在余味中得到满足,一整天的劳累也在余味中烟消云散。父亲只需沿盆边的一小块鱼冻佐酒,便会在愉悦中喝得兴致勃勃,忘乎所以。 当我思念起父亲时,就会尝试着做这道菜。在品尝中,回忆父亲的点点滴滴,幻想从那鱼汤中追寻那心灵烙印的画面,企盼在虚无中得到慰藉,然而,瞅瞅集市上那些换了颜色、变了模样、冒其名却无其实的各色鱼种,面对这些个也学会了披着羊皮的鱼,我在想,怕是今生来世也难做出,也难再品尝到父亲亲炙的美味了,我不敢揣测,倘若父亲起死回生,倘若他与现在的鄱湖重逢相拥时,有何感想?是何种心情?双方又会怎样地对视与倾诉? 美丽的鄱阳湖,因其碧波的翻动,因其水草的陪衬,因其浅滩的点辍,因其上空候鸟的翩跹,因其湿地芦苇的摇曳,便有了生命的盎然,一湖清水,便也悠悠盈动。 这曾经让我那么的为之着迷、那么地为之庆幸,令我难以释怀的鄱阳湖,这蹒跚着父亲身影的鄱阳湖,让现在的我,越来越觉得像是缺失了什么……尤其是独自站在夕阳下,遥望离我越来越远的湖面,我不明白,这种失落是否是受戴婆婆生前的那句话所影响: “自你父亲走后,这鄱阳湖也就不像了原先的鄱阳湖……” 保护好我们的生态家园 ——读胡家喜散文《父亲的鄱阳湖》随笔 评论作者 / 左泽 ![]() 很是喜欢李哲民先生的摄影作品《鄱阳湖的风》。在暴风雨临近之际,那满脸镌刻着沧桑的渔父,目光炯炯,神态自若,洋溢着一股凛然“傲”气。 日前,一个偶然的机会,读到青年诗人胡家喜的散文《父亲的鄱阳湖》,竟与我读《鄱阳湖的风》时的感受契合。 此时,我眼前浮现出海明威《老人与海》中渔父桑提亚哥的形象,这位永不言败坚韧不拔的硬汉子具有寓言性的象征意义。《父亲的鄱阳湖》中的“父亲”不正是鄱阳血性汉子的化身吗?我耳边回响起了贝多芬《命运交响曲》那叩开苦难命运大门的高昂旋律,“压倒一切的气势”扑面而来。我脑海里喷薄出梵高《向日葵》中燃烧生命激情的绚丽色彩。我心中激漾起“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的悠然风情…… 尽管胡家喜的文字表述还不够那么完美,但其字里行间散发出的精气神,折射出来的文化意蕴,以及流露出来的现实哲思,着实令我赞叹。这无疑是一篇很有分量的好作品,值得推介。 平素,我不大喜欢阅读所谓大文化散文,更厌烦那些“心灵鸡汤”。总觉得这类写手像“公公”,少了点“荷尔蒙”,缺失“第比多”;或者像自恋的那喀耳索斯(Narcissus),患有抑郁症、焦虑症,精神贫血,不是阳萎,就是阴虚,只会纸上谈兵,只会无病呻吟。我无意批评心灵荒漠化的散文诗歌创作状态,实在是没有阳刚之气的人物形象或言说方式,没有绚丽的朝霞,没有璀璨星空的吟唱,不足以调动我的审美情趣。固然,我一点也不排斥阴柔之美,但决不喜欢少思寡情的“小三”式的扭捏与浮艳。 胡家喜的《父亲的鄱阳湖》没有宏大的叙事,只是一些零散的片断回忆,没有玄奥的哲理,只有一些淡淡的忧思。其对简朴而又真实的生活素材,取舍得体,恰到好处。 胡家喜笔下的“父亲”,濒江而居,以湖为伴,打渔为生,笑傲江湖。他风里来,浪里去,砥砺出坚毅强悍的生命底色。这位“父亲”在劳作实践中,沉淀了经验,垒积了智慧。这位“父亲”在人际交往过程中,涵养了独特的为人处世方略。这位“父亲”在艰辛的岁月中开悟了知天乐命的禅意。这位“父亲”在对儿女言传身教中,做到了威严与慈祥的有机统一,更有甚者,这位“父亲”在生命的历程中,透彻地领略到了天人合一、生态和谐的紧要。人要敬畏自然,敬重生命,关爱万物。为此,这位“父亲”“每到冬季便会选择性地剁些老柳树身上的枝干载种。”并意味深长地说:“它在湖水里孕育,湖风中成长,长大后也是个鄱阳湖。” 难怪戴婆婆这样夸奖“父亲”:“人品好,长得俊,会捕鱼。” 这位“父亲”无愧是鄱阳湖的儿子。 应该说《父亲的鄱阳湖》是一书写怀念父亲的抒情散文。不知何故,作者在篇末生发出“越来越觉得像是缺失了什么”的惆怅。作者借戴婆婆之口,大发感慨:“父亲走后,这鄱阳湖也就不像了原先的鄱阳湖……” 妙,这真是神来之笔,这篇散文有魂了!我揣测,作者有种用心良苦的自觉,抑或是作者情到深处意界高的自在。这种画龙点晴的结语,大大深化了这篇散文的文化意蕴与审美格调。 《父亲的鄱阳湖》昭示人们应保护好我们的生态家园。 我认为,这生态家园至少蕴含三个层面—— 其一,我们要保护好自然生态家园,随着我国现代化建设的深入,城镇化步伐的不断推进,鄱阳湖的生态环境遭遇严重挑战,酷渔与滥捕,无序挖淘河沙,导致良性发展的渔业系统、传统的渔俗文化形态发生嬗变,悠悠蓝天少见了,片片白帆消逝了,声声渔歌听不到了,这难道不是一种悲哀吗?我们一定要努力找回蓝天白云,一定要重塑绿水青山,还我美好的生态家园。 其次,我们要保护好我们的文化生态。从本质上讲,鄱阳湖文化是一种水文化。鄱阳湖渔俗文化是中华民族传统渔耕文化不可或缺的链条,我们应使鄱阳湖渔俗文化得以传承与赓续,得以发扬广大。 我们更应保护好我们的精神生态,“君子乾乾,当自强不息。”刚健有为是中国文化基本精神的主体内容之一,是中国人民赖以生存、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根本所在。“父亲”所代表的鄱阳人民刚毅豪迈的血性与幽默浪漫的情怀,决不能丧失。 作者简介 文作者: 胡家喜,柳下浪子,鄱阳作协理事。感受于旭日,沉醉于落霞。 评论作者: 左泽:鄱阳县作家协会顾问,鄱阳湖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原江西省芝阳师范高级讲师。 摄影: 李哲民,鄱阳摄协主席。 李国春,鄱阳摄协副主席兼秘书长 香落尘外书斋——香落尘外平台团队 总编:湛蓝 执行总编:风剪云 总编助理:无兮 特邀顾问:乔延凤 顾问:刘向东\蒋新民\李思德\王智林\张建华 策划部: 总策划:崔加荣 策划:白晓辉 主编:烟花 编辑:莲之爱 朱爱华 美编:无兮 凤尾 婉静 灵子 编辑部: 总监:徐和生 主编:清欢 编辑:铜豌豆 风碎倒影 连云雷 播音部: 部长:魏小裴 主播:自在花开 过往云烟 眉如远山 叶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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