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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人宴(一)

 青壶先生 2020-03-22
《女魁拔》并没有结束,而是这几天状态不调好,更新速度一直不快,而且一直在熬夜。所以先把这个故事贴出来。这个故事大概有四万多字,五天的时间更新完。五天后继续《女魁拔》。
本来《女魁拔》没想写那么长的,挖了几个坑,刹不住了,自作孽,不可活。
1
  我太爷爷告诉我,我们家祖上是狐狸。我觉得这个事情有点扯,生殖隔离这个事情我还是知道的,任何狐狸能生出个人来?我看过一个故事,一个人和一只羊强行发生,结果羊怀了孕,难产死了。羊肚子里怀的东西,那真是人不人羊不羊,看上去极是撞击我幼小的心灵。
  说道生殖隔离这个事情,我太爷爷摇摇头,大为否定。他说天下奇怪之事太多,生殖隔离什么的他不懂,但是他知道一条龙还和九个不同的生物生了九个孩子。我觉得太爷爷你是不是年岁太大老糊涂了?龙生九子那是传说。我说太爷爷老糊涂这个话太爷爷并没有生气,结果我小叔生气了,狠狠的打了我一顿,打得我差点和他结仇。
  不过就算是他怎么打我,我都不会相信龙生九子这件事情的。可不信归不信,其实,在以后的生活中,我不光见到了龙子,我还完全否定了生殖隔离这件事情。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还是说说我家祖上狐狸的事情,我太爷爷说,这个故事还要从张居正说起。我不明白,我们家祖上是狐狸,怎么还扯上张居正了?
  我太爷爷问我,张居正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那时候已经读了不少书了,还是知道张居正这个人的,我就说:“张居正?是个大官啊。”
  我太爷爷问我:“你觉得张居正是个人吗?”
  我哈哈大笑:“张居正不是人,难道还真个妖怪啊?”
  我太爷爷捋了捋他的山羊胡子,正色道:“嗯,你要这么说,也说得通。”从这里,我太爷爷就说起了张居正这个人。
  张居正,湖北江陵人,字叔大,幼名张白圭。关于张白圭这个名字,还有一个有意思的故事。张居正出生时,其曾祖父张诚做了一个梦:天上的月亮落在水瓮里,然后一只白龟从水中爬了出来,于是其曾祖父张诚,就景取义,取名为“白龟”。但是张居正他爸爸不同意,什么白龟,这名字太难听了。张诚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就改为“白圭”。
  我太爷爷说,其实,张白圭这个名字,真正地来由,并不是他的曾祖父,而是一位丑道士。
  这位丑道士和张诚还是朋友,因为长相太丑,只能在江铃城外的道观烧火,每天脸上抹的漆黑,身上道袍也脏得不成样子。不过这张诚有交无类,并不以道士脏丑就嫌弃他。两人常常喝酒扯淡,甚是快活。这一天,张诚问这道士:“你也是修道之人,会不会给人算命?”那个道士抽了抽大鼻子,笑着说:“我也会一点儿,就是不知道准不准。”张诚听了道士的话,顿时哈哈大笑,就开玩笑说:“你要是会算命就给我算算,要是算得准,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就请你喝顿大酒。”道士抹了抹脸上的泥灰,嘿嘿的笑:“这算命这个东西,准的往往不好听,我还是不给你算了吧。”张诚听了道士的这么一说,更要道士给他算了。
  道士端着破碗喝了一口酒,满脸通红的问张诚:“那好吧,你说你要算什么?”
  当时张诚刚到江陵不久,除了破房一间,连个老婆都没有。但张诚并不是孤寡一人,他也有父母兄长。只是父母兄长,都在归州长宁。而张诚的兄长还继承了祖上的官职,是归州长宁的一个千户。不过这说这千户的由来,可就远了。
  原来这张诚祖上四代的祖爷爷张关保,是安徽凤阳人,和明太祖朱元璋是铁把的老乡。这张关保和朱和尚不但是老乡,还是战友呐。只是朱和尚杀官造反的时候,张关保前往投奔的晚了一步,就成为了徐达帐前的一员小卒。但是张关保天赋一般,胆子也不大,所以一直都没有发迹。但是胆子小的人有一个好处,就是命长。多年残酷征战,他不光没有战死,甚至连手指头都没有少一根。最后,张关保全须全尾的从死人堆里冲出来,踏着敌人和战友的尸首,活到了大明王朝的建立。因其多年的资历,还有和朱皇帝的老乡这一层关系,张关保被封了一个小官——世袭的千户,他的军籍也被搬迁到湖广的归州长宁所。
  得了这个低级军官的职位,张关保也算满足了。想想那些建立丰功伟绩的彪悍同乡们,都在朱元璋称帝之后,该死的死该流放的流放,有几个有好结果的?
  自古以来都是老大继承家产祖业,老二自谋出路。所以,到了张诚这里,自然无法袭那个千户的职位,只好只身远走他乡,来到了江陵。当时的江陵城,还算繁华,可是当时张诚身无长物,除了一身衣服就是一间破瓦房。但张诚毕竟是功臣的后代,耳濡目染之下,他明白在当时的那个时代,只有刻苦读书,参加科举考试,才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道路。张诚的想法很接地气,确实也是那么回事而。和现在农村孩子好好读书,参加高考读大学性质一样。所以到了江陵之后,张诚便在心里制订了走耕读世家的正统道路。
  可是张诚不行,虽说不是目不识丁,但读的书并不多,指望他自己去参加科举,那只是徒增笑话。所以张诚把希望寄托到了下一代身上。所以他要这臭道士帮他算的,就是他家的官命。那丑道士听了张诚的话,随手掐了几下,嘿嘿笑道:“你命不好,祖上无荫不说,三代也无发迹可能。”张诚一听这丑道士的话,顿时不高兴起来。
  丑道士见到张诚的表情一变,就说到:“哎,你看你这人,我说我不给你算你非要算,算完了你又不高兴了。”
  当然这件事只是张诚生活中的一个插曲,张诚也不会因为一个丑道士算了一命,就绝了心里光耀门楣的念想。过了几年,张诚娶妻生子,前后生下了三个儿子。老大张钺从小聪慧,长大之后做起了买卖。老二张镇从小喜欢舞刀弄棍,长大成了江陵辽王府的一名侍卫。老三张鈛却遂了张诚的愿,兢兢业业苦读不辍,可惜天赋一般,穷尽一生,也只是一个秀才。
  张诚犹记得丑道士的话,唉声叹气跟丑道士诉苦。丑道士安慰张诚:“早晚会有那天,你别着急。”
  可是对于张诚来讲,光耀门楣是件着急的事,说不急那是假的。所以等到张镇的儿子张文明诞生时,张诚火急火燎:“我这一辈子做了很多善事,积了许多功德,善有善报的话,老天爷也该给我一个好孙子了吧。说不定,就是眼前这个孩子!”
  可能是张诚的话打动了上天,张文明从小才思敏捷,写文章那是一气呵成,作诗那也是出口成章。到二十岁,张文明就已经超越了叔叔张釴,成为府学的秀才。张诚看到张文明天赋异禀,终于心里松了一口气,自己多年的愿望就要在这个孙子头上实现了。于是张诚备了好酒嘲笑丑道士:“你不是说我三世没有发迹的可能吗?我告诉你,我有个孙子叫张文明,那是如何如何牛逼。就算你算的不准,我依旧请你喝酒。”
  这丑道士和张诚交往多年,也知道张诚秉性,并没有因为张诚消遣就生了气,依旧笑嘻嘻的。只跟张诚说了一句话:“你这孙子聪慧是聪慧,可就是这聪慧,注定他当不了大官。”道士说完这话,张诚又不高兴了,提着酒走了。
  但张文明院试高中之后,次年参加乡试,果如丑道士所说,名落孙山。张诚这才想起丑道士说的话,细细思索一番,觉得甚是有道理。自己二儿子张镇,年轻的时候放浪形骸,喜欢结交三六九等的江湖朋友。他与朋友打交道,轻钱财,讲信义,遇到不平的事,也常两肋插刀出来抱打不平。而且张镇性情直爽,口无遮拦,认定正确的事,并不顾忌他人议论和利害得失,义无反顾去做。
  这张文明,继承了父亲张镇的放荡不羁、豪爽直率的性格,为人好酒好朋友,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各色人等都谈得来,怎叫一个随和了得。这种性格放到写文章上面,那也是随性而至,在那个严肃刻板的八股文的科举场上,怎么能入考官的法眼?
  张诚思来想去,觉得有必要找那个丑道士聊聊,看看能不能给他张诚一家想想办法?可是还没等张诚去找那道士,江陵城外的白云观忽夜发大火,那火光冲天,直照亮了半个江陵城。待得天亮,一座大观直烧的片瓦不全。幸而发现的及时,观里大小道士无人伤亡,独独少了烧火的丑道士。白云观本为江陵一景,后来在本地富豪的相助下,花了一年许的时间在原地又起了一座观,仍名白云观。
  丑道士没找到,张诚自是叹息不已。如此过了一年许,丑道士也逐渐被张诚淡忘。
  这一日,天气炎热,张诚在儿子的建议下出城游玩,一家人驾车到了长江边上。来到江边,眼观江涛阵阵,身感凉风习习,甚是舒爽。张诚在树底下接过下人递来的西瓜,吃了一块之后,舒服的打了一个嗝。看着围绕在身边的儿孙,张诚不禁感叹,除了夙愿未达,人生如此,夫复何求。正在感叹的时候,几个在江边草丛玩耍的孩子,哭喊着跑了回来。大人相问之下,一个稍微大一些的孩子指着江边说:“那边有死人。”
  有死人?张诚六十多岁了,身体依然健壮,伸手从车上取下来一根手杖,朗声说道:“走,咱们去瞧瞧。”说着也不顾儿孙们的反对,大踏步往小孩子们指的地方走去。儿孙一见老爷子如此,带着下人也都纷纷拿了棍棒,跟在老爷子身后,往江边的杂草丛中走去。
  江边杂草丛生,很不好走。没走多远,张诚就看到江边的一处水洼边上,一个衣衫褴褛的身体躺在水中,随着江水晃荡。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可怜人。张诚善心大发,伸手就要去拉那个卧在水边的尸体。儿孙一见老爷子这样,连忙制止:“您都这把岁数了……”张诚只好说:“捞出来,好好安葬。”众下人答应了一声,七手八脚的踏到水里,去拉扯那个尸体。
  正在拉扯的时候,一个下人突然大喊:“哎呀,这人没死,还活着……”
2
  那人确实没死,被张诚救回了家中,但是那人脸上身上俱生了极其可怖的脓疮烂肉,形容无法分辨不说,请了两个大夫,还没搭脉,只是看到病人的样子,俱都摇头摆手,都说救治不了。后来的几个搭了脉之后,倒是开了些药,又是煎服又是涂抹,可是几日之后那人非但没有好转,反倒严重了许多。如此过了几天,有那好事的下人劝张诚老爷子,人都这副模样了,眼看一日比一日虚弱,纵然找到名医,有那回天之力,那也来不及了,咱们好事也做到了,不如直接扔到荒郊野外任其自生自灭去吧。
  张诚心慈,听了下人的言语,忍不住结结巴巴把那下人狠狠的训斥了一顿,然后说道:“救人救到底,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我也要想办法医治好他。”说了这话便差遣了三儿子在江陵城贴了告示,简述了病人的病症,并在后边强调:“能有妙手回春者,赏银十两。”大明朝初期田地荒芜,银子为硬通货,一两银子购买力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一千五百多块钱。到了中期,经济繁荣,银子有所贬值,但是一两银子差不多要值六百到八百块钱。十两银子就是六千到八千,也很有诱惑力了。虽说经过了多年的奋斗,现在张诚的家境殷实了不少,但是十两银子对于张诚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踏门求赏之人不少,但是结果并不尽如人意,过了三五日,这人的身体并没有丝毫好转,也没有哪个大夫能够说出此人究竟得了什么病。但是经此一事,整个江陵城都知道张善人家收治了一个疑难杂症的病人,无人能治。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这天午后,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瞬时噼里啪啦打落下来,院里忙成一团。张诚此时正坐在那个病人的床前,鼻中闻着那人身上发出的阵阵恶臭,心中愁苦。眼看着那人鼻息中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心中不免酸楚起来。这人已经救回来七八日了,不要说治病,根本就是水米未尽,到了这种程度,就算是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五六天不吃不喝,怎么还活得下去。看来是天命难违,既然如此,就等这人断了气,寻个地方埋了,也算是尽了心意了。想到这里,张诚心中了然,起身就要离去。
  张诚刚走到门外,一个人打着雨伞慌慌忙忙的跑了进来,差点撞到张诚。张诚一看,是自己最喜欢的小孙子,张文明。这张文明已经二十一岁了,眉清目秀,神采飞扬。张文明一见到祖父,连忙说道:“门口来了一个人,说是能治这病。”张诚一听,啊哟一声:“赶紧请进来,赶紧请进来。”
  张文明起身去请,没想到进来的却是个邋遢的汉子,瘸腿黑脸,身上穿了一袭说不出颜色补丁摞补丁的长袍,头上戴了一顶斗笠,脖子上挂了一串佛珠,僧不像僧,道不像道。那人一进来,也不行礼,只是大大咧咧的吼道:“有酒没?”张诚心中本善,见了这人此副模样也禁不住有些失望,心想怕是遇到骗子了,但张诚本就是忠厚心肠,心想骗就骗了吧,便差了张文明去拿酒。张文明拿来了一小壶酒,递给那个汉子,那汉子把那酒壶接在粗糙大手里,只跟个小玩具一般。那个汉子一口把那酒喝了,砸吧一下嘴巴道:“就这点酒够干啥的,再来,再来。”张文明看了自家祖父一眼,得了祖父的应允,又去拿了一坛子酒来。那汉子接了一坛子酒在手,昏黄的眼里露出喜色,一手抓着坛子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把坛子抛给张文明道:“这才过瘾,再来两坛子。”那张文明本也是豪爽之人,一见这黑脸汉子喝酒的姿态,心中生了欢喜,便差遣了下人又去搬了几坛酒来,自己去了厨房,捡那好肉切了几盘,一并端了过来。
  张文明摆置停当,跟那个邋遢汉子说:“兄台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我来陪你痛饮几杯。”
  那个汉子睁着牛眼,重重嗯了,两个人推杯换盏干将起来。那边的张诚一看孙子跟人喝上了,心想喝吧喝吧,独自走开,指使下人联系棺材铺给那床上病人置办后事去了。
  夏日的大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一炷香的功夫,雨过天晴,只留下一院子的水洼。张诚知道孙子生性爽猛,怕孙子喝多了,便来查看。来到那房门前,只见三大坛子美酒被两人喝的滴酒不剩,孙子满脸通红,斜靠在桌子上已经呼呼睡去。那粗糙汉子也不见了踪影。张诚知道自己又被骗了,心说那汉子哪有能耐,只是见到大雨滂沱,借故来避雨罢了。看到孙子的姿态,张诚宽慰自己,几坛子酒,也值不了几个钱。想到这里,正要差下人来扶张文明回去休息,忽听得床上一声呻吟:“喝水。”张诚顺着呻吟声看去,只见床上那人,一身湿漉漉的,身上的脓疮统统破裂,无数的细小白虫混着白脓黑血从那伤口中流出。张诚啊呀一声,大呼来人。
  张成明白,床上的这人可能就是被那个粗糙汉子治好的。
  床上这人被下人清洗了伤口,又喂了米粥稀饭,没过几日,身体逐渐好转起来。那人身上的脓疮烂肉除去,容貌渐渐显露出来,张诚一看,这不就是白云观大火后失踪的烧火道士吗?那烧火道士静养了半个多月,身体逐渐康复,这才能够言语,只是对于自己如何受伤一事,闭口不言,只说:“世间之事,有许多是你们不明白的,不知道也好。”张诚笃信佛学,知道世间玄妙,自是不问,又把救他那人的模样说了,烧火道士说:“那是崂山的伏牛真人,谁都不伏,就伏牛。”这一段时间,张诚和那烧火道士相交更甚,这道士才告诉张诚,自己道号涪筠子,是张三丰徒孙一辈。张诚一听,对这丑道士又敬重了几分。
  张诚又想起来在白云道观时,涪筠子说起来的福祸相依,便开口相求。涪筠子听了张诚的恳切话语,顿时长叹一声:“罢罢罢,这也本事命里注定,逃也逃不掉,我便给你一个光耀门楣罢了。只是这份福气来的太猛,我怕以后祸同福一样大,你们承受不起啊。”
  张诚道:“只要至诚至善,多大的福祸都能承受得起。”
  涪筠子知道这张诚心意,便不再劝慰,只说:“你须留下遗训告诫后人,可千万不能依仗此福为非作歹,要不然必有大殃。”
  张诚自是应允不迭。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涪筠子身体完全康复了,便唤过来张诚,告诉他这几天正是黄道吉日,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要在他正中堂屋做一场法事,为他张家后代乞得一个富贵庙堂的机会。张诚一听涪筠子的话,自是喜上眉梢,涪筠子提的条件无一不答应照做,需要买什么东西也都交于下人去买,涪筠子还特地嘱咐一定要买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涪筠子细细的叮嘱张诚:“此有两件事情切记切记,第一就是我做法的这三天,你这子子孙孙必会看见一些骇人之物,记住啊,充耳不闻即可。这第二嘛,我在你这正中堂屋做法,三天之内,没有我的应允,任何闲杂人等决不可靠近,包括张老哥你,否则就算是这事成了,也可能后患无穷。”叮嘱完了张诚,涪筠子就里里外外的忙活开了,又是点灯又是画番,点了七七四十九盏长明灯,整个堂屋内院,凡是门窗栋梁,统统画上朱砂符文,最后还请张鈛张文明叔侄,在黄裱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北极镇天真武玄天上帝玉虚师相金阙化身荡魔永镇终劫济苦天尊”的名号。一切布置停当,涪筠子清空内院所有人等,独自盘腿坐在堂屋正中央位置,嘴中念起咒来。
  这一场法,做了三天才完,前两天倒是没有什么,一切风平浪静,大家伙提着的心胆放了下来,该吃吃该喝喝。到了第三日的傍晚,一切变得不寻常起来。此时的季节本是金秋时节,不过南方的秋天此时并无凉意,。只是这日入了夜之后,张宅四周随着天色昏暗,周围忽然起了一阵怪风,那怪风呼啸,吹得人头皮发麻,眼睛都睁不开。快到子时的时候,一家人竟都被冻的瑟瑟发抖,张嘴呼吸之间竟是带了白气。这湖北江陵数十年来,就算是入了冬,也没这么冷过啊。
  张镇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棉袄,牙齿打颤跟父亲说:“我刚才出去一趟,整个江陵城都下了雪了,难道真的是神仙发威了?”张诚少有的没有理会自己最喜欢的二儿子,而是怔怔的盯着自家上空,嘴里念念有辞。张镇看父亲神态不对,顺着父亲的眼光看去,只见自家屋顶上空的夜色里,缓缓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赤着脚丫子踩着一直乌龟一只赤练蛇,指着自家内堂似乎是在教训什么人,但是却又全无声响。那龟蛇之下,影影倬倬的,无数半透明的身鬼影在半空中飘来飘去。如此情形,在张镇看来极是骇人,虽说事先张诚已经交待又交待,可是张镇还是忍不住哇呀一声大叫,摔倒在地,昏死了过去。那半空中的影子似乎听了声响,往这边淡淡的看了一眼,瞬吸之间,连着脚下的龟蛇一并不见了。
  张诚见半空中的怪人不见了踪影,这才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把自家儿子救了过来。没过一会,张诚耳中听的吱呀一声,内院大门洞开,涪筠子缓步走了出来。张诚一见涪筠子,顿时大吃一惊,只见涪筠子与三天前相比,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多岁,须发皆白,脸上的皱纹叠了一层又一层,手上的老人斑也都跟着长了许多。涪筠子见到张诚,拿出来一个白色玉石雕琢的小乌龟,交到了张诚手中。指着张家大宅中堂最中间的位置,又着童子一人,在中堂挖了七尺七寸,这才把白玉乌龟脑袋朝北尾巴南的埋了下去。
  做完这些,涪筠子交待张诚:“我用了十年的寿命,帮你家换了一个富贵,莫要浪费了。只是,这一回你家儿子冲撞了真武大帝,怕是不得善终啊。”张诚听了涪筠子的话又惊又喜,正想着如何报答涪筠子,一抬头,那涪筠子已经不见了影踪。没过两天,张文明来告爷爷,说是内人赵氏做了一个梦,她看到屋子里忽然间燃起一道大火,这道大火直冲云天,天上祥云涌动,奇花异草散发着阵阵清香。一个穿青衣的童子在光芒中从地上爬了出来,绕着她的床转了几圈,进了她的肚腹。张诚听了此话,哎呀呀几声,连忙跪下冲着北方拜了几拜。赵氏肚子里面的孩子快出生的时候,张文明的父亲张镇也做了一个梦,梦见屋子里发了大水,大水溢了满屋。张镇惊慌地问周围的人:这水是从哪里来的?旁边人回答道:“是从‘张少保’家里流出来的呀!”少保,是当时大明朝一品重臣的称号。次年五月初三,张诚也跟着做了那个梦,梦见天上的白月亮掉落到了家里的瓮里,照得整个屋子犹如白昼。不一会儿,一只白色的乌龟从堂屋正中爬了出来,叫张诚祖爷爷。果真,张诚做梦的当天,张文明长子出生,这便是后来名震朝野的张居正。
  张白圭生性聪明,两岁知“王曰”,五岁识字,七岁能通六经大义,十二岁考中秀才,十三岁时就参加了乡试,十六岁中举人。最后力挽狂澜,为了无生气的大明江山,又续了百年生气。只是张居正中举人的时候,张镇真的如涪筠子所说,在自己任职的辽王府,生生喝酒醉死了。
  我太爷爷说这个张居正,就是那个白玉乌龟所化的妖怪。
3
  张诚最后没有看到曾孙的成就,但从那晚的异象上他看得出来不一般,他打心里感念涪筠子的恩德。只是深以为憾的是,此后直到张诚去世的那一天,再也没有得到丝毫涪筠子的消息。
  这涪筠子去哪里了呢?这得从一年前那场大火说起。
  一年多以前,涪筠子夜观天象,眼看一颗翠绿色的大星从天而降,落入大明首都北京城中。涪筠子暗道不好,这是妖星降世,势必要混乱朝纲,在人间掀起一场血雨腥风。这一年是嘉靖三年。涪筠子收拾了行礼宝剑,上京除妖。涪筠子一路到了北京城,寻得那大妖住处,使了个法咒一看,原来是昆仑山上一棵数万年的老松,吸收了天地精华修炼成了人身。涪筠子与那松妖大战三百回合,无奈那松妖修为高了一筹。那妖耍了一个手段,一张嘴,喷出一股凉气,让涪筠子躲闪不及,中了妖毒。涪筠子不敌,不得已使了遁术逃回了江陵。
  可是那大妖本领高强,又在朝廷里面当了大官,差了追兵追到白云观。是夜,涪筠子把观中子弟都差出了门厅,在观中与大妖争战起来。涪筠子知道这妖最怕明火,一张手放了大火。可惜涪筠子身上带伤,手上的法术使出来也就平常三四分的威力,加上控制不住火势,没想到没伤那大妖一分,却把白云观给烧了个干净。
  大战之后,涪筠子身上受了重创,逃出了白云观。那大妖带了人马,紧跟在涪筠子身后,紧追不舍了一年余,转遍了大江南北,又伤了几回涪筠子,眼见涪筠子身受重伤,已无回天之力,这才带人回了北京城。之后才有张诚游览江边救出来涪筠子一事,试想那涪筠子身上的伤势是妖物妖毒,平常大夫如何能救,要不是伏牛道长出手相救,那涪筠子早就一命呜呼了,哪里有后来的张居正。
  涪筠子身体康复良好,只是给张诚家施法祈福,损了十年阳寿。涪筠子施法祈福,不也是全为了张家,他也是暗藏心思,着力培养人来对付松妖。施法之后,涪筠子怕给京城的大妖知道自己消息,给张诚一家带来灾祸,不敢再在江陵城逗留,趁夜遁了去。那涪筠子刚遁去没几日,就有京城的人上门来探,当然并没有探出来什么。那探子只是回去禀报,只说那涪筠子可能没死。那京城中的松妖闻言大惊,这涪筠子还没死?真是大命啊,这老东西一日不死,留在世间早晚是祸害。想到这里,那松妖一声令下,无数密探作鸟兽散,一路往湖北行来,追捕涪筠子去了。
  涪筠子早在张诚大宅就料到有此一劫,此时涪筠子早就上了船,顺长江一路往东,到了安庆府。本来涪筠子的本意,是一路往东出海,再走海路往北,去蓬莱仙岛寻找帮手,除掉松妖的。可是到了安庆,却遇到了一桩怪事。
  这一日,涪筠子乘船来到安庆府望江县地界,正逢天降大雨,江上水势大涨。艄公将船停在江边的一处渡口,安慰众人说等雨势小一些再走。谁知道这雨是越下越大,江上水势也是越来越汹涌,没一会儿工夫,那江边的渡口就给淹了半截。那渡口上方是一个茶棚,大家伙赶紧从渡口草棚上了高处,来到茶棚之内。那茶棚极是简陋,三面墙是粗树枝扎就,外面覆盖了草苫子,顶上是茅草铺成,好歹能够遮风挡雨。棚内摆了四张矮桌,几条条凳,那桌上茶渍水渍氤氲成图,看上去不知道有多少时日。
  此时天色将晚,茶棚外大雨滂沱,耳中只有雨水哗啦的声音。茶棚内加上刚刚就坐的涪筠子,就只有两桌客人。一桌是和涪筠子一同下船的行商。另一桌是一老一少,看那穿着,是本地人士,好像渡江刚回,赶上大雨没法赶路,就只能在这茶棚里躲雨了。
  涪筠子在靠里面的一张小桌坐定,要了一壶满天星,坐着慢慢喝。没喝两口,旁边桌子上那两个本地人聊天的话传入了涪筠子的耳朵。涪筠子仔细听去,发现那两个本地人说的是鬼怪之事。只听那年轻的问那年老的:“二爷,你这手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涪筠子看那老者的手,只见右手和正常人一样,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那左手如鸡爪一般捏在一起,瘦瘪干枯,就像是枯萎的老树枝。
  那老者听了年轻人的话,呵呵一笑:“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吧,大半夜,我在药房里睡觉,突然听到敲门声。我披衣服起来开门,发现门外并没有人,正要回去的时候,忽然脑子一迷,人事不省。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到了江边,嘴巴里被泥沙封住了,浑身动弹不得。一个高大的道人在我身边,往我脸上喷了一口酒,我这才起得身来。那个道人跟我说,要是再发现晚一点,我就死了。然后,我这手就落得这般样子了。”
  那年轻人听了大呼惊奇,又问道:“那道人就没说你是被什么东西害的?”
  那老者道:“我当时又是害怕又是感激,这倒是忘了问了。”
  那年轻人连呼可惜,又说:“那道人的名号呢,跟你说了吧?”
  那老者道:“我给那道人拜了谢,一抬头,那道人却没了,又吓了我一跳。”
  涪筠子听了老者的话,心思涌动,开口说道:“那道人是不是脸上一道刀疤,身穿大红色的道袍?”
  那老者听闻涪筠子的话咦了一声,看着涪筠子连说确是确是。
  涪筠子赞叹道:“那是崂山的伏牛道长,功德无量啊。”
  那老者也跟着赞叹不已,那年轻人听了涪筠子的话,开口问道:“老哥,您认识那伏牛道长?”
  涪筠子点点头:“耳闻罢了,真人倒是没有见过。”
  那年轻人又道:“老爷爷,我家二爷去年出了这个怪事,邻里街坊都说是二爷被水鬼抓去了,那晚上抓二爷的是水鬼吗?”
  涪筠子本不想多事,转念又想也就是两句话,便道:“盛世多鬼,乱世多妖。迷了你的,是这江里的水妖,他要摄你的魂魄供其修炼。要不然,你这手也不能成为这样。”
  那年轻人噢了一声,又问道:“老爷爷,世上所传鬼事,什么鬼压床啦,鬼打墙啦,不都是迷人之事吗,为什么到你这里反倒说鬼不迷人了呢?”
  涪筠子呵呵一笑:“所谓鬼迷心窍,人若心正,平常所遇大鬼小鬼那是没有办法的。除非遇到的是恶鬼,可是人间有正气,哪里那么容易遇到恶鬼。所谓鬼不害人,人自己吓自己罢了。但是妖物就不一样了,妖物也是人间之物,厉害的妖物会法术,会变化成人迷人心智。就算是平常的妖物,也多有本体的本领,用个迷幻之术祸害人神智不是很轻松平常吗?就像那狐妖,本来狐妖的媚术是很平常的法术,但是在那些好色之徒眼中就不一样了。自古而来,多少人遇到过狐仙,已是数不胜数。但是让狐妖迷惑去了的,哪有多少?所以说,人心还是要正,你没有好色之心,那狐妖的媚术自然就没有用处了。”
  涪筠子说的话,听在那老少二人耳中,极是有道理。只是涪筠子心里知道,他们这些普通百姓,遇到的也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妖怪,真要是遇到了千年万年的大妖,怎么都不可能抵抗的住。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只是老百姓罢了,哪里有机缘遇到大妖?
  涪筠子接着上面的话继续说道:“这位老先生,你那晚遇到的那件事情,是不是在耳中听见有人叫你吃饭,还叫你快去?”
  那老人听涪筠子叫他老先生,心中暗想,你这老家伙比我年纪只大不小,还叫我老先生。忽又听他的问话,赶紧回答说:“极是极是,我当时开了门,看了一圈没人,刚想关门,脑中迷迷糊糊的就听有人喊我吃饭,说是要吃喜宴,得赶紧去,去的晚了就没了。然后的事情我就记不得了,隐隐的就知道自己到了一处大饭馆子,满桌子的好酒好菜,刚吃没几口就让人给喝止住了。醒来一看,就见伏牛道长手持酒壶站在我身前。”
  涪筠子道:“是了是了,要是伏牛道长没有及时救你,你嘴中所吃的泥沙早就把你的嘴鼻堵了,那你想,你是不是要活活憋死?”说到到里,涪筠子伸头看了看棚外,又跟着说道,“我看你们这里也不太平,每到夏天是不是这江边都要淹死几个人?而且,淹死的人往往都是青壮男人。”
  那老者听了涪筠子的话啧啧称奇,然后说道:“哎呀,想不到先生真的是高人呀。我们这望江县,每年遇到大雨,总要死人的。多了要死十多个,少了也要三五个。而且死相奇特,多是在江边的浅水洼里面淹死的。那些水洼,还不足二尺深,那些堂堂七尺的大汉,就把头埋在水洼里活活憋死了。官府也找人看了,江里每年也都祭祀,整猪整羊也扔了不少,可是每年这样的事情还是时有发生。”
  涪筠子听了长叹一声:“各有各命,这种事情也没有办法……”涪筠子话还没说完,就见隔壁桌子上,那与涪筠子一行的行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涪筠子行了几个大礼,连呼:“先生救命,先生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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