荅林子山
某愚戅而昧於道誦聖賢之言恒惴惴然懼無所聞以爲庸人之歸是雖鄙夫稚子有言尚亦悦而承之况吾兄之教乎茲辱書展誦徐繹自旦至午不能貫徹大旨甚知吾兄之相待者高相重者至也今天下俗異於古朋友之義惟以過相諛譽爲知愛謬爲恭敬爲盡禮切磨箴規之益蔑然不聞或少施之又飾詞而曲拒無古人從善如流之風此素所駭歎者今兄乃遺書獨賜誨諭是以古道見處矣倘有所疑而不以誠荅能不負於心乎故直明之幸無以爲僭夫人之心五性具焉其中雖寂然靜也而不能不與物接及乎既發則七情動矣苟動而中其節如禹之聞過則喜湯武之怒而安民文王之哀㷀獨孟子之爲異端懼堯舜之愛民孔子之有惡而欲仁則何不可之有惟夫七情之發爲物所蔽則或汨其本然之善故聖賢立教使人寡慾養心克己以求仁周子後出又揭而爲圖明太極本然之妙隂陽動靜之理而言聖人定之以仁義中正而主靜又著於通書以釋其意而必曰動而無静静而無動物也動而無動靜而無靜神也其意以爲聖人未嘗不動但常主於靜苟静而無動則物而不通矣欲人在仁義中正主靜靜應於物耳非欲人強制其本心如木石然而不能應物也兄昔云此心一動則人而獸是周子所謂靜而無動此木石耳心豈能然哉夫人處乎萬事萬物之間而欲與之俯仰裁天下之變成天下之務欲其不動不可得也惟仁義中正存乎中雖動猶不動耳苟此心一動不論當禮與否即謂之禽獸則推之以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豈直靜如木石之謂乎其他衆說皆不出此兄聰明察理過人遠甚奚獨於是而未思乎殆陽爲弗知以試某耳某雖不足以知道者然性命之說嘗聞諸父師矣倘以爲未當而辱教焉以明乎聖賢之旨則敢不承命
遜志齋集卷十一
荅林嘉猷
昔在鄉閭嗜學之士妄見推讓挾策而遊吾門者無虛席焉尤以得吾子與鄭叔貞爲喜及以朝命來教山南士子衆多旦夕不少暇夙昔百事遺忘殆盡吾子與叔貞之容聲言笑時往來乎吾懷居二年吾子果來叔貞亦至於是彌一歲矣吾倡也而有和吾語也而有荅吾疑也而或悟之吾憂也而或釋之吾喜怒之失中言行之違宜二子未嘗不有以匡我也豈特二子獲遂卒業于吾而喜哉吾所以離親去鄉食釡庾之禄于數千里之外而弗戚戚以思伈伈以慙以得吾子故也邇者私歎吾子學業之進而怪其未嘗少言己志以爲豈誘掖之不至歟今乃忽辱長書浩乎其爲辭充乎其爲氣推而求其志意所存可謂卓乎絶出者也聖賢學術不傳久矣學者卑陋不復知周公孔子之大方因陳襲腐自珍自誑少或有志斯事謹愿者篤於守而不知推乎性命之原達乎政教之統踈俊者銳於言而不知本乎倫理之常踐乎禮義之實故顯而在位則不足以淑世約而在野則不足以淑人風俗日偷而治功難成禮樂淪壞而刑罰不措非以斯道不明故耶吾謬不自量其無能竊獨耻之而有志焉以智識之弗弘才氣之弗勇世故縻之于外而疾疢灾患糾纒之於内是以年日長而業不增空名日聞而德行益乖每覽古之大賢君子蹈道立德無所可悔者未嘗不自責且深悲也當一念之攻乎心以爲世苟有同志者吾必求而與之偕何幸吾子之所進乃能副吾之所望乎世人不能有見於斯道者非狂則惑耳狂則足己自放而不肯務學惑則賤己自畫而不敢爲學苟去是二患學之終身而不倦以止不盈以肆烏有無聞者哉吾子之所云幾矣所以自期者是矣世俗無以踰子之志矣然必曰必爲卿相諫官御史而後可以行志則非也以人不知已從學事師爲當然而惡其譏病且亟與之辯亦非也君子之爲學事道而已道誠得也表世式民之具在是也尊主康國之術在是也傳後立教之本在是也世有知己者舉而授之大位斯道得行天下之福也而吾何加焉世無知己者委之畎畝蓬藋之中斯道不獲大行天下之無福也而吾何損焉故吾身之未爲聖賢君子也是吾之所當憂而所當自望者也雖言之無傷也舜何人也有爲者亦若是古之人有言之者顔子是也吾身之未爲公卿大夫豈吾之所當憂而自望哉雖無言可也言之則爲慕乎外不患無位患所以立孔子固戒之矣然則吾子之以道自期者吾之所望也以位自期者非吾之所望也當孔子之時公侯卿大夫何限顔子不得升斗之禄身不得暫立乎朝吾子以顔子爲得志乎以富貴于當時者爲得志乎以吾子之篤厚明敏固已無疑乎此所以云云者殆必有激而然耶流俗之疑多生於所希見天下不識從師學道之事蓋久彼見吾子二人者束書别家陵重山泝大川涉乎蛟鼉之淵寢乎虎豹之林而從迂拙無勢力者遊彼固不知吾子之心也宜其以吾子爲隱者也使子而從今世之顯人出政令擅權寵赫然爲人所畏服夸美者而學焉則人必無是言矣吾之跡類乎隱者而世遂謂子爲隱甚矣所從之不可不慎也雖然吾子何辯焉君子審乎在己者而已矣使吾與吾子學乎古者皆獨善自私之術而謂之忘世則彼之言當矣今吾與吾子非堯舜周孔之言弗存非修己淑人之事弗爲非推之四海而準埀之萬世而信者無以措吾思也而謂吾子爲隱其可乎其不可乎彼庸人者不知之君子必知之今之君子未知之後之君子必有知之者而吾子奚遽鬱鬱於是乎賢否本乎學而係乎已貴賤毁譽禀乎命而在乎人在己者吾修焉在人者吾聽之吾子無以鬱鬱爲也嗟夫天之生斯人其必有以處斯人使賢者生而以衆人處之不如不生賢之爲愈也天之愛民亦甚矣賢者之澤不遇於世亦久矣吾子其勉焉擴聖賢之道以善其身近之爲及物之政遠之爲傳後之書不能俱全亦可以一得吾自度無補於世幸而見遊吾門者之有成其喜豈特什百于今哉叔貞好學吾愛且望之不減吾子其以吾言爲然否也書辭皆佳餘無所容吾言特以孟子相儗之說未善不敢受而有也能更之乃可爾
遜志齋集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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