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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奇特彝文经籍疑难杂问的探析

 vrrhb5s6 2020-03-24
一部奇特彝文经籍疑难杂问的探析_关于《武定罗婺夷占吉凶书》诸多存疑的研究_楚雄民族文化论坛(第八辑)

——关于《武定罗婺夷占吉凶书》诸多存疑的研究

王小丰 王明贵 姜枫王小丰(1990— ),女,彝族,毕节学院人文学院学生。王明贵(1966— ),男,彝族,贵州省纳雍县人,毕节学院彝学研究院院长、研究员,研究方向为民族学(彝学)。姜枫(1970— ),男,彝族,毕节学院彝学研究院副教授。

摘要:《武定罗婺夷占吉凶书》是《增订〈爨文丛刻〉》中较为特殊的一篇经籍,它篇幅不完整,用红墨书写后又用黑墨覆盖,两次编辑出版都没有完整的翻译,等等,留下了许多有待解决的问题,对这些问题探讨可以解开当年这部经籍流传过程中的一些秘密,有助于了解彝文经籍的传播方式。

关键词:《武定罗婺夷占吉凶书》 经籍传播 疑问解析

占卜吉凶是人类社会早期普遍的一种社会生活和意识形态,就是到了发达的21世纪,在许多地方也还流行占卜术为需要的人们卜问吉凶祸福。在中国历史上的殷商时期,占卜十分流行,不论是帝王还是平民,无论是战争还是和平,无论是祭祀还是仪式,占卜都是必需的前置程序。现在发掘、出土的殷商时期文物,不论是钟鼎彝文,还是甲骨卜辞,大多都是占卜和祭祀的语文。彝族传统社会生活中,占卜也是一种重要的传统。民间能够根据各种所需进行一些占卜活动,用语言形式进行解说。而专职的宗教祭师、彝族传统文化的传承者毕摩,则有彝文本的占卜经籍,需要时可以根据具体情况翻阅对照,解说占卜指示出来的情形。《武定罗婺夷占吉凶书》就是这样一部经籍。丁文江.爨文丛刻甲编[O].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

《武定罗婺夷占吉凶书》是《增订〈爨文丛刻〉》中较为特殊的一篇经籍,留下了许多有待研究的问题。之所以说它特殊,原因如次。一是这篇经籍是整个《爨文丛刻甲编》同时是后来的《增订〈爨文丛刻〉》中唯一一篇来自云南省的经籍,是这部书中代表了云南省的唯一的彝文经籍。武定县今属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罗婺部是古代南诏国统治集团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属于乌蛮三十七部之一。镌刻于明代的《罗婺盛世史碑》(也称为《罗婺世系摩崖》)中,记述了罗婺部在武定一带的统治历史。二是这篇经籍是《爨文丛刻甲编》中收集最早的一篇经籍。据丁文江先生在《爨文丛刻自序》中介绍:“我第一次看见罗罗文(即彝文——引者注),是在民国三年。那时我从云南到四川,经过武定县的环州,李土舍的夫人送了我一本《占吉凶书》。书是先用朱墨写在草纸上,以后朱字上又盖了一层黑墨。我屡次请教罗罗的‘师傅’,他们都说是占吉凶用的,但是他们只会读,不会讲。”丁文江.《爨文丛刻》自序//欧阳哲生.丁文江文集[M].第五卷.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8:4.三是这篇经籍在《爨文丛刻甲编》中没有翻译,这可能是因为云南的彝文字形与贵州彝文是有区别的,当时的翻译家罗文笔先生本身还不熟悉云南彝文,就是那些只会读不会讲的“师傅”,也不能作出准确的翻译,因为在彝族毕摩中,只熟悉彝文不能翻译成汉文讲解成汉意的大有人在,他们的汉语文功底还不能让他们成为翻译家,哪怕这些内容在他们那里是再清楚和明白不过的,但还是不能用汉语文表达出来。同样的,在《增订〈爨文丛刻〉》中,不知什么原因,虽然对彝文作了国际音标标音、直译和句子的对译,却也没有对此经籍作出全面的意译,只是指出了此经籍不完全,“每类只引其中的几个句子,指明有这件事”马学良,主编,罗国义,审订.增订爨文丛刻[G].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6:1937.四是这篇经籍以少有的散文形式出现。彝文经籍85%以上都以五言诗句的形式写成,另外15%则以散文形式写作。这些散文类经籍,绝大部分是占卜、预测类经籍和碑刻类作品。这篇《武定罗婺夷占吉凶书》,就是占卜预测类经籍之一。它与《玄通大书》一起,是《爨文丛刻甲编》亦同时是《增订〈爨文丛刻〉》中的两部散文类经籍。

《武定罗婺夷占吉凶书》这部残缺经籍属杂谈,可分为六类,每类只引其中几个句子,指明有这件事。而其内容如何,则连概述也没有。其内容概要如下:

(一)鸡卦

一般在作斋作祭、结婚、安福禄神等典礼中,欲占卜吉凶时,先由呗耄(即毕摩)诵经献鸡,然后取熟鸡的两股骨,排齐,插竹签于骨上小穴中成一图像。解说这些鸡卦的经书,叫“占鸡卦书”。书上写有各卦的名称及其所主吉凶祸福。一般由呗耄持有。

(二)祭祖

每年旧历八月,选一吉日,全族来人各携带供物到高山上祭祖。先请呗耄来安置祖筒的祖灵洞口,向岩神献雄鸡、酒、米后,开洞门请出祖筒,迎来祭祖场,先向已插好的神座给神献鸭、酒、米给祖筒及祓污后,再把祖筒置台上,向祖筒献绵羊、酒、饭,送回祖灵洞,再向岩神献熟鸡、酒、饭,求其好好守护。然后关好祖灵洞门,仪式完毕。祭祖仪式中,请呗耄念几种经,以安祖灵保佑族裔。

(三)祭中播福

作祭仪式繁杂,本段谈的只是其中一项即播福。逝者的儿子和儿媳,跪在灵柩下方,由呗耄诵经,并向子、媳头上洒水、撒荞子、撒白米,象征给子、媳播福,意即福禄神不能跟逝者去,而要归家佑其子嗣,福禄传后代,后代更会繁荣富贵。

(四)作斋胛骨卜

作斋胛骨卜多数看猪膀,偶尔也看牛膀、羊膀。诵经献牲时,就祝其膀产生明晰的图像。后将熟膀取出,把肉剔干净,就看膀中所显示的颜色和图像,示意出吉凶。

(五)祓污行德政

平时祭祀,作百解和作祭、作斋都要祓污。一般用打醋坛,取拳头大的石头烧红后,挟在绿毛上,泼上泡着马桑树枝叶的水,蒸气升腾如白云作净。有时要净屋则屋里打醋坛,屋外则用一条较长的秧草绳,草绳上插根火柴和许多白柴签,还拴个小鸡,插把小勺,用两棵青苗杆,将绳两头拴在两棵树干上,两人高持绕屋走,呗耄跟着念经即算祓污。书中也提到做官的则要行德政才能真正的祓污。

(六)祓污入祖列

作斋仪式中,有一项是祓祖淫污。淫污指生时发生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多指主子与奴隶结婚、本族与他族结婚。有淫污就不能入祖先行列和超度。恐祖先被淫污,帮送祖灵牌入斋棚前要进行祓污仪式,然后才能送进斋棚,入祖先行列。马学良,主编,罗国义,审订.增订爨文丛刻[G].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6:1937.

从内容上看,这部经籍不仅仅是名称上所说的占吉凶,还有其他丰富的内涵。

一是占卜吉凶,预测祸福。经籍内容中的第一部分占看鸡卦,是彝族在举行各种祭祀、婚姻、安神等活动仪式中,凡是牵涉使用鸡作祭牲,都要进行占卜。占看鸡卦即通过检测鸡的股骨,对所举行的活动仪式测验吉凶,会带来福音还是祸患,会带来哪些方面的祸患等。是吉则罢,是凶又当举行什么后续的活动仪式进行禳解。但是《武定罗婺夷占吉凶书》中“鸡卦”这一部分经籍显然不全,只是整个“看鸡卦经”中较少的一部分。在“作斋胛骨卜”部分,是彝族在作斋的时候,所用的猪、牛、羊等中型、大型牺牲时,先要对所用的牺牲举行一定的仪式,经过“洁净”程序,剔除膀骨上的肉,通过占看猪膀、牛膀、羊膀等的图像、纹路所示,预卜吉凶祸福。这类经籍,马学良先生曾经收集和翻译过《作斋献药供牲经》,马学良.云南彝族礼俗研究文集[C].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3.另外还有一部《作祭献药供牲经》,有类似的内容。

二是更换祖筒,祭祀祈福。祖灵筒是安放祖先偶像即灵魂和各种生产生活用具微缩模型的木筒,形如桶状,因此有的也叫“祖灵桶”“祖筒”等。彝族传统的祭祀祖先的活动仪式,有三代举行一次的叫“丕籁”,六代举行一次的叫“法丽”,九代以上才举行一次的是大型祭祀仪式,叫“尼目”。举行“尼目”祭祖仪式后一般就要分家,在一个家支之下形成新的“家”——进而发展成为新家支,家支之间可以开亲联姻了。更换祖筒是一般的祭祖仪式,不一定分家。但是其中有大量的祈福活动,因此也要念诵各种祈福的经籍。《武定罗婺夷占吉凶书》中“祭祖”这一部分的经籍,也只是这部经籍中较少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只是其中包含了相应的少量内容。

三是祓污除秽,崇德正行。这部经籍中的“祓污行德政”,是在作祭祀、作斋的时候,有警示做官行政,要施行德政,不能做坏事、行暴政、虐人民。这虽然只是整个祓污仪式中的一个单项,但它却与官员行政与人民群众之间息息相关,是其他经籍中很少见到的内容。“祓污入祖列”则是指过去奴隶主与奴隶发生不正当性关系的,要在祭祀之前对之进行祓除淫污,使其重新获得洁净之灵,才能被其祖先所接纳,否则这样的行为生前不为彝族习惯法所容许,死后也不被其祖先所接纳。它间接地反映了彝族的民族内婚、等级内婚的婚姻制度。凡与此相抵触的婚姻或男女关系都被人们视为淫污,生时为人们所不齿,死后还必须举行宗教仪式为其祓污。同时还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奴隶主也会违反习惯法干些奸污奴隶的勾当,害怕死后遭到祖先的惩处而企图通过祓除仪式掩饰自己的罪恶。陈世鹏.黔彝古籍举要[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2004:215.这两个部分的内容,有对统治者从政的道德与行为方面的警告与要求,具有积极的宣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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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定罗婺夷占吉凶书》这部经籍,留下了许多奇怪的疑问。这些疑问,需要作出努力,进行探索、研究。

比如,这部书为什么不是李土舍赠送却是他的夫人赠送给丁文江先生?这部经籍为什么先用红墨写后来却又添上黑墨?一般而言,红色墨水出现在经籍中,都是兽血或者牺牲之血所写经籍,通常是用于反咒或者咒鬼,是比较恶毒、严重的内容,但是这些经籍为什么没有这方面的内容,却又用红墨书写?这部经籍为什么只有各种经籍中的一小部分内容而不是全部,就是说为什么没有一部是完整的?其他经籍中很少见到警示官员从政的内容,为什么这部经籍中却罕见地出现这样的内容?《武定罗婺夷占吉凶书》在《爨文丛刻甲编》中没有进行翻译是限于当时条件不具备,但在20世纪80年代可以调用全国通晓彝文的翻译家的时候,在《增订〈爨文丛刻〉》已经作了注音、直译、句译和注释等工作,为什么又不把它翻译完整?另外,罗文笔先生有没有接触到这部经籍?如果接触到了,他是随同翻译好了的其他经籍一起寄给了丁文江先生,还是保存在自己手中而抄写了一份给丁先生?如果在丁先生手中,这部经籍连同他所收集到的其他经籍现在保存在哪里?从1915年即民国四年丁文江先生获赠这部《武定罗婺夷占吉凶书》直到今天,这些疑问不是在减少反而增多了。《增订〈爨文丛刻〉》中对这些问题也都没有明确的交代,值得进一步开展研究。

对于这些疑问,在此只能作一些推测性的探讨,以起到抛砖引玉之效,望能得到有关学者专家进一步的呼应,进行深入的研究,得到明确、服众的答案。

关于赠书人的身份问题,也许是因为李土舍不在家,或者已经不在世,才有他的夫人赠书的情节。通过从赠书内容不完全的情况分析,也许这本身就不是一本正式书写完成的经籍,或许是“毕汝”即毕摩徒弟的练习之作。又因为丁文江先生是第一次接触彝文,只是出于好奇的目的而获赠这部书,也没有必要给他正式的完整的书籍,丁先生拿到这部书也无法辨别它的价值和作用。至于其中有一些警醒官员从政官德的内容,可能正是李土舍夫人选择这本相当于“抄写练习册”中有这类内容赠送给丁先生的缘故,因为他的身份在当时正是一个官员的身份。

关于用红色墨水书写这部经籍的问题,可以从凉山彝族自治州过去书写一些经籍的做法中,提供一些印证。据巴莫阿依博士介绍:“以凉山美姑为代表的以诺地区,毕摩们大多把经书分为‘尼素’‘斯吉’‘枯色’三大部类,形成了独特的仪式经书体系。‘尼素’意为有关祖灵仪式的经书,用于安祖灵、洁祖灵、送祖灵等仪式,也被称为‘道路上方’类经书。‘斯吉’意为驱咒禳解的经书,用于诅咒仇人鬼祟、驱鬼招魂治病、污除秽禳邪等仪式。‘枯色’则属占卜择日之书。‘斯吉’与‘枯色’也被称为‘道路下方’的经书。在‘斯吉’部类中诅咒类经书内容丰富,种类繁杂。按诅咒对象可以分为咒鬼经和咒人经。由于诅咒类仪式通常在鬼邪活跃的夜晚举行,该类经书字体较大,以便毕摩在油灯或松明下认读。相传,古代咒鬼经用野兽的血书写,咒人经用人血书写,祭祖经则用家畜牺牲的血书写。因为咒人经要用人血书写,又不能藏在家中,因而要置于岩洞,须择日取用,不利保存和传抄,加之咒人仪式日渐减少,如今真正的人血咒经所剩无几。”巴莫阿依.《驱鬼经》导读[M]//黄建明,巴莫阿依.中国少数民族原始宗教经籍汇编·毕摩经卷.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59.这可以部分解释为什么《武定罗婺夷占吉凶书》是红色墨水书写的,也许它继承的正是古代凉山以诺地区书写经籍的方式。可是因为这类书写方式随着时代发展已经不再流行,或者为了不引起外民族的误解,才又用黑色墨水把它覆盖了。由于没有能够见到这部经籍的原件,字体的大小也无法与现在流传的经籍的字号相比较,究竟这部经籍是大字还是小字也无法证实,所以它是诅咒类经书还是其他经书,也不能确定。虽然经籍的内容不完全,但是从它的内容上来看,倒不像是诅咒类经籍。

至于直到20世纪80年代还没有把这部经籍的内容进行完全的翻译,可能是因为经籍内容不全,无法互相印证的原因,因为彝文的句式中,有许多要通过上下文之间的“互文见义”,加上风俗习惯的对证即“以俗释经”,才能完全弄懂其中的意义。

当然,以上这些是基于彝族历史文化的一些推测,虽然并非没有根据,但是要得到准确的考证,还需要许多材料的支撑,需要专家们共同进行深入细致的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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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教育部重大课题招标项目“黔西北濒危彝族钞本文献整理和研究”(项目编号:12JZD010),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彝族传统经籍文学研究”(项目编号:12BZW139),贵州省民族古籍研究基地2013年度项目“《增订〈爨文丛刻〉》中的经书研究”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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