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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毕业后的第二年，领导安排我一个差事：去麻城地方税务局去缴纳税金。 这种差事之前没人干过——我们都是在单位财务把发票开好邮寄给电厂。而这一次，电厂的计划经营部明确通知我们：他们的税务局要求所有的外委单位必须在麻城的税务局缴税开发票。 大家一起紧急研究了税法，并请教了单位财务，打算不让电厂为难。这看上去是一件很简单的任务，于是领导让我带上一笔款子跑一趟麻城。 电厂财务给了我一个税务局的电话号码。我打了半天也没人接，人家又给我一个手机号码。 打了三次之后有个女人没好气地接了。我说明了来意，她说明天上午你再来吧，我现在很忙。我赶紧解释，身上带着好多现金不方便，还有其他安排，能不能今天帮忙办理一下。她不耐烦地说，那你赶紧到步行街来吧。 我火速从电厂打车到了步行街，左看右看没见到税务局的招牌。 于是又打电话，她问你车牌号是多少？我说我坐出租车过来的。听上去她很气愤：“你没车，我怎么找到你？”我连忙报定位：“我就站在步行街的招牌下……”她挂了电话…… 几分钟之后，有个穿大衣的女人问我带资料了没？我才意识到自己身穿工作服，显得很醒目。 我很高兴，赶紧打开包，把合同、单位给我的授权委托书资料交给她。 她很不耐烦，在那里训斥我：“我逛个街都不得你安生，还撵到这里来……”我很惶恐，现在才15:00，正是上班的时间啊。 她随手翻了翻我给的资料：“你这个资料不全，还缺法人代表的身份证原件，院长的身份证原件blabla…….” 我吓了一跳，单位现在的法人代表我不知道啥级别，反正前任法人代表可是调到某省做主要领导，他的身份证原件怎么可能给我呢？我连复印件都不可能看到啊。 我请她通融一下，她扭头就走，我只好背着一包现金在风中凌乱。 …… 又给电厂财务部打电话，那边表示爱莫能助，并且解释这边就是那个风气，很多人都碰到过，劝我灵活一点。我问他怎么个灵活法？他嘿嘿一笑说：我也不好说……. 打算给领导打电话，想想又算了，你问他，他在西安也肯定搞不到法定代表人的身份证原件。 ……. 一股热血涌上头，我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地税局。 我问看门的门卫，局长在哪？门卫问我干啥？我怒气冲冲地说投诉，他把头扭到一边。 虽然他没搭理我，但是好在也没拦我。我进去之后四处问人，也没人理我。 我想了想，进入电梯，摁了顶层按钮。局长如果不坐在顶楼，那么谁敢坐在他头顶上呢？ 然而，我失算了，顶楼有二道门，我进不去…… 我只好往下走，一直走到第五层，才看见有个门开着的，有一个人在看电脑，看气质和室内布置应该是领导办公室。 我走进去，他问我找谁，我说找局长。他打量了我一下，问我啥事？我看他还比较和气，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 他想了想，对我说：“你也别找局长了，这事我来给你问问。” 他进入税务局网页，然后又看看我的合同，对我说：“合同上说了要你们的发票啊……” 我一看他盯着合同就来了精神：“您说的对，就是这样，问题是那个工作人员非要我在这里开发票。” 他抓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我听的到应该是给那个女人打电话安排放行——我不用在这里开发票了。 非常感动，我赶紧向他道谢。他笑着跟我握了手，跟我还寒暄了半天，末了，还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我，让我有麻烦再给他打电话。我说欢迎他到西安来，我请他吃饭。他说一定一定。 当然，我等了他十二年也没见他来西安。 但是据说从此以后，税务局再也没有强迫电厂的发票在当地开具。 …… 如果你觉得我写这篇文章是为了炫耀或者证明什么，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事实上，我很后悔，这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不长久也没有参考意义。如果再让我回到当时，我一定不会那样去做…… 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事情处理的更加顺畅，我那时的做法太幼稚和不计后果，虽然有效果却是最不可取的做法。 只不过是当我真正明白这里面的问题时，我已经人到中年……. 古人说：四十不惑。现在看来，很多人到了40岁其实才算刚刚懂事。 我经常会被电厂请过去开会，分析一些事故和问题。会议上我的发言往往一针见血，拿标准上的规定逐条反驳锅炉厂、设计院专家的意见，穷追猛打，从未失手。 直到有一次会议上，锅炉厂一个白发苍苍的主设人轻轻地对我说：“你说的问题我以前都没见过，我跟你学了很多。” 那一刻我好羞愧。我的咄咄逼人，跟老先生的平静相比，高下立分。表面上他认输了，其实我知道，输的是我自己。 有时候去电厂，碰见出言不逊的人坚持要分辩个高低，往往和对方都争的面红耳赤，不欢而散。其实是多么没有意义。 有些电厂门口的保安很苛刻死板，进门必须扣押身份证，工作证和驾照都不行，也曾经义愤填膺跟人家理论。现在想想是多么可笑和幼稚。 总想要公平坚持正义，碰到不讲规矩的事就想据理力争讨个说法。 总是想搞明白对错，却终于明白世界上并不是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碰见灰色你又怎么定义呢？ 有篇文章说，等你什么都看顺眼的时候，才算真正懂事。你看不惯，是因为你修行不够。 西方人说存在即为合理。再烂的地方也有闪光点，你没看见那个亮点那是因为你水平不行。 不是中庸和颓废，是选择冷静和务实。 少了很多愤怒和不满，因为明白没有什么用。如果发火能解决问题，那大家就比赛拍桌子瞪眼睛好吧。 所谓成长，也就是能心平气和地去面对这个多样化的世界，能够正视这个世界的不完美。 能够平静写下这些文字，大概就是成长的蜕变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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